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九个字

1、正文

　　（一）家中事变
　　当铺。
　　贾姨将变卖出去的家产递给掌柜。她将钱和银票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
　　“走吧，枝枝。”
　　她叹声似的，朝身边攥紧她衣袂的小女孩说道。
　　几日前。
　　苏家父母谢世，仅留下一女，苏枝枝。
　　苏家世代从商，家底殷实，
　　作为她的乳母，她不忍心看到枝枝落进那些旁系亲戚手中，成为一个供他们吸血的“养女”。
　　不管外人如何说，她依然坚持变卖部分家产，于山水松林处，寻一庭院住所，将苏枝枝带在身边悉心照料。
　　就这样，贾姨带着苏枝枝，于城西的西泠桥畔居住。
　　她们住在松柏林中的小楼里，每日靠积蓄生活，尽情享受于山水之间。
　　山水养人，的确如此。
　　这让本就玲珑秀美的苏枝枝，更显得气韵非常。
　　在苏枝枝及笄之年，贾姨因病去世。
　　没有贾姨的管束，苏枝枝也乐得和文人雅士们来往，以诗交友。
　　她常常在她的小楼里以诗会友，她的门前总是车来车往。
　　苏枝枝因此，成了钱塘一带有名的诗伎。

　　（二）遇见沈郁
　　一日。
　　苏枝枝如同往常一般，在摆好木制桌椅的溪水边，尝着小碧给她摘的果子，好不惬意。
　　忽然之间，一个俊美的男子走过来。苏枝枝瞧着来人，心想这大概是前来游山玩水之人。
　　俊美公子向前，风度翩翩地行礼，一番询问之后，才恍然知道这里不是自己预先设定好的寻春路线，兴许是迷路了。
　　他说自己名为郁，为沈家公子。
　　苏枝枝瞧着他。
　　此时此刻，她仿佛理解，曾在话本上看到的那句话了。
　　——既见君子，一眼万年。
　　多年在依山傍水处的苏枝枝，从小就远离世俗，她并不知道眼前俊美男子沈郁，所在的沈家，处在什么地位，又是什么概念。
　　只知道，这几天与自己朝夕相伴，喝茶赏月，吟诗写文的沈郁，让自己十分欢喜。
　　相见恨晚。
　　这日。
　　苏枝枝想向沈郁表达自己的心意。
　　“沈公子。”就在两人一如前几日那般，坐在溪水旁聊诗文，畅情怀，谈感受时，苏枝枝看着他，开口道。
　　沈郁转头，深邃的眸子与她回望。
　　“不知沈公子可否愿意，与我常伴山水松柏处。”苏枝枝一向大方从容，此时竟然有了些羞涩忸怩。
　　还有些小心翼翼。
　　许久，就在苏枝枝以为没希望了的时候，他的声音响起。
　　“好。”
　　斯人若彩虹。
　　苏枝枝并不追求所谓的求亲仪式，或许与贾姨在世时从未与她说过此方面的礼俗有关，又或许是她所读过的诗文，让她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心灵相伴，精神相依。
　　又或许，是因为沈郁从没提到过要求娶她。
　　就这样，他与她相伴，两月有余，在山水间。
　　原本以为，这会持续到永远了。
　　不曾料到，两人在一起三个月时，庭院里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锦衣华服。
　　他自称为沈郁的父亲。
　　他说，沈家长子，怎能整日与一诗伎相混，又怎能娶一诗伎为妻。
　　苏枝枝不在乎这个自称沈郁父亲的看法，可在她看到沈郁站在他父亲身后时，她的心骤然一搐。
　　苏枝枝愣愣地看着沈郁。
　　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么？
　　“沈郁......”苏枝枝轻声唤道。
　　“郁儿。”沈父皱眉，冷声道。
　　沈郁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僵持了一会儿，沈郁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对不起。”他朝苏枝枝轻声道。
　　不等苏枝枝作何反应，他迅速扭过身去。
　　转而对沈父低头说道，“父亲，走吧。”
　　苏枝枝仿佛定在了那里一样，看着沈郁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背影，一动不动。
　　直到过了很久，久到出门打果子的小碧都回来了。
　　苏枝枝才有了些动作。
　　“苏小姐......”小碧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苏枝枝的睫毛动了动，忽然莞尔，“果子呢？这次，一个人能吃好久了。”
　　沈家长子，自幼按照沈父为其制定的路线走。
　　循规蹈矩，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他因走错路，遇到了苏枝枝。
　　那是记事以来，第一次，沈郁的内心，有了波动。
　　他把它归结为心动。
　　他第一次，想要违背沈父的意愿，脱离沈父的掌控，和苏枝枝于山水处，长长久久。
　　可是沈父，拿苏枝枝的性命作为筹码，下一场他会不会离开沈家的赌注。
　　沈郁不敢赌。
　　他不敢。

