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忆（短篇）》悠悠水如天

1、 空忆

　　庆历四年春，三月桃花盛。

　　灼灼落英，弥漫了芳菲殿。

　　子夜如墨，夜深人静。

　　昊帝倏然睁开双眼，定定望向床头。

　　一名年轻男子抱着一捆桃花，没错，如同抱着一捆柴般抱着一捆桃花，在明灭的烛光下，笑眼盈盈：“昊弟，我将桃花种在你床边，可好？”

　　昊帝微眯双目，斜睨他一眼，神情相当不屑：“白痴。”

　　“不是的，”男人反驳，“我看到一句诗写的很好，叫‘人面桃花相映红’....”

　　昊帝的眼神危险地瞟过去。

　　男人识趣，却并没有闭嘴，“我是夸你长的漂亮，虽然那诗说的是女子，但在我眼里，世间没有任何女子能比昊弟美——”

　　昊帝轻弹手指，封住了男子的哑穴。

　　世界清静了。
　　昊帝知道，他是故意的。明褒实贬，敢把他和女人相提并论，实在活的不耐烦。

　　昊帝径直向男子走去，身上穿的是就寝时的单衣，步态沉稳，衣袖偏偏带动春光乍泄。

　　男子的眼中满是委屈，像个小孩一样倔起嘴，看起来颇为可怜。

　　“你那是什么鬼样子！”昊帝看着男子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裳，不满地皱眉。

　　男子呜呜两声，发不出声音，指着自己的喉咙。

　　“我只点了你的哑穴。”昊帝提醒他。

　　男子不动，表情却益发委屈。
　　大男人，开始跟个耍无赖撒娇的小孩子似的。

　　昊帝只得替他解了穴。

　　“我从蒙古一路乔装打扮，亏得我机智神勇才没被蒙古鞑子捉了去当奴才，好不容易颠沛流离不畏千难万险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回到你这儿。”那样子，就是一副典型的狗狗做了好事摇着尾巴大眼汪汪讨赏的模样。

　　“听说你卖国投降，做了蒙古的齐肩王，娶了蒙古公主，是否确有其事？”

　　“怎么可能！”男子瞪大眼睛，“你又不是蒙古王，我为什么要向他们投降？他们倒是曾许诺将公主嫁给我，不过我看了那个公主，长的不漂亮没气质还粗鲁，不及昊弟十分之一，让我娶她而抛下昊弟那是不可能的~我才不吃这个亏呢！”

　　昊帝笑了，在暗金色的烛光中，笑容似真似幻。
　　他知道的，他的大将军，就算是死，都只会忠心于他一个人。
　　知道归知道，听他说出来，比知道更让他喜悦。

　　“天冷，”昊帝拿起架子上的雪狐纯白的大衣，披在男子肩上，就势想要环住男子的肩。

　　外裳落地，昊帝停住了动作。

　　时光仿佛静止一般，昊帝的双眸渐渐变得恍惚、空洞，冰冷的目光凝滞在刚才男人站着的位置。
　　那里除了空气和没有温度的烛光，什么也没有。

　　桃花的香气钻入昊帝的鼻间，有一个血窟窿慢慢在他的心里膨胀，上升，破裂。

　　黑色迷雾蒙住双目，他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幻觉了。

　　他的大将军，死在这繁花似锦的三月，他的冢，葬在那芬馨怡人的桃花山庄。

　　这满室的花香，就是那索命的相思蛊——勾了魂，夺了魄，让他恋上了自我营造的美丽却虚假的梦，他疲惫地享受着那如同吸食毒品一样不可自拔的夜夜沉溺。

　　昊帝仰头，微微阖眼，疲惫地叹息，眼泪随着叹息声一颗颗滑落。

　　明日，还是让人移了芳菲殿的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