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雪相逢》月戊

57、万千银蝶舞

　　木烟走到何随身边，打算找找看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手还未放上去，何随便猛地咳了一声，一口血恰好溅在了她脸侧。

　　只听何随气若游丝：“替夫人……解……毒……”

　　仿佛是为了说完这句话，才特意坚持到现在，没等木烟说话，他便阖上眼，再无声息。

　　何随的掌心紧紧攥着一张当票，当票上印了典当铺的位置，拿着当票，她没再耽误时间，转身便走。

　　镇子离京城不远，天未明时，木烟便找到了那家当铺，她摸进了里间，原是想找当铺老板问个清楚，却在这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她赶紧翻上屋梁，刚站稳，下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往外走，边走边喊：“快！快去找大夫！”

　　紧随其后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哎，还是报官吧，都断气了，人肯定没了。”

　　木烟曾经见过关夫人，虽然已经不记得面貌，但却记得她戴在手上的翡翠镯子，里头有滴鲜红杂质，听人说这样的翡翠不吉利，但关夫人既然戴在手上，多半也是不信这些。

　　三人没有任何一人戴着这样的镯子，她松了口气，趁人离开后往楼上走。

　　进到屋里，窗外已是蒙蒙亮，屋里陈设简单，桌子上放着一张凳子，梁上挂了条粗绳。

　　木烟多半猜到了刚才被带走的女人，应该是悬梁自尽了，穷苦人家多有这样的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环顾四周，目光忽然顿住。

　　梳妆镜前边放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她拿起来打开，已是心跳如雷，在看到里面的翡翠镯子之后，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那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关夫人。

　　盒子里，翡翠镯子碎成了好几截，连残渣都好好收着，可见这东西之前应是碎过一次，但又有人将它捡了回来，特意用盒子好好存放着。

　　何随到死都攥着那张当票，可她最终还是没能赶上。

　　收起盒子，木烟离开了当铺。

　　——

　　折腾了一夜，又是一无所获。

　　木烟前所未有的觉得疲累，即便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李月升在门外敲个不停，催促她外面有人要见她，她就是不应声。

　　花寒挡在门口：“姑娘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见。”

　　李月升攥着手里的小黄鱼退下台阶，感觉这话说的底气是又矮了一截，便指着花寒说：“是宫里那位要见，要改日也行，你自己去回话吧！”

　　木烟这几日被各种事闹得一团乱麻，根本无暇顾及宋音叫她帮忙的事，听到李月升说的话，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了，再不给那位一个说法，恐怕她们那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就没了。

　　而宋音等了很久，没等到人来，却只等到了一封信，开封第一句话：阅后即焚。

　　这话看得宋音心里猫抓似的，赶紧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三日后，京城大乱，见机行事。

　　她赶紧叫来春时，让她开始着手准备行李，春时一听她三日后就要离开京城，还是私自离开，不禁担忧：“公主真的要走？”

　　宋音把信连带信封一起烧了：“当然了。”

　　春杏忙问：“那我们呢？也一起去吗？”

　　宋音笑起来：“当然不带你们了，上回就是带了你们，结果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春杏立马着急了：“可边塞那边都是流寇，公主一个人很危险呀，而且我还听说……听说最近那些流寇已经混进了怀宋，说不定都已经混到京城了呢！”

　　春时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把她劝下来就好了。

　　她们说的话，宋音根本没听进去，一心思考着要带哪些东西上路，到了边塞每天要做什么都快安排好了。

　　她那边开始忙碌，木烟这边同样也没闲着。

　　李月升坐在前厅，盯着来来往往的店小二低声嘀咕：“干嘛呢这是？买这么多东西，该不会是要翻修院子吧？”

　　坐了好半天终于是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后院，便见木烟坐在墙边，花寒正在指挥那些搬运的人往后厨走。

　　李月升经过门前瞄了一眼，吓了一跳，一个个装满了东西的布袋整齐堆叠在一起，厨房都快装不下了。

　　他上去拍了拍花寒：“这都什么东西？”

　　花寒说：“药材。”

　　李月升皱眉：“你们平日里弄些药材回来捣鼓也就算了，现在怎样？是打算在乐坊里开药铺了？”

　　花寒收回目光，上去提醒货郎把东西放整齐一些。

　　李月升撇撇嘴，快步穿过人群走到木烟面前：“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木烟笑出了声，稍微起身，一本正经地说：“坊主，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也知道我是个病秧子，多吃点药，备点药怎么了？你这么大声对我说话，我若是又一睡不起了，那才是大事。”

