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和阿塔》GIVENCHY

1、第 1 章

　　二十七岁的金子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脚步匆忙，裙摆扑打在膝盖上，露在大衣外面的半截小腿，冻得惨白。大大的公文袋在她的手上摇晃着，她的另一只手把散落的围巾重新缠绕在脖子上，遮住了耳钉和项链。白色的围巾映着她的脸也一样的没有血色。几缕头发从发髻中垂落在额前，随着她的脚步晃动。
　　“梅园小区。”
　　金子避开下班的高峰期，在僻静的小区里打上出租车。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金子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明天说什么也要回家一趟了。想到这一点，金子的眉宇间更添一段愁云。
　　“到了，小姐。”
　　“不用找了，谢谢。”
　　金子快步向小区深处走去。
　　阿塔的家在12栋23层，那是最高的一栋，环绕这个小区的绿地。金子走过衰草枯黄的草地，阿塔已经一年都没有出门了吧？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麻烦。金子站在电梯里想。但是他总是……烦！金子轻轻的跺脚。
　　“伯母，我回来了。”
　　金子的声音有点哑，天生的，所以她不怎么爱说话。
　　“快来，金子。”
　　把包甩在沙发上面，拖鞋啪哒啪哒的声音，金子跑进厨房。准是阿塔的妈妈又做了什么新式的菜，总要金子第一个尝。
　　果然。金子点头称赞了半天，才被放出来。
　　“阿塔，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金子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推开了书房的门。看见的是日复一日重复的场景：阿塔聚精会神的坐在电脑前面。很多次，金子都觉得自己在重复的过着某一天，永远的一天，阿塔从康复中心回到家，自己重新开始工作的那一天。
　　“在干嘛？”
　　金子从背后抱住阿塔，还是凉凉的脸贴在阿塔的脖子上，他躲了一下。
　　“别动。很快完了。”
　　阿塔推了推金子的胳膊。继续作他的图。
　　自讨没趣。偶然一次也就算了，但是每天如此又是什么感受呢？金子松开手，站在阿塔背后，呆呆的看着显示器上变幻的图案。
　　不一会儿，阿塔关闭了程序，却没有动，也没有开口。他看着自己电脑的桌面，是金子的照片，而金子站在背后看着阿塔轮椅里的背影。
　　“吃饭了，两个，快点出来。”
　　伯母的声音永远充满了热情。金子有点茫然了，她到底是依靠什么让自己这样生活下来？
　　“等会儿，我跟金子有话说。”
　　阿塔回头冲着门口喊起来。门外再没有声音了。金子看着阿塔转过轮椅，对着自己。她蹲下来，把脸枕在阿塔的膝盖上，伸手抱住阿塔的腰。但是，今天，没感觉到阿塔的手解开自己的发髻。
　　“你爸爸今天来电话了。”
　　金子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阿塔。
　　爸爸来电话了？他会说什么？
　　阿塔没有说话，伸手抽出了金子的发簪，瀑布一样的长发旋转开来，铺满了金子的脊背。金子的眼泪也随着飘飞的头发落下来。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也早就知道。但是，亲耳听到……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呢。”
　　“阿塔，……”
　　金子的声音哽咽在喉。
　　“金子，爸爸要你明天回家。你要听话。”
　　金子茫然的点点头。她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自己明天回家，因为，明天会有一个男子在自家的客厅里等着自己，那个人不是阿塔。
　　“把眼泪擦干，出去吧。”
　　金子起身，接过阿塔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抹了眼泪，推着阿塔离开书房。
　　在餐桌旁落座，全然的食不知味。
　　“金子阿，这也快过年了。你看什么时候你父母都有空，请他们来咱们家吃个饭。”
　　“妈，人家都那么忙。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别给人添乱了。”
　　阿塔的声音里听得到烦躁。
