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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致另一个时空的你 ...

  •   致另一个时空的你:

      我从来不认为,有人能够完全改变我的观念和想法,或者说,我并非不了解世俗的法则,人情世故的确是我需要学习的内容,但我不认为我没有相关先验的知识。

      这也就意味着,实战上,我在任何人际交往的场合下,并不会显得捉襟见肘。
      我本来是怎么认为的,直到我和那个人相处,我不得不改变我的想法。
      我暂时不想说她的名字,因为我还没有成长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下面我用她名字的第一个字母Y来替代一下。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她的尊称。

      在White Room 出来之后,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读东京都高度育成高中,这所学校在政治界有一些话语权,每年向社会、政界、学界输送大量的潜在人才,并且是完全封闭的住宿式高中,我在里面就读的话,大抵能够抵挡一些那个作为我父亲的男人对我的控制和束缚。

      本来是毫不犹豫选择前者的,但是后来又有了一个全新的选项摆在我的面前。

      在我进入现实世界后,我开始学习上网,第一步就是需要注册好我的个人邮箱,以便来后续注册各种网站的ID。

      忽然有一天我的信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看上去像是广告,标题上写着“Urgent”的字样标志着紧急。闲来无事的我点开了它,正文的讯息里告诉我美国加州某顶级名校数学系招收特殊年龄段的研究生,这是一个叫做「Genius Youth 」的项目,旨在为15岁及以下的具有极强天赋的青少年提供提前深造的机会。

      我看了部门的教职工信息,里面大多都是四十岁以上的白人或者亚裔教授,培养天才的项目里却没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作为导师,起码在数学这个领域里,我具有一般性的观念:即30岁之前没有做出杰出成就的人,30岁以后也很难做出好的成果。

      在White Room里机构曾经聘请过东京大学的终身教授来为我指导数学,据他本人的说法,我当时对数学的认知应该有一般的研究生水平。

      由于White Room并不是培养数学人才的地方,加上教授也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我的数学学习也就「点到为止」。

      鼠标下滑,我对于电脑的掌握还是很熟练的,我很快看到院系博士生导师里面出现了一个年轻的亚裔面孔,看上去就在20岁左右,如果按照欧美人的皮相老化程度来看,说她是高中生我也是依旧相信的。名字的全称读上去像中国人,绕口难念,但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问题。

      简单概述一下她的履历,本科毕业于亚洲最顶级的学校,并于全美亦或全球最优秀的数学系深造博士,博士毕业后几乎没有博后经历,便立刻拿到了终身教职。

      而且她还不是那种大众传统观念上的空有漂亮的教育经历没有实际成果的人,事实上,她博士期间发的论文数量和质量已经足够媲美大部分实际的科研从业者。

      用她名字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她还是在十多年前高中时期在中国境内被媒体采访过的,并被冠以「数学才女」此类称呼的网络名人。当时和她时常在网络上交流的对象,我也分别查阅了一番,都是中学时期就在全国范围内崭露头角,并在同龄人范畴内达到凤毛麟角水平的学生。

      而即便同为「天才」,在数学这个残酷的角斗场中淘汰率也是相当惊人的,大部分和她相关的学生已经逐渐淡出数学乃至学术界,泯然众人矣。作为学者,她的坚持令我产生了兴趣,而且对数学不同方向的研究兴趣的转变,也是我想要探索的比较关键的问题之一。

      客观的来看,她并不算世界最顶级的那一批数学工作者,但是作为我观察对象的范本,我认为绰绰有余。White Room的教育让我在任何方向,任何学科都有着先验的基础知识和基础技能,不论数学、物理、化学、政治、亦或者经济,都是我可以选择继续深造的主题。

      但是数学作为人类闻名进步的大前提,基础中的基础,它的纯粹和深不可测更加符合我的对知识探索的期望。也许我本人是更喜欢物理这样更接近世界根源的学科的,但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况且,与追寻的东西本身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与之伴随的得到的情感上的提升。White Room教育的唯一缺点是忽视了感情对人处理事物的重要性,首先要获得感情,其次是利用感情,进而操纵感情,事物的变迁将随着人类情感的活动应运而生。

