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雪》却寒山

9、复读三次

　　周六晚，昏暗夜色驱逐了天空最后一抹亮色，整个云城被夜幕肆无忌惮吞噬掉。

　　五光十色的灯火点缀在高楼里，也蜿蜒在街道上，绚丽多彩，比天上的清冷孤傲的星月多了分烟火气。

　　下午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留着凉爽的气息，程开玉出来前换了件薄长袖，此时她人站在学校门口左右张望着。

　　没瞧见黎茉人，她正准备打电话问问，突然一个身影从后面覆了上来，猛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笑脸，才轻缓一口气。

　　她不太习惯和别人有什么亲密接触，于是拉开对方环在自己肩上的手，“幼稚鬼，吓我一跳。”

　　黎茉脸上依旧笑嘻嘻，又不动声色凑上去，得意洋洋道：“你没有喊出声，肯定知道是我。”

　　听到她略低沉的嗓音，程开玉顿了下，扭头看她，毫不客气地拆穿她，“声音正常点，在我面前还装呢。”

　　高中两人混一起没几天，她就露馅了，明明本音是清柔绵软的甜妹音，奈何她偏偏有颗酷姐心，总是压着声音说话。

　　黎茉心里轻叹一声，换回本来的声音嘿嘿两声，扯了扯她挽起的衣袖开口。

　　“这大热天的，你怎么穿了身长衣长裤，还一身通绿，怎么？最近感情不顺啊？”最后一句，隐匿着她私心的试探意味。

　　“别挤我，热得慌。”程开玉抬手推开她，然后没好气睨眼冷冷淡淡反问她：“你一个穿皮衣的好意思说我？”

　　“好好好，我们不纠结这个话题了好啵？走，带你找吃的去。”

　　美食城尽头里支在路边的一家大排档，铁勺碰铁锅的翻炒声、老板的吆喝声以及顾客不绝的谈论声交织在一起，市井气浓厚。

　　两人相对而坐，小方桌上各色烧烤，素的荤的都有，如果钙奶中没有夹杂着几瓶啤酒，还真像是回到高中那会儿一样。

　　“你复读了三年？”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程开玉也忍不住睁大了眼重复她前面那一句。

　　黎茉埋头嘬了口杯里的酒，抬起头后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摊手解释。

　　“你也知道嘛，我高中一年比一年混，最后高考分数连大专都够不上，我爸觉得丢脸，没收我所有电子设备，直接把我丢复读学校里去了。”

　　程开玉静静握着钙奶吞咽了几下，唇瓣吐出吸管没有说话，又听她继续说。

　　“第一年复读的时候挺犟的，也没怎么认真学习，虽然分数提上来了，但离本科线还差些距离，第二年分数超了二本线，我爸偷偷改了我的志愿，我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开始第三年复读。”

　　以至于现在她的小圈子里时不时有人打趣一句‘复读选千源，三年又三年’，而千源就是她复读的学校。

　　想起自己迎接高考的那一年里，每天像根弦似的紧绷着，生怕自己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压力大伴随着失眠症，让身累心更累。

　　程开玉很难想象她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连续三年高强度的学习，那你肯定累坏了吧？”

　　黎茉撸串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眼波也跟着闪了闪，随后笑了下，“都过去了。”

　　天不亮坐进教室，对着那些试卷习题一做就是一整天，深夜才回到宿舍一方小床。

　　跟战场一样的食堂，比自己还高的练习册，不足六个小时的睡眠，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苦很累，但此刻又多了分庆幸。

　　“那你是前不久第四次高考？我记得分数一般在上个月下旬出来的，怎么样？考得一定还不错吧？”程开玉敛起眸，问得很是随意。

　　“我志愿填的云城大学，等过段时间被录取了，我就是你的学妹啦。”

　　瞧对方眉飞色舞的小表情，她适时揶揄一句：“这么肯定啊？”

　　黎茉往嘴里塞了一把肉，斩钉截铁道：“那当然！”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黎茉隐晦地问起程开玉家里的事一切可还好，得到肯定回答心落了下来。

　　“如果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记得找我，千万别跟我客气。”

　　程开玉举起钙奶淡笑起来，“放心吧，肯定不会跟你客气的，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干。”

　　“来，干！”
　　塑料瓶和玻璃杯碰在一起，黎茉咧着嘴仰头一饮而尽，不小心灌猛了，连眼泪都呛出来几滴。

　　这顿聚餐临近尾声时，已经很晚了，黎茉喝了很多，但没醉，只是脸特别红，也更黏人。

　　一米七的个头压在比她高两分的程开玉身上，声音软绵绵的却又很有气势，“走，小玉，我送你回学校。”

　　程开玉有些好笑，一手握住她的手臂支住她，一手操控手机准备给她打辆车，头也没抬道。

　　“这离我学校就几百米，走路几分钟就到了，有什么好送的，倒是你，估计还得坐半个小时的车才到酒店，你看下，是这个酒店吗？”

