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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降临 ...

  •   “嘟嘟嘟……”电话铃声响了整整六十秒,在中英语音提示也放完后,终于归于寂静。
      无人接听。
      旁边的大叔咧嘴,露出因为常年烟雾缭绕的一口黄牙,笑的意味不明。
      萧绻并没有什么感觉。他慢慢将电话筒按回了原位。
      细数这十年来,从来都是如此。只不过有时候电话会被粗暴的接起,然后周姨压低的气音会在耳边响起:“少爷,有什么事吗?”
      “先生说了下次会来看你。“
      “家里还有事,少爷,我先去忙了。”
      就像是机器被格式化的设定了自动回复,多的一句话也蹦不出来。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还会打过去,可能只是一种恶趣味的习惯使然。他称之为是一种对那些避他如蛇蝎的家人的忍耐度测试。
      萧绻推着轮子慢慢的滑出医生办公室,远远的听见大叔电话线那端被接通,大叔好像顿了一下,随后咿咿呀呀的叫喊起来,声音被风吹散,渐渐听不真切。
      萧绻嗤笑一声。这位大叔每星期都要打一次电话,然而聊天时间从不超过一分钟,他却乐此不疲,似乎家人能接电话已经是他此生中最大的荣耀与奖励。
      萧绻已经不太能理解正常人对于父母的期待与眷恋。对萧绻来说,父母是一种命运纺线折断后的伤痕。曾经的孺慕渐渐被冷漠异化,扭曲成难以磨灭又深度交织的爱与恨。
      他抬头,只能看见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砖,世界被院墙所切割,唯有头上的四方天空被剪裁成完美的正方形,一湖水蓝倒挂。在午夜的走廊抬头时,萧绻能看见直升到头顶的一轮月,莹莹辉光如雾垂落。
      新月的一弯笑意,就像他初来这家精神病院时萧西言的笑,如出一辙的温柔浅浅,将恶意藏匿的完美。
      萧绻数过无数次这样的月,也将这抹笑记得认真。十年来他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癫狂崩溃,到满腔仇恨,直至他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这座禁地般的精神病院,那满腔恨意坍缩凝聚,化为窗前那一抹月光般的执念,用伪装的心如死灰掩饰所有前尘往事。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腿被萧西言打断之前,萧绻曾经差点成功出逃。他和乐呵呵的病友们做了一个游戏,所有人如以往无数次那般进行着被篡改了规则的捉迷藏。在一阵混乱至极的骚动后,他从四四方方的院墙内出逃。只是双腿刚刚踩到地面,萧绻抬头,看见萧西言在敞篷车内笑意吟吟的眼睛。
      他还能记得双腿被活生生打断时的痛楚。用旁边工地旁现垒的砖头,最后砖头也碎了一地,保镖用匕首挑破他的脚筋,鲜血一路蔓延到萧绻的面庞边,萧西言无不可惜的感叹,萧绻这张脸总是深得各种老总喜欢,不然他很乐意将这张完美的脸变成砖头上细碎的纹路。
      那之后萧西言就再没来过。
      萧绻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终于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了。
      即便他已经渐渐失去对情感的感知力,在那刻却依旧感受到深深的空虚无力,就像是一生所有的执念沦为空想,所念所思终成一场梦。
      萧绻曾是全国都小有名气的舞蹈家,他享受在舞台上舒展肢体的感觉,一种他难以分辨的浓郁情愫,或许是喜悦,在他的每个旋转时充盈脑海,台下排山倒海的掌声会换回他沉浸中的灵魂,观众或惊艳或迷恋的目光追随着他,他行礼,鞠躬,转身下台。随后迎接追捧者狂热献上的一捧带露香槟玫瑰。
      舞蹈家就像鲜花。原先的萧绻是传说里空中花园内可望不可及的纯白玫瑰,而失去双腿得了精神病的舞蹈家萧绻,是路边被行人一脚踩扁深陷泥泞的野草。利用他失去双腿的新闻榨干粉丝最后的眼泪与金钱后,除了把他供给有特殊癖好的中年老总,萧家终于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是不配呆在这个世界的。
      萧绻还记得母亲疏离的眼眸隔窗淡淡打量他,在树荫摆动的阴影下,她的面庞看不真切。
      他觉得可笑,无言的沉默后,他抬眸想要凝神认真分析这个人类的内心世界,却发现她已经转身离开。
      无趣极了。
      这是做错的代价。萧绻理解这一点,从萧西言被找回来那一刻,无论他做什么,他本身已经代表了一个大大的错误,是萧家这件高定白衬衫上难以清洗的污渍。从小掌上明珠般长大的小少爷,突然被告知自己其实只是一个臭鱼的眼珠,那些光鲜亮丽的过往突然不堪回味,在父母怀中撒娇耍赖的所有回忆越是甜蜜,越是疯狂昭示着这是一场荒唐的错位。白璧蒙尘,是足以让所有世家津津乐道数十年的谈资。
      肇事者本人却没有身为污点的自觉,曾经萧绻依旧天真的幻想一切都能有happyend。盛开的玫瑰或许有人忍痛采撷,但凋零过后,那些被娇惯出的尖刺就再恶毒不过。
      他依旧如往常般骄傲的仰起头,不曾看清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萧绻回头时,他的主治医师淡淡的凝望着他。