      除却不重要的杂质,获取「感情」中最重要的组成成分,比起刻意进行,我更希望这个过程是顺其自然形成的。不局限于「爱情」,在人与人之间产生的任何情感,即便是扭曲的,变态的,强加的,也都是我需要学习的部分。

      查阅了网络上可获取的公开或不公开的信息后,我知道了申请美国大学的最基本的逻辑,因为这个项目面向的是青少年,所以美国本科录取的组成部分,「候选人是否是全方位人才」这一项审查指标并没有因为是研究生项目就可以豁免。

      因此除了学术成绩之外,仍然需要多方位的社会实践活动作为申请的依据。短时间内我也无法亲自参加各种线下活动,于是在文书方面我只能采取:结合网上案例,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经历的方法。

      在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从零开始准备材料,到提交后,我松了口气,据说这个流程寻常的高中生需要经历几个月的准备时间。

      结果也很显然,在我的预料中,研究生院发放了有关我通过初步审查的祝贺信,这归功于简答题我答了满分,有关这个模块项目方给出的题目包含不限于组合,拓扑,运筹,分析,数论几个基础的数学分支,题目的难度则介于本科到研究生之间。我花了四小时不到的时间答完,这应当算比较普通的答题速度。

      紧接着我收到了另一封邮件,有关于当天晚上的线上面试,由于美国西部的时差原因,我晚上凌晨的时候才到他们的工作时间。

      此时正值日本的新年阶段,同时也是美国面试博士生的统一时间段,据查阅的资料显示,博士研究生录取的通知通常在三月到四月间发放,但通常在面试之后会给予口头的录取与否的反馈。

      东京深夜两点三十三分,窗外街边的人影还那么多,移动在光与暗之间的影子又细又长又密,仿佛是这座城市随风飘荡的流苏。夜里的长风穿过映着烟花爆竹流光溢彩的窗户,卷积着突兀停滞一瞬的呼吸的热量,而她用声音打开了我的心脏:

      “一眼假。”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这句话是中文,而在线上会议上的其他人全部都是白人,我认为我并不需要回应看上去我就听不懂的语言。

      她是会议中审查我的四位老师中唯一没有开视频的,原因是她说她腰椎不好,需要卧床休息,躺在床上的懒惰姿态不便于展示。紧接着另一位年轻的白人男性教授就说道Y是因为害羞所以才不露面,其他的几个人也讪笑地表示她一直都这样,不针对谁,不要介意。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职位相同,不论同性或者异性,更加包容她的「任性」。

      面试的问题大体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偏向本科生的通识问题,比如「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们的项目」,「你认为自身的优点是什么」,另外一类是相对学术的问题,常规的如「你的研究兴趣是什么?」,以及就着过往的研究经历进一步地盘问。或者拿几个开放性的问题来看我的思路是怎么样的,比如「Burkholder functional, quasiconvexity and non linear elasticity这三个问题之间的关联性是怎样的」,顺便一提,最后一个问题是Y问的。

      她没有刻意为难我,在知道我泛函分析的部分学得并不深入的情况下,便及时更换了其他更基础的问题进行提问。

      学术提问在30分钟左右,毕竟我年龄相对较小,浅薄的科研经验也让我没什么特别可以深入挖掘的东西,不过他们似乎对我还是保持高度兴趣的,当然,这一切仍然要归功于我并无保留的前提下展示出来的对数学这门学科的理解。

      后面的对话进行到「聊家常」阶段。这部分我其实非常擅长,我曾在电视上,书籍中,包括White Room提供的VR虚拟现实混合技术设备里面都有所涉猎。结合我在文书中洋洋洒洒几百字描述出来的关于我「中学」期间每逢假期,就作为志愿者去日本相对比较贫困的地区进行慰问,并采访了有关的政府工作人员,得到诸多有关扶贫救济的信息,并实在的参与其中的社会实践活动,不善言辞的我也依旧能做到侃侃而谈,绘声绘色。

      在座的四位老师全部对我做出了赞许的表情并肯定了我丰富的课外活动的经历,包括Y,她一直在用她的接近澳洲口音的英语说着「好好,优秀优秀」。听上去喜欢我极了。

      结果下一秒我就听到了她说的「一眼假」,虽然在座的各位只有我能听懂,但我无法忽视这句话,便当即在脑中回忆了我这一轮的表现,是我先入为主了么?一个华裔在北美依旧坚持自己的英语口音,是否意味着她对自己国家的文化有着充足的自信?也是否意味着她本身就是一个接近自负的,无视他人凝视目光的人?