　　（三）他是耿仁
　　沈郁走后半个月，苏枝枝仿佛忘记了他。
　　她又恢复到了以前吟诗写文的生活。
　　庭院里不缺文人雅士。
　　苏枝枝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仿佛沈郁从没来过一样。
　　直到有一天，苏枝枝带回来一个名叫耿仁的男人。
　　他背着粗布行囊，两袖清风，一身清贫。
　　只是那张脸，酷似沈郁。
　　苏枝枝瞧着他，一副书生模样，偶尔看向自己时他还会脸红。
　　他说他的全部家当都在行囊里，其实也不过是几本书籍罢了。
　　苏枝枝问他去哪儿。
　　他说进京赶考。
　　苏枝枝便令小碧拿了些银钱给他。
　　耿仁欲推辞。
　　苏枝枝瘪嘴。
　　“这可不是白送给你的哦，自然是瞧着你能高中呢，到时候，可不要忘了我呀！”苏枝枝笑着朝他打趣。
　　耿仁接受了。
　　内心感激不尽。
　　对苏枝枝，这个明媚的女人。
　　几天后，耿仁提出离开，继续赶路进京。
　　苏枝枝欲让人派轿子送他一程，耿仁拒绝了。
　　苏枝枝也就作罢。
　　看着耿仁走远了的身影，苏枝枝忍不住呢喃，“他也在意我的身份么？”
　　“小姐……”小碧担心地看着她。
　　“走吧。”苏枝枝又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脸上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

　　（四）佳人薄命
　　来年春。
　　苏枝枝因病去世。
　　主持操办葬礼的，是小碧。
　　其他人来的，还有一些平日里与苏枝枝吟诗写文的文人雅士。
　　雇人抬棺，向山水松林深处去。
　　行到一半处，有一身着官服的人冲出。
　　是耿仁。
　　“小碧姑娘，这……这里面是……”耿仁颤抖的手，指着一旁的棺材颤声问道。
　　小碧抬头。
　　认出了耿仁。
　　“耿公子，小姐她……”小碧泣不成声。
　　一年前，耿仁心怀感激，带着苏枝枝给的银钱，进京赶考。
　　如今一年后，他已高中。
　　受命出任刺史，途径西郊，仍记昔日的她，明媚耀眼。
　　却不曾想登门拜访欲还恩情，却成了目送她入土为安。
　　耿仁同他们一起，送苏枝枝最后一程。
　　山水之于小小，犹如小小之于我。
　　耿仁临走前，如是说。
　　三日后。
　　是夜。
　　一身华服的沈郁，如今已经褪去了当年的犹豫与不定。
　　坚毅的面容上，在面对昔日曾居住过的庭院，如今已是漆黑，毫无生气。
　　沈郁忍不住走去最初的地方。
　　他曾遇见她的地方。
　　月光皎洁，如辉洒下。
　　他缓步向前，于山水松林处，瞥见一刻字墓碑。
　　——苏枝枝之墓
　　沈郁身边的粱易，跟在沈郁身边多年已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沈郁，露出这般神色。
　　当年沈郁跟从沈父回到沈家，他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成长。
　　终于，他在沈家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在沈家，他掌权了。
　　沈郁打理好沈家明里暗里的关系，在相对稳定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赶来西郊。
　　可还是，晚了吗？
　　沈郁缓缓向前，宽大的手覆上碑文，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墓碑上的字。
　　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一样......
　　许久，久到他的眼泪划过脸颊，滴落在碑文上，他才恍然清醒一般。
　　“枝枝，我来晚了。”
　　是啊，枝枝，他来晚了。
　　——全文完——
　　2023.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