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牧歌》肆食五

1、事故

　　C城的七月份，闷热又多雨，像一个架在热锅上的大蒸笼，将整个城市拢在其中，煎熬得人苦不堪言。

　　今天又是一个雷雨天，雨点一刻不停歇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丝丝细雨顺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钻进来，打湿了姜至的床边。
　　床的另一边，姜至裹着被子闭眼熟睡，额头不断有汗水顺着地心引力滑落到发丝中，浸入枕套消失不见。
　　一道闪电悄声劈开天幕，几秒后轰隆一声巨响，恍若在姜至耳边炸开，她蓦地睁开双眼，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
　　坐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她才真正清醒，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眼看向床对面墙上的空调，嘟囔了句：“停电了。”
　　她哀叹一声重新瘫到床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响起，并伴有越发激烈的趋势，姜至再叹一口气，紧接着一个骨碌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冲过去开门。

　　门打开，露出王乾慌张的脸。
　　见到是他，姜至默默捏紧门把手，她快速扫过王乾身上还在不停往下滴水的衣服，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王老师，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
　　王乾伸出一只手想推开姜至进屋，姜至却斜过身体挡在门口，“王老师，孤男寡女的影响不好，我们就在门口说吧。”
　　王乾神色慌张地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看到没人后他表情缓和下来，说出见到姜至后的第一句话，“江主任死了。”
　　姜至瞬间睁大双眼。
　　他接着道：“借我点钱，我得出去躲躲。”
　　听到王乾这两句话，姜至瞬间僵硬在原地，惊恐地看着他。

　　王乾看到姜至的反应后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杀的……”
　　然而姜至已经“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哆哆嗦嗦打报警电话：“喂，110吗……”
　　听到姜至在报警，王乾猛拍门，大喊道：“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看到了他的尸体！”
　　发现姜至并未搭理他，王乾怒踹了一脚房门，骂骂咧咧地跑了。

　　十分钟后，鸣着警笛的警车停在姜至家楼下，姜至家的门再次被敲响。
　　通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个穿警服的警察后，姜至才放下心开门。

　　舒城站在姜至家门口，不耐烦地等待姜至开门。
　　接到姜至的报警电话前，警局已经接到十三中校警电话，说学校内有人跳楼。舒城本想去现场，然而此时恰好姜至打电话说十三中有老师杀人，他师傅当即派他过来调查，又分派人手将这个小区封锁。
　　有什么好调查的。舒城烦躁地站在姜至家门口蹭鞋底的泥，姜至打电话时已经说了嫌犯逃走了，他来了也赶不上抓人。

　　门前的猫眼突然暗下去，他知道姜至在透过猫眼观察，便稍微站直身体，努力将面上的烦躁收起。
　　“咔”一声，面前的门被打开，一个纤细的人影从门后缓缓露出，舒城抬眼看过去，恰好室内的灯在这一瞬间亮起，暖黄色的光影打在姜至身上，将姜至整个人都照亮在舒城面前。

　　姜至这个人，是很有些姿色在身上的。
　　她身形高挑，纤细的腰身下是一双修长浑圆的大腿，此时穿一件纯白色的真丝睡裙，被汗浸湿着粘在身上，显出身上的曼妙曲线，再加上她那一双生得极其美艳的眉眼，就算她现在正蹙眉含泪，也是一副明艳美人的姿态。
　　看到姜至，舒城怔了一下，在姜至抬眼看过来的一瞬间又突然缓过神，他干咳一声想缓解尴尬，姜至却以为他被雨淋得感冒，连忙让他进来说话。

　　进到室内，舒城习惯性扫视周围环境，是一室一厅的教职工宿舍经典布局，客厅墙角还装着摄像头。他坐到客厅沙发上，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状似无意般问道：“我进你家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吧？”
　　姜至忙着开空调和倒水，听到后头也不回地说：“没男朋友，您是警察，没关系的。”
　　听到姜至的话，舒城笑了一下，将曲起的长腿向外随意舒展，“别忙活了，循例问完话我就走了。”
　　姜至答着“好的”，仍是端着两杯水过来，坐到舒城旁边将水杯放到舒城身前，她对着舒城微微一笑：“您问吧，我肯定知无不言。”

　　在门口时由于姜至背着光，舒城并未完全看清她的脸，现在在客厅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他将姜至看了个清清楚楚，觉得姜至有些眼熟。
　　然而现在不是交朋友的时候，他只得先问主要的，“你报警时，说十三中的体育老师王乾，杀害了十三中高一年级主任江希春，是吗。”
　　姜至点点头，想了想后又摇头，“当时王乾过来找我说要借钱，说江主任死了，他得躲躲，我就下意识认为他杀了江主任。但我并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凶手。”
　　舒城挑起一边眉毛，问她：“为什么找你借钱，你们关系很好？”
　　姜至有些尴尬道：“就是一般同事关系，不过因为老师中只有我们两个年龄相仿，所以相对来说走得近一些。”
　　舒城没接话，眼神直白又锐利地盯着姜至，姜至眼睫轻轻抖了抖，沉默片刻后她咬唇又补充道：“他追求过我，不过我拒绝了。”
　　舒城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一时间两人又沉默下来。