      此时就不得不回忆到,一个我颇有些在意的小插曲,中途的时候Y开了一次摄像头,似乎是不小心按错了,镜头天旋地转后慢慢稳定,照到了她身上的黑色短袖,上面有着闪亮的LOGO,这个品牌虽然小众,但我其实也认识。曾经为了完成任务,我花了一个小时记住了所有世界主流的时尚品牌的LOGO和品名,以便能够作为判断任务对象目前所处阶级的辅助工具。

      Y问:「你知道我身上的衣服的价格么?」

      这难不倒我,对我来说记住商品的上市价格是非常基础的事情,我不假思索的报出了衣服的价格。

      Y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是一种沐浴在阳光下,不谙世事的笑容。我顿时判断她没什么太多的城府,仅仅是身着昂贵的衣服被人察觉到,就让她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我注意力比较有限,盯着Y的脸看得有些聚精会神,以至于忽视了其他几位教授仿佛看了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保留节目的表情,憋笑着,但又不方便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的奇怪而扭曲的面部神态。

      后续她又随口问了一句当初扶贫的时候,给贫困地区的家庭捐献的农作物批发价格是怎样的,这一点我事先没有来得及做好功课,但我熟练的运用互联网引擎,收集到了相关的信息,并在3秒钟内给出了答复。

      至于其他的妨碍到我得到她正面评价的细节,我遍历过脑内储存的记忆后,并没有发现,一定是这里出了问题,是她身上衣服的价格回答错误?还是作物的价格出现了问题?

      在我三顾茅庐地查询官网甚至二手市场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久久盘旋在我的心中,像一个打不开的结。
      会议结束了,历经了共计两个小时的时间,自我介绍15分钟,常规问题半小时,学术问题半小时,聊家常45分钟。

      原本我以为我的planB还没进入赛道就已经落得人仰马翻的结局,不服输的我已经准备浏览各大高校网站查找有没有同类型的项目供我选择。

      她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不是她,肯定还有其他人。地球上70多亿的人口,一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但令人惊讶的是,面试结束后没到十五分钟,研究生院就给我的邮箱发放了正式的录取通知,并在这份邮件上注明了我的导师是Y。这远远要比正常发放录取通知的时间要快得多。

      很难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是忐忑的内心终于趋于平静的恍然和舒畅?都不是,我仍然还是很在意她当初的问题,这关系到我日后和她相处的方法和策略。

      由于项目的特殊,我飞往美国的时间是新年后的三月份。此时正值加州北部的春季,这座城市的日照时间较短,经常被连绵不断的细雨困扰着春夏两季。

      我推着并不太多的行李往国际到达的位置走去,中途有个热情的黑人保安帮我推着行李,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看到其他到达的人都欣然接受这样友好的帮助,而且亚洲人偏多,那么我也不方便变得显眼。

      于是黑人送我到了停车场后,我被收取了100美元的小费。

      ……

      我不想引起什么争执,人设也不能变太多。于是我不情愿地开始翻找,我身上带的现金不是很多,对这种突发情况的预判还是不到位,我暗暗记下来。

      就在我打算问可不可以刷卡支付的时候,一位女性的清脆洪亮的声音传来:「绫小路——」,她的声音我听过一次就不会忘掉,和电子设备传输出来的音色略有不同。

      我闻声抬起头,看到的是她从车上急忙下来的身影,期间还被车门夹住了风衣的下摆。

      她向我慢慢走来,越走越近,我的头越抬越高,她的身姿挺拔,身型修长,远超一般亚洲女性的水准,肩也比一般的女性要宽上不少,腿细长而笔直,踩着靴子配合上棕色的风衣有一种走路自带风的感觉,黑色的卷发配合上贝雷帽,衬着她偏圆的脸型也变得好看了起来,即便我们身处白天,但日照无法穿透至地下停车场,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她的薄唇仿佛挂在夜空中的弦月,淡樱色的,紧接着一张一合,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耳朵才开始听到她在黑人保安交涉,是我听得比较顺耳的加州英语的口音,和面试时显著的不同。