　　她把手机页面给她看，听她‘昂’了一声才确认叫车。

　　黎茉盯着程开玉的侧脸看了几秒，突然想起一茬事，摸出手机嚷嚷着要加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高考完那天登上企鹅就发现号被盗了，最后也没弄回来，你现在的电话号码还是我前不久在你高中班主任那里拿到的。”

　　程开玉侧目瞧她，脑中闪过些东西，恍然大悟道：“难怪你那天给我发了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原来是被盗号了。”

　　后来也没再收到她的消息，还以为她因此疏远了自己。

　　“莫名其妙？什么消息啊？”黎茉挺好奇的，勾着唇问，奈何对方撤眼不说话了。

　　没多久，一辆车停在面前，程开玉瞅一眼车牌号，确认跟手机上的牌号一样，才朝黎茉抬了抬下巴，“上车，到酒店了给我发个消息。”

　　“行吧，那你回学校了也给我发个消息昂～”

　　立在昏黄灯光里的身影越来越小，车里的黎茉收起回望的目光，握着手机蜷缩起来，登进另一个已经很久没用过的企鹅号。

　　看着置顶的那一栏里，是三年前高考完那一晚，喝酒后在损友的起哄下，一时冲动发出的一条消息，也理所应当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今天对方几次话里藏话，她不是没听懂，只能任由自己像个胆小鬼退缩，毕竟最勇敢的一次，已经过去很久了。

　　程开玉目送车辆消失在转角，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殊不知危险正在来临。

　　～

　　翌日清晨云端霞光旖旎时，沉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客厅里，曲蔚然端起杯托，低头轻抿了一口咖啡后，挽起浅浅的笑问林姨：“沉大哥还没回云城？”

　　虽说是客人，但也算沉家半个主子，林姨不敢怠慢，如实道：“先生一周前出发时说是在港城那边要待将近一个月，估摸着月底才回来。”

　　“这样啊。”曲蔚然把杯子放下，又问：“雪雪呢？没睡醒还是又出去玩了？”

　　自从心慈姐精神出了问题后，沉雪一直是由她代为照看，以往她每周末来沉家时，都不见她人影。

　　“大小姐这会儿在健身房里。”

　　大清早的精力就这么充沛，看来身体素质不错，曲蔚然点头，“麻烦林姨准备下早餐，两人份的，待会儿我和雪雪一起用。”

　　下了话，她就动身上楼找沉雪去了，贴身的鱼尾裙裙摆随着她的脚步一摇一摆。

　　健身房在三楼尽头，走近了，就能听到节奏感极佳的音乐，她动作很轻地推开了门。

　　健身房很大，八九十平的占地面积，热身区，器械健身区，搏击练习区，休息区，洗浴去等应有尽有，室内明亮的灯光和充足的自然光线给人以轻松舒适的感觉。

　　女人倚在休息区的柜台边，微眯起眼看向搏击练习区里对着沙袋肆意挥拳的身影。

　　对方打得很投入，她瞧了一会儿就转吧台里煮起咖啡，咖啡壶里加水，盖上盖后加已经磨好的咖啡粉，然后过滤，最后小火煮上二十几分钟。

　　咖啡倒入加了冰块的杯里时，不知沉雪是终于累了还是发现她来了，边摘下拳套边往沙发这边走来。

　　曲蔚然走出吧台，把咖啡递到她面前的桌上，顺势坐在另一边沙发，莞尔笑道：“今天难得这么乖啊。”

　　沉雪坐下时表情淡淡的没有说话，把拳套随意丢在桌上，也没看面前的咖啡，兀自拿起一旁的毛巾。

　　尽管脑后的发扎了个小揪揪，但额前和两鬓边的刘海碎发难免被打湿，下颌处、肩颈、锁骨以及臂膀肌肉上遍布汗滴，透着莫名的野性。

　　曲蔚然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意味不明地含笑开了口：“除了嘴巴，我还真找不出其它你和你妈相像的地方。”

　　“啧啧，又来了。”对面的人擦拭脖颈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咋起舌，忽地掀起眼，冷戾的眼眸对上她迷离的目光，语调猝不及防冷了下来。

　　“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呵～”曲蔚然轻笑一声，想起过往一幕，她皮笑肉不笑问：“你也觉得恶心？”

　　沉雪懒懒撇开眼，没再理会她的话，随后起身去了洗浴室。

　　曲蔚然下楼时，林姨已经把早晨摆上餐桌，坐下等了近二十分钟，还不见沉雪下来，吩咐林姨上去请。

　　不多时，林姨就下来了，曲蔚然看她身后空空，面不改色问：“怎么了？”

　　林姨面色踌躇回道：“大小姐说她现在没什么胃口。”

　　怕是因为自己在这才没胃口的吧，她垂下眼，动作轻柔地搅了搅碗里的粥，“随她吧，你待会儿把她那份送去她房间里。”

　　楼上房间里，沉雪掐着烟，手机附在耳边正跟远在乡旮旯里的林绪之通话，“你爸没说让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的人冷嘲一句：“他现在娇妻爱子环绕在侧，肯定美得呢，哪能想到我这个不受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