      “萧家来人了。”
      萧绻抬头看了眼水蓝的晴天,什么也没说。眼中带着深深的讽刺。
      他的主治医师笑了笑,“只是一个律师。”
      很快他就知道萧家为什么来探望他这个废物了,办公桌的另一端,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律师将一张纸慢慢推在他面前,白纸黑字上写着”自愿放弃遗产赠与”。
      他拿起黑色签字笔转了一圈,笔唰的一下飞了出去。
      律师没说话,或许是说不出话。他又拿起一支笔递给萧绻,萧绻这次没转笔,在纸上随意的签下了萧绻两个字。
      他很清楚的知道反抗会发生什么,甚至萧绻笃定律师背后的那只手正握着与萧西言通讯的手机。都说久病成医,被折磨已久的奴隶也能对奴隶主的每样刑法如数家珍。
      但很显然萧绻现在连奴隶都算不上了,准确来说是报废的工具。律师从密封袋内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或许他应该庆幸旁边还有一杯温水,不然这很难下咽。
      萧绻没有动。
      直到很久之后他伸出一只手端起那杯水,在湛蓝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苍白如鬼的面庞,无神的瞳孔深处,密密麻麻布满命运对他的讽刺,讥嘲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脑海千回百转的念头闪过,最后却徒留茫然的恨意与一丝即将解脱的快意。
      他沉思时,对面的律师却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
      异样突显。
      来自天花板的霉味让萧绻回神,不知何时有黑色的苔状物爬满了整片墙壁。
      雨,下了起来。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被人调节了对比度滤镜,放大杂色并且锐化了一样,所有物品都像是包裹了被加热融化的糖浆,对面律师的脸庞也在融化,面皮如同淋下的奶油,滴滴答答掉落在肩上。五官消失了,只留下墨迹般的明度残留。
      红绿蓝在此失去了意义,世界返璞归真成为灰色。
      萧绻猛然抬头,天花板上黑色的苔状物慢慢的垂落下来,在数重诡异色调的掩映后,他看到了律师的一双眼睛。
      它泡胀苍白的眼珠紧紧的盯着萧绻,像是邪物选中了它的祭祀者。
      【一级警告!检测到高危险度不明物】
      【一级警告!检测到高危险度不明物】
      【一级警告!检测到高危险度不明物】
      ……
      三声由远及近的电子警报声突兀的响起,有一束光从层层叠叠的黑色苔状物中破出,萧绻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受到脑中一阵晕眩。
      那道声音还在脑海中喋喋不休的嗡鸣,发出类似生物武器的警报声,萧绻按住太阳穴,眼前正在崩溃的世界似乎停滞了几秒,已经非人模样的律师暂停了自毁般的溶解。
      【宿主已绑定,您的系统079竭诚为您服务】脑海中的电子音略显欢乐的说着。
      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什么——
      停滞几秒后,那些已经溶解的物质如同溪流重返海洋,雨水回到天空,就像电影被按了倒映键,一切都在缓慢的还原。律师的眼睛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庞上,他似乎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
      【宿主,检测到高危险度不明物危险程度下降】
      【二级警告,检测到中危险度不明物】
      这是什么东西——
      【无法探测】
      律师的唇瓣开开合合,在一切物质倒流完毕之后,萧绻还是没有听懂它在说什么。
      那双苍白肿大的眼睛竟然罕见的流露出一种歉意,顶着律师皮囊的不明生物伸出已经变性到类似触手的肢体,将那杯水和那颗药扔进了刚刚重塑好的垃圾桶里。
      萧绻的瞳孔无意识放大,他有些惊愕。
      【三级警告,检测到一般危险度不明物】
      律师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和手机也全部被散发银色辉光的触手搅碎,律师的下半身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粘腻的触手团,只有那双苍白的眼球,依旧恐怖诡异的紧紧盯着他。
      【不明物即将脱离世界】
      粘腻的银色触手缓慢爬升到与萧绻小腿同样高的位置,最前方的尖端似乎害羞般打了个结,接着宛如孩童般孺慕的轻轻贴了上去。
      只是一触即收。
      随后苍白的虚幻潮水紧跟上吞没了一切,霎那眼前的景象如同镜片被打破,咔擦一下,碎裂的彻底。
      【宿主已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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