      我视线上移,她戴了半框的白金材质的眼镜,之所以我能判断是白金是因为她脖子上的白金项链品相极佳,这样的人不会委屈自己的去戴银或者钛制作的眼镜架。

      从一个人的穿衣打扮开始,然后是语言交谈,行为举止,可以快速了解一个人的大概情况:社会地位,性格取向,学识信仰等,我看过任何一个人都会做这样的分析,她不是例外。

      直到她更进一步走向我,搂着我的脖子说道:「我们的小孩给您填麻烦了哈,这里是50美元。」

      我才从她笼罩在我全身的阴影处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她作为女性,竟然要比我还要高将近半个头。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不动声色地将肩膀从她的胳膊下微微挪开。

      黑人保安面带笑容的和她有来有回地用美式笑话对侃,并愉快地收下了打了5折的小费。

      她带着还在思考刚才漏听了什么才导致小费打折的我上了车,一路上我们相顾无言,沉默贯穿了整个行程。

      下了车后,她直接告诉我去学生宿舍安顿好行李之后,下午来她办公室开会。

      没有欢迎会之类的东西?也许是有的,我在网上查阅的资料告诉我,新生入学系里都会准备新生见面会,也是她想给我一个惊喜。

      我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在心中演练了一遍一口气见多个陌生人前提下要说的话,做的事。

      不希望出任何纰漏,因此即便我从来不会记错,依旧练习了三遍以上。

      要得到她的正面评价,是我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

      结果我到了办公室,没有欢迎会,没有惊喜,而是三五个人坐在一起,整个会议室只剩一个空位,我在她眼神的指示下安静地入座。她随口介绍了一下说我是他收的学生,并且要求每个人都正确的念出我的名字。

      「绫小路清隆,名字对大家来说有些长,叫我绫小路就好。」

      对于英文母语者的人来说,叫出「绫小路」的日文发音确实很绕口。但是Y却可以第一次就正确的念出来。我有理由怀疑她有学习日语的经历。

      后面便是正经的学术讨论了,说实话,我只听懂了30%左右,令人惊讶的是,Y在多个方向都有施展空间,包括不限于她在学校官网展示的那样,并且能给学生提供一针见血的指导。

      当然,我相信Y的目的并不是让我听懂这次的会议,而是让我参与其中融入这个集体。

      然而会议结束后,她让我留下单独和她谈话,她首先第一句话锐利地指出博士生的研究工作从来都是孤独的,大部分情况都是只有自己明白研究的痛点在哪里,她能帮助我的部分很少。
      第二句话则是直接表示我还需要学习更多不同方向的基础课,她猜测我代数几何,代数拓扑,微分几何这些模块几乎没有涉猎过,而动力系统,数学物理,偏微分方程这些部分是我学得最扎实的,还需要进一步加强的基础课是实分析和泛函分析。

      对了60%,我想说的是,我中途看着她的脸,思绪飘到了五折的小费,其实我对数学物理还有偏微分方程的部分学得很少,也许我略显呆滞的目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思考的集中度。

      但为了回应她的期待,我还是点了点头,并且决定回去就立刻自学起来。

      她也表示满意,立刻替我选了研究生课程,一学期让我上7门数学课,基本上都是我没学过的。

      我很难拒绝,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因为我年龄相对较小的缘故,看上去随性的她会对我进行放养式管理,这样我也好去体验大学的校园生活,没准还可以开启一段我向往已久的校园恋爱。现实就这样无情地击碎了我的幻想,现在光是睡觉都成了问题。

