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怪兽》秦三见

114、余柏言视角番外 30

　　番外30

　　其实，回国之后我立刻就想过去找卓凡，但当我不经意路过家里的镜子，看到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时，羞愧之心让我实在没办法去面对他。
　　那时候的我，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可怕的模样。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用“可怕”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但那会儿，我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我跟我妈一起，回到了老家。
　　姥姥身体不好，我妈出国之前，她们两个在一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时候想到这里，我也会有所愧疚。
　　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非但没让她们过得轻松些，反倒给原本就很辛苦的她们添了很多的麻烦。
　　可我的家人，从不怪罪我。
　　老家那座小城市，几十年如一日。
　　街道很宽，车很少。
　　楼房很低，天很蓝。
　　我回到了自己十九岁之前每天生活的地方，在我的房间里，我找到了中学时代遗留下的很多练习册。
　　有一天晚上，我失眠，爬起床抽了半盒烟，然后望着书桌发呆。
　　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于是打开书桌下面的柜子，一股脑翻出了高中时的练习册。
　　其实大部分练习册都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夏天被当做废品卖掉了，剩下的这些纯属“幸存者”。
　　我一本一本地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可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最终，在即将天光大亮的时候，我在一本数学练习册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加油，考进年级前200。】
　　那是我写给卓凡的，但并没有送到他手里。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哪次考试前写的了，也不记得为什么没有给他。
　　也可能给了，后来被他塞回了我的练习册里。
　　看着这张被压得平整的纸条，我突然之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夏天，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想起，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年了。
　　想到这里，我莫名其妙开始大哭，像一只懊悔的老狗。
　　或许人在某一个时刻都会有时光倒流的渴望，这大概是人类的本能之一，过得实在痛苦时，就幻想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以此来逃避痛苦。
　　那阵子，我因为药物副作用，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我攥着那张字条，悔不当初。
　　后来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纸条还在我的手里，但手心的汗已经把字晕开了。
　　那天之后的某个艳阳天，我难得觉得状态好一些，主动走出了家门。
　　我和我妈、姥姥，我们三个人慢慢悠悠地沿着无人的、宽广的马路往前走，没有目的，也不聊天。
　　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植物。
　　一棵常年背光，如今终于被阳光拥抱了的颓废植物。
　　我们一路走，路过了很多我很熟悉的地方。
　　我读过书的高中、我给卓凡买过早餐的店、我和卓凡一起去过的市图书馆。
　　还有，卓凡家。
　　经过那里的时候，我没忍住，停住了脚步。
　　我妈突然对我说：“是那孩子的家吧？”
　　我当时愣住了。
　　大概是我的表情过于意外，她拍了拍我的背说：“你看我还记得呢。”
　　我说：“是卓凡。”
　　“对，就是他。”
　　不是卓越，是卓凡。
　　在那一刻，我莫名想要强调这一点。
　　而我妈，竟然也知道我想说什么。
　　她告诉我：“我在北京的时候，那孩子经常来看我。”
　　我不知道这些。
　　那时候，我还在跟卓凡玩那可笑的冷战。
　　“有一年春节，他在北京陪我过的。”她对我说，“你打来视频的时候，他躲出去了。等他回来，我看他应该是哭过了，但我没多问，怕他尴尬。”
　　姥姥说她累了，拐进那个小区，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我和我妈继续在附近慢悠悠地晃荡，聊着天。
　　我说：“我跟卓凡……”
　　我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我喜欢他。”
　　这个场景和我原本以为的出柜场面大相径庭，它太寻常了。
　　“嗯，我知道。”
　　我蹲了下来，双手用力地蹭了蹭脸。
　　原来她早就知道，也早就平静地接受了她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可她从没质问过我，只是默默地等着我向她敞开心扉的一天。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妈问，“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仰起头，看向她。
　　阳光晃了我的眼睛，有点疼。
　　“不知道。”我说，“我不敢去找他。”
　　那一刻，我是天底下最没用的懦夫，我连去见自己心上人的胆量都没有。
　　我妈安静地看着我，最后只是轻声说：“等你好点了，约他逛逛公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