《于无声处》蛋黄派不吃鱼

5、第 5 章

　　宋存背对着林在问他：“林在，你睡着了吗？”

　　“嗯？”这个字带着点儿小尾音，像是小鱼调皮地浮出水面，然后吐了个泡泡，还没等泡泡破裂，就又快速地缩进水里，然后这个泡泡就漂啊漂啊，漂到他心里。

　　宋存的心里。

　　“陪我说说话吧，”他突然意识到林在存在语言方面的问题，轻轻笑了几声说，“还是算了吧，那就我说，你听着。”

　　林在应了一声。

　　“1983年，当时2岁的小虎鲸Tilikum在冰岛附近被捕获，然后他被送到海洋动物园内，自此与家人分离。
　　“一年后，他被送到加拿大太平洋海洋乐园内，被迫学习特技表演，以为游客表演来获取食物，他是新来的，有时候会跟不上同伴的训练课程，人们便以不给另外两头虎鲸食物作为对他的惩罚，然后他就遭受到了排挤，同伴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与此同时，他还患上了胃溃疡。人们将他关押在了一个不及原自然栖息地百万分之一的浴缸里。
　　“1991年，20岁的驯鲸员Keltie Byrne不慎跌入水中，在上岸的过程中受到Tilikum及同伴的阻拦，最后溺死，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1992年1月9日，他去了奥拉多的海洋世界，在那里，他依然遭受到排挤的欺负。
　　“1999年7月6日，27岁的Daniel Dukes被发现趴在Tilikum的背上，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2010年2月24日，在表演完毕后，本来渴望得到训鲸员Dawn的表扬，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警告，在最后共舞的环节中，他将Dawn咬死。
　　“36岁时，他带着满身的伤痛死去。
　　“这不是故事，不是电影，是真实事件。”

　　宋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个事情，但是也无所谓了，有些事儿做了就做了，倒不必每次都非要去纠结个为什么。

　　这样太累。

　　宋存觉得注意到林在在小幅度地颤抖，还伴随着小声地抽泣声。

　　他把他的头揽在肩膀上，一时竟有些恍惚，他不清楚都到底是自己在安慰林在，还是林在在安慰自己。

　　没过多久，他的肩膀处就湿了一片。

　　“你在难过吗林在，你在为什么难过，为那三条人命，还是失去一切最后逝去的虎鲸？”

　　林在没有说话。

　　宋存说：“我在难过，林在，仅为那只虎鲸。”

　　“不要、叫他Tilikum，”林在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和强硬，“他、不叫、Tilikum。”

　　“你说的对，他不叫Tilikum，我们不能叫他Tilikum，这个名字对于他而言，是噩梦，是诅咒，是无休无止的痛苦和折磨……”

　　“不要、这样、叫他、了。他的、灵魂、不要、再被、人们、牵连。不要、再、染上、人世、的、污垢。就、让他、去吧。干净、地、去。”

　　宋存说：“好。”

　　然后他们陷入了沉默。

　　他们在沉默里开着一场无声的追悼会，追悼的是那头逝去的虎鲸，愿他的灵魂在人类所不能到达的地方，得以安息。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宋存用了一种较为轻松的语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刚刚那个话题所带来的阴霾全部驱散。

　　这句话颇具成效——林在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好奇地问：“什、么？”

　　“我是鲸鱼守护协会的成员。顾名思义，我们做得事情，就是保护鲸鱼，比如破坏和用其他方式物理妨碍捕鲸船作业，没收和毁坏海洋中的流网等，这几年捕鲸运动猖獗，我们的工作也就格外繁重，这些天我们一直在这片海域上行动，在登上一搜捕鲸船的时候，我没留神儿，让人推了下去，然后……就遇到了你，”他笑。

　　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宋存的语气里莫名地带着几分庆幸和高兴，但是他本人似乎并不知情。

　　“为、什、么、保、护、鲸、鱼？”林在的语气中并不单单是好奇，还有一层别样的感觉，宋存无法用语言描述。

　　“其实在我看来，这个说法并不是很好，我们不能称的上是保护，或许，我们根本没有资格称其为保护。”

　　“为什么？”

　　“知道鲸落吗？”他说。

　　“当鲸在海洋里死去，它的身体最后会沉入海底，这个过程叫鲸落，一座鲸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而我们人呢，死后不过是化作一抔灰，却要被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埋入地里，立块碑，受人祭拜，”宋存喘了口气。

　　然后继续说道：“人类的进化，使我们的前肢能够离开地面，让我们可以直立行走，我们是站起来了，但眼睛离地面也远了，我们对自然不再怀有敬畏，我们仰着头颅，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们自以为成为了自然的统治者和主宰者，我们忘却了生灵间的平等守则，我们没有资格称这个行动为保护，细数自己救了多少条鲸鱼，然后把这当成是我们对于自然界的施舍，因为我们不是守护者，我们是负罪者，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赎罪罢了——为自己，为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