      第二天早上7点,我就收到了她发来的邮件,叫我到她的办公室针对她认为我学得最扎实的部分,展开一些科研的主题设想。

      该说我料事如神么?事实上,昨天我熬夜看完了两本专业书,正是我所被迫扮演的学得扎实的部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一点诚惶诚恐的情绪在,但不太多。

      姑且做个实验吧。

      来到办公室,我坐了下来,我面前的是两个关于数学物理分支的题目:
      「Quantum Mechanics: Strange Particle Theory or Classical Field Theory?」
      「Lie theory in tensor categories.」
      后者我不是很理解,她解释说这是代数拓扑和范畴论综合的内容。
      而前者题目起得比较宽泛,但实际上这是比较显著的问题,目的是如何将狄拉克方程与麦克斯韦方程结合起来,以构建自洽的麦克斯韦-狄拉克理论,属于量子物理学的内容。

      很意外,都是两个实际在解决物理问题的课题。也是我更加感兴趣的那种。

      但以我浅薄的知识,我只能硬着头皮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期间有几个我自发的断点,因为我察觉到逻辑冲突无法自圆其说,但也不得不装作自己其实会的样子,持续的输出内容。

      大约这样断断续续的回应这些问题持续到三分钟左右,她打断了我。并且犀利地直接指出了我的逻辑问题。

      她表示,她只需要问一个人不超过五个问题,她就能探出这个人的数学功底到底在哪。而现在她只问了我两个,已经见底了。

      紧接着她乘胜追击,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问了我几个基础的关于偏微分方程的理论问题,我磕磕巴巴艰难地回答着,我发现数学这个东西,不会就是不会,很难强词夺理,反败为胜。就算不承认也没办法,事实摆在眼前,一种挫败感萦绕在我的心头。

      她很快判断出来我没有深入学习这门课,歪了歪头,半长的发丝如墨水般流淌在桌面上,她的眼睛紧盯着我的面部,以一种面无表情但极其认真的神色看着我,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更强一方的黑暗会笼罩另一方。」,我认为她现在的眼睛身处有着会将人引入无边黑暗的漩涡,只需要踏入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她轻声问我:「你有尊重数学么?」

      我从来不认为一门学科是需要尊重的,但我依旧回答:「我尊重数学。」

      我以为这是比较常规的对话,但下一刻她便直接下了逐客令,让我更换指导老师,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今天左脚先踏入了办公室。

      我查阅了一下我的印象记忆,今天确实是左脚踏入的。

      但我不会就此屈服,我此时也意识到了我的隐瞒让她十分不悦,我便尽量用少的字数解释自己其实并没有学过那两门课,是昨夜通宵看的,并且指了指自己黑眼圈,作为证明。

      虽然其实我还是睡了几个小时的,保持足够的睡眠也是我大脑所必须的营养。这也是白色房间给我养成的科学且规律的作息。

      但是她还是不依不饶,做出了让我反感的动作——她手附上鼠标,开始在学校的内网里申请把我退掉。

      她随意的动作和并不听我解释的态度,无疑犯下了蓄意伤害青少年幼小心灵的罪行。但我无心追究于此,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我第一次握住女性的手腕,皮肤光滑,腕骨狭窄能够一手紧紧捏住,但我此时没有什么额外的旖旎的幻想。我只是盯着她的脸,表达「拜托了」的意思。我希望她能看出我的诚恳,所以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句子。

      所以她终于把视界偏移到我的方向,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与我的「真诚的双眼」对视,以此来检验我的诚意,而是略微一瞥,视线就回到了显示屏上,我这才注意到她操作的并不是把我「转移」或者「退学」,而是在回复别人的邮件。

      「亲爱的杰森:
      绫小路清隆是我的,请不要与我争抢。
      您诚挚的,
      …………

      …Y… ,Ph.D.,Associate Professor Mathematics, Physics and Statistics
      …… ……」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我的母语是日语,但英语也还算尚可,与我的茶道,钢琴,以及书法等技艺的水平似乎可以并驾齐驱,我在三秒钟内脑中过了这条邮件十遍,也无法品味出它语义之外东西,我能确定的是:我的理解没有歧义。