　　李月升指着她，手指都气抖了，梗着脖子说不出话，只好作罢。

　　第一日是药材，第二日是土，各种各样的土，第三日倒是清净了，清净得让李月升都有点不太习惯。

　　这日，木烟难得睡了懒觉，连着两日都熬了夜，皆是沾了枕头就着，一夜无梦睡到了天光大亮。

　　花寒没有吵她睡觉，手里的活都忙完了，午膳做好了才敲响了房门，里头无人应声，他推门进去，这才发觉人早就不在屋里了。

　　约莫傍晚时分，木烟回来了。

　　“都买了什么？”花寒将碗筷放在她面前。

　　木烟笑说：“吃的用的玩的，都备齐了，雇了两辆车，还不算扎眼。”

　　花寒点点头，盛了一碗热汤放在一边晾凉：“今晚就走，会不会太赶了？”

　　“等一天，少一天，我不想再等了。”

　　花寒嗯了声，没再多问。

　　——

　　宋音从天亮等到天明，眼看月亮都高悬夜空了，心里是凉了半截。

　　“气死我了，春时，你、你现在就带人去乐坊，胆敢欺骗本公主，我要她好看！”

　　春杏在一旁帮腔：“对对对，她就是看咱们公主好说话，耍着玩呢！”

　　春时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公主稍安勿躁，依我看，那位木姑娘不像是会骗人的，况且夜里出逃本就比大白天要好，再等等吧，就算要抓人，也得有个正经由头，不好到乐坊那种地方抓人的。”

　　她这话说到一半，宋音的目光便被窗外的动静所吸引了。

　　春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哎了一声：“非年非节的，谁在外面放烟花？”

　　春杏已经先一步冲到了窗边，激动地指着夜空中簌簌下落的彩色光斑：“好美的烟花啊！”

　　话音刚落，远处夜空轰的一声绽放了一朵更大的烟花，随之而来一朵接着一朵，轰鸣声此起彼伏，整座京城仿佛都在这一刻热闹起来。

　　无数烟花绽放天际，照亮了整片夜空，每一声轰鸣之后，都有无数星星点点缓缓坠落，那些发光的星点突然变成扑闪的银蝶，眨眼间，大片的烟花化作了成千上万只扑闪的银蝶。

　　这一瞬，宋音想到了那句“京城大乱，见机行事”，终于明白那乱究竟是什么了。

　　“公主，这应该就是木姑娘为你制造的出逃机会，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春时提醒道。

　　——

　　此时京城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谁都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竟然还能看一场烟花，银蝶像是真的蝴蝶一般落在人们身上。

　　乐坊众人也都被这动静吵醒，纷纷外出查看，无一不被这幅奇景吓住，一个个披上衣服都往外走。

　　没有人注意到侧门那条巷子里，两辆马车缓缓出发，向着城门而去。

　　那是木烟他们。

　　城门口的守卫也加入了看烟花的人群，一时间城门都不守了，追着银蝶往街上跑。

　　木烟到了城门时，恰好撞见将要出城的宋音。

　　宋音指着手边的银蝶，问她：“这些都是你做的？”

　　若真要说起来，其实这些都要托花寒的福，他曾在书里见过一种致幻的药材，药效长达几个时辰，够他们离开京城跑到百里之外了。

　　但这种药材不能让整个京城的人都乖乖服下，所以她想了个法子，将此药研磨成粉，借用千里加急掌柜的后院那些信鸽，前两日分量不多，于第三日加量，有了之前的基础，症状便会在她提前估算好的时辰出现。

　　城门无人看守，她们便可自由出入，等到他们都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中毒，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时，她们早就身在百里之外了。

　　春杏催促道：“公主公主，门已经开了，咱们快走吧！”

　　宋音却叫她等一会，她拉着木烟走到一旁，问道：“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今日之事若是被我父皇发现，你们肯定走不了多远，不如跟我一起去边塞，我护着你啊。再说了你跟孟汀不是……”

　　她忽然想起之前木烟跟自己说过的话，她没往下说，盯着木烟讪讪一笑：“我是说，边塞那边风景很好的，虽然乱了点，但只要在怀宋军队的地界都是很安全的。”

　　木烟笑着摇头：“九公主的好意，木烟心领了，以后若是有缘，或许我们会在边塞再见。”

　　宋音忽然拉住她的手，刻意压低声音说：“其实孟汀他……他是真的受伤了，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她曾偷偷命人跟着队伍，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自然都是第一时间回报，最后收到的消息就是流寇突袭营地的事，这么些日子都没有新消息传回来，那边多半是出事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木烟跟孟汀之间，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问这话，不止是替自己问，也有一小半私心是替孟汀问的。

　　她想，要是木烟当真说不去，那她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木烟没说话，视线越过她看向身后，像是怔愣了一下，良久，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刻，她松了口气，同时又为孟汀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