　　姜至坐在舒城旁边，低垂着头察觉到身侧舒城一直在盯着她，心里异常紧张，怕舒城认为她和王乾是一伙的。
　　她等了许久，舒城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她煎熬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地扭过头想问舒城接下来做什么，一阵铃声响起，舒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接电话，听完对方说的话后，他眉头狠狠蹙在一起，扬声道：“自杀？”
　　姜至一怔，颇为意外地看向舒城，恰与舒城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随即两人俱是一怔，纷纷移开视线。

　　舒城敷衍着应答两句便挂断了电话，他站起身看向姜至，对她点一点头，“打扰了。”
　　姜至连忙站起身送他，走到门口时姜至忍不住问道：“警官，江主任是自杀？”
　　舒城转过身支起一只手指向自己，“舒城。”
　　姜至一怔，随即也自我介绍道：“我叫姜至。”
　　看到姜至乖乖跟着他介绍自己名字，舒城忍俊不禁，回答姜至刚才的问题，“只是暂时定性为自杀。对了，你防范意识不错。”他指了指墙角的摄像头，“走了，下次见。”

　　离开姜至家后，舒城驱车赶往警局，直奔他师傅陈夏办公室。
　　见到舒城门也不敲就直接进来，陈夏看着他这个刺头徒弟，颇感头痛道：“教你这么多遍，还是这么没规矩。”
　　舒城叹口气，走出门重新敲门，听到陈夏喊“进来”才又重新进去。
　　陈夏看到舒城这副耷拉着脸的狗样子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拿起桌子上的文件抛给舒城，舒城一把接过，皱着眉头翻开看。
　　一页页翻着里面夹着的现场照片和笔录，他越看眉间皱纹越深，看完最后一页后他抬头不解地看向喝茶的陈夏，“师傅？”
　　陈夏左手端茶杯喝茶，右手抬起示意舒城先别说话，舒城只好将嗓子眼里的话憋回去，扯过旁边的椅子在陈夏对面坐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夏咽下嘴里的茶，随即将茶杯缓缓放到桌面上，他向后一躺，斜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去看舒城，“虽然江希春身上确实有伤口，但据门卫所说，江希春跳下来时他恰好看到王乾从教学楼里出来，这就排除了王乾杀人的可能性。”
　　舒城不肯相信，“看监控了吗？”
　　“当时停电，监控停用。”
　　“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与王乾有关系，不然他跑什么？”
　　“诶，你别硬杠。”陈夏不悦地睁开眼睛看着他，“当然与王乾有关系，江希春身上的伤口极有可能是王乾造成的。人，我们肯定是要抓的，只是先将案子定为自杀。”
　　舒城猛地站起来，陈夏当即沉下脸，喝道：“没你的事了，出去！”
　　一时间师徒俩之间的气氛紧绷低沉，两人互相瞪着，不动也不说话。恰好有人敲门，陈夏喊了声“进来”，进来的人看到舒城难看的脸色，打趣道：“呦，你们爷俩又吵架了。”
　　舒城不想在外人面前和陈夏发脾气，只得先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舒城直接开车去鉴定中心找姜梦。
　　姜梦是C城唯一的一名法医，C城几乎所有案子的死者都是经姜梦手鉴定，他与姜梦关系向来不错，过来找姜梦是为了昨天江希春的案子——虽然江希春一案已经定性为自杀，但舒城压根就不相信。
　　王乾有不在场证明又如何，如果他想，他有一万种方式能做到不在场杀人。

　　他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鉴定中心，直奔姜梦直属解剖室，没想到在门口竟还碰见了一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舒城诧异地挑眉，看向姜至的目光中带着探究。
　　见到舒城，姜至下意识从解剖室门外的座椅上站起身，她将手上的早餐举到胸前，拘谨道：“我来给我姐送早餐。”
　　舒城想了想，拉长声调道：“噢——姜梦、姜至，你们是姐妹，怪不得我看你眼熟。”
　　他走近姜至，眼神自下而上扫过姜至身上穿着的白色小皮鞋、紧身牛仔裤、浅白半截袖、脖子上挂着的红绳，最后目光停留在姜至饱满红润的双唇。
　　察觉到姜至身体倏然绷紧，他轻抬眼睫，望进姜至因紧张而睁大的双眼。他轻笑道：“姜老师，我也没吃早餐，能赏脸一起吃个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