　　“没事，没事……”
　　金子本来想自己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想起父亲的话，你也不小了，别跟那个叫阿塔的一块浪费时间了。她竟有些哽咽，赶紧埋头吃饭。这眼泪是越来越不听话了，金子想。
　　“这怎么叫添乱？你们也都不小了，家里也都算见过了，以后……”
　　“妈！”
　　阿塔把碗重重的放下，金子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抖了一下，眼泪竟然扑簌簌掉下来。头也不敢抬，借盛汤的机会躲到厨房里。
　　“你这孩子！跟我发哪门子的脾气？过两天你爸也该回来了，这不是正好把事儿办了？”
　　“没什么好办的。”
　　阿塔的声音闷闷的，金子站在厨房门口不敢过来，看到阿塔冷冷的面孔，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眼泪又往外跑。
　　要命，今天这是怎么了？金子在心里大声地骂自己。死也要忍住！金子端着汤碗走到桌边。
　　“阿塔，我给你添。”
　　去拿阿塔的碗，却被一把推开，瓷碗跌在地上，碎了。
　　“哎哟，别动了，我去拿扫把。”
　　阿塔的妈妈第一时间冲进厨房，剩下金子呆呆的看着地上白色的碎片。阿塔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说说你们，以后怎么一起过呢？真是的。”
　　“阿姨，我来扫。”
　　“金子，你怎么哭了？”
　　“没有，没有……”
　　金子背对着阿塔和他的母亲，用力打扫地面，然而，地板上的水渍却越来越多。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快跟金子道歉！快点？你听到没有？”
　　阿塔的妈妈大概有点急了。
　　“道什么歉？我也没错。”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阿你？人家金子天天上班还那么辛苦，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在哪上班，多远啊，人家还天天往你这跑。一个女孩子，人家容易吗？你怎么这种态度？”
　　“我怎么了我？她乐意往我这跑，我还怎么着啊？”
　　“你，你，你非把我气死，还是怎么的？”
　　金子收拾干净了地板，却收拾不好自己的心情，更无法听这对母子再争吵下去。
　　“我没事，没事。阿塔一直都很疼我的，今天大概是心情不好，伯母你别生他的气。”
　　“你看人家金子，比你懂事多了！”
　　“别金子，金子的，她还不是你儿媳妇呢！”
　　金子拿着扫把的手抖得几乎要让刚才的劳动全部前功尽弃。
　　“还有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阿塔……”
　　“你就会哭！”
　　阿塔的声音似乎都有些发抖了，金子能感觉到，她抿着唇，将喉咙憋得发痛，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来了。
　　啪，一个响亮个耳光。
　　“伯母！”
　　金子震惊的看着阿塔脸上缓缓出现的红色痕迹。
　　所有人都沉默了。
　　阿塔看着自己的母亲失望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下去的身体，眼圈发红。
　　“妈。”
　　“谁是你妈？没你这个儿子。”
　　“伯母……”
　　“……让我一个人呆着。”
　　甩下一句话，金子看着伯母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去推门，已经锁了。
　　“你走吧。”
　　“阿塔……”
　　金子拉起阿塔的手，眼泪像盛夏的暴雨。
　　“什么都别说，快走吧。”
　　“…………”
　　“别哭了，听着都烦！”
　　“…………”
　　“金子，不准哭了！听到没有？”
　　“…………”
　　“除了哭，不会干别的啊？”
　　“…………”
　　“松手！滚！”
　　“…………”
　　金子说不出话来，拼命的摇头。最终被阿塔用力的甩开。
　　“滚！”
　　金子走到门口，阿塔沉默了，他咬着下唇。
　　金子穿上大衣，拎起公文袋，阿塔抬手捂住了嘴。
　　金子踏进高跟鞋，阿塔闭上眼睛。
　　金子拿起围巾，阿塔说，来，我给你戴。
　　金子摇摇头。
　　“阿塔，等我回来。”
　　门开了，又关。
　　阿塔揉了揉眼睛，屋里怎么还有风沙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