      因此,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我也依然记得这封邮件,清晰到她打字的时候每一次光标停留的位置我都能准确的复刻一遍,我时常在梦里看到这些文字,以至于如果有一天的梦境里没有出现它我便无法安然入睡。你有听说过一种说法么?强加的爱会令人窒息,无论出自父母、爱人、朋友、亲人,人们往往希望真正的爱意是润物细无声的,不要给予者被爱者太多压力,在文学作品中,感人而又充满伤痛的结局往往伴随着主人公的爱而不得,为爱牺牲,为爱放手。

      我想说的是,想要并且敢于得到才是真正更具有难度的事情,瑟缩而退却的人往往还要给自己披一层「牺牲自我」的保护色,并且擅长于自我感动与自我陶醉。

      对此我只有一种感想:不论如何,强加的也好,扭曲的也罢;请多给予我一些那种程度的「爱意」。

      请不必误会,我指的是数学。

      等到她回完邮件,便利落地带动转椅与我面对面,似乎要与我郑重其事地探讨什么。

      我注意到她容易翘起一条腿就坐,这对脊椎是一种非常不友好的姿势,同时也对腰部有着一定程度的压力,正确的坐姿是正襟危坐着,端端正正地直立而坐。而她的姿势更加倾向于摊在椅子上,而普通办公椅的设计并不足以支撑她的骨骼,只会导致越坐越累。

      她对我说了如下三件事,
      「1.我很受欢迎,系里的老师都想收我做学生。
      2.她是第一个要接收我的。
      3.她对我有非常高的期待。」

      第二条我认为是第一条的补充,模拟一下场景,大概是她一眼相中了我,接着各种相信她判断的人也蜂拥而至,我曾经看过电视上的采访视频,很多门店的店主都表示,要么没有客,要么客很多,大多都是一个人带动多个人的情况。当然,这也跟我在申请的时候填写了意向导师有关系。

      总的来说,她是对我满意的。我没有理解错。
      那么刚才的「退学警告」就是对我的一次测验,测试我面对突发问题的定力是否足够。显然我这个方面还需要加强。我这样想着,各种证据链也就衔接了起来。

      「刚才杰森跟我要人的时候,我想产生了一种不明的心理,因此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原因是当一件资产升值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形成看多的心里,期望也就随之水涨船高,现在绫小路,你就是我持有的一种资产,而且目前绝对是低估值的状态,与其只是因为一点小事而拱手让人让别人大赚特赚,不如坚持持有,即便心中有打算,也得高位卖出才行。」

      她看着我的眼睛,抬了抬手,说出了很长的论述语句。

      我每一句都有仔细在听。我并没有因为这种「物化」的例子而感到被创伤,白色房间诞生的四期最强作品,本身只是一种物品。我并不觉得作为物品有什么问题,而生而为人,也要学习如何使用物品,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分就是能否使用工具,或者在没有工具的前提下,如何创造工具为己用?

      我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人,也在为了更好的持有更多「资产」而在努力。

      但我也很在意「高位卖出」这个说法,那我是表现自己好,还是不表现更好?
      这个问题我无法问出口,因为经过刚才的事已经证实了一点,□□只会导致自己败得更快。要在给定的邻域内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才能更稳妥地生存下去。

      之后的三个月左右,我每天高度保持学习状态,除了8小时的充足睡眠外,平均每天上4节数学课以及配合做练习题3小时,并且保证每天至少阅读一篇论文。但显然这种频率很难保持,因为纯数学的论文经常因为细节而一整天也推不动一行。

      总而言之,在克服了各种困难后,我成为了本校数学系研究生近十年历史里面唯一全科满分的人。Y看上去很开心,因为我成为了她的饭后谈资,经常和同部门的其他老师炫耀。

      于是被其他人揭穿了Y研究生期间自己也没有满分的事实。

      「你当年real analysis II 这门课考多少分来着?」

      「哈哈哈,之前在老东家好像90多?没满分反正」不知真假的回答。

      「你看看,你都比不上你的学生」

      「哈哈哈哈哈,是的是的。还是绫小路更厉害。」虚情假意的恭维。

      Y有没有不甘心的情绪,自己当初没那么看好的学生,现在已经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她?

      我是否要为了维护她的自尊心而选择放慢我的脚步?
      我在白色房间一直都是「量力而行」,很少需要全力以赴,就已经将他人远远落下。最近三个月是我为数不多的接近全力以赴的时间,说实话这很累,可以的话,我也想回到舒适区。

      如果能够维护好和Y的关系的话,偷点懒也没什么问题吧?

      六月一日,国际儿童节,Y曾经在闲暇的时候开玩笑地说过,她自认为她还是个孩子,所以一直都过儿童节。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就用我三个月的研究生工资准备了一件礼物。

      Herman Miller人体工学椅,世界上最顶级的人体工学椅品牌,据说美国总统都在使用。平均售价在2000美元左右,刚好是我去掉住宿费后的研究生工资。

      我平常物欲很低,除了吃饭之外没有其他的消费,因此节省的钱足够购买两把。我把送给Y的那把椅子改良了一下,改成了更加贴合Y的身体数据的版本。修改人体工学椅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先验的知识,从收集资料和物料,到动手操作,我大约耗费了2周的时间。期间还因为睡眠不足导致学术讨论的时候溜号,被Y点了一下。

      另外一把当然是自己用了,但是并不准备改良,因为论文还没看完,没有那么多余力。

      Y收到这把「私人订制」的椅子非常开心,和我设想的一样,把我夸了一顿,然后送我了加倍的论文看。
      ……

      其实,六一只是找的一个时间借口,不是六一,六八,六十,必然也要送的。因为Y确实很辛苦,而且我观察到她是那种对自己很苛刻的人,明明据说家境很好,我从Y的同事Dr.杰森那里也有打听到Y的父亲是当地比较知名的富商,她也与家庭关系非常和睦。但我几乎从来没见过她穿戴什么符合她当前所处阶级的奢侈品,除了初见的那一次外,之后再见到她都是身着T恤和短裤,外面还披着印有动漫人物图像的衬衫。甚至脚上还踩着拖鞋。

      这已经不能用不修边幅来形容了。

      当然更糟糕的词我也不想说出来显得对她不够尊重。

      「您应该对自己好一些,给博士生的工资每个月3500,比其他教授给的都要多出至少1000来,这根本不值得,这笔钱应该花在自己身上。」我想说出来这句话,当很难,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

      当我分析,行动要比语言更有效,口头的关心对于真正有阅历的人来说等同于空头支票,没人会在意,只有实际的行动一定程度上才能证明我的决心。

      我想要和Y打好关系,进而可以偷懒的决心。

      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想法,这三个月来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能回忆到那一天,那一刻,那句话。清晰的声音,深刻的问题。

      三个月来我逐渐开始了解Y这个人,我本来以为她虽然有一些天赋,当其实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也确实是如此,但我更加倾向于她是躺在天赋上,上帝给饭吃,偶尔努力的人。

      怎么说呢,用网络上的词来形容的话,她是「时间管理大师」,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在工作,而是在看一些有的没的,最近我每次偷瞄她的屏幕,都能发现不同的素材,比如「霸道总裁的小娇妻」,「霸道表哥的俏妹妹」,「霸道吸血鬼狠狠爱」
      ……
      我承认我的中文不算好,因为「霸道」这一词出现的频率过于高,以至于我产生了一些抗拒的心理。

      总而言之她在办公室看中文小说的频率太高了,我试着去拜读这样的「文学」,这样好建立与Y的共同语言,但是很抱歉,我从「abandon」开始就选择了放弃。

      当然,玩笑归玩笑。Y本人的工作处理效率自然是很高的。我大多数时间拜访她,她都处于研究状态,只是偶尔几次撞见她在读这种R级小说,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进而放大了这个特点。

      有一次,她读的小说不一样了起来,不是描写人与人交换DNA的细节的文学作品,而是第一人称叙事的小说,她说她看了一本网络校园小说,主角的名字被删除了,但是这个主角在维基百科上被读者标成了「超人」,9岁就可以打趴下一堆□□,3岁就会泰勒展开,几岁的时候就学了实分析,4岁的时候就已经和六名拳击手对战。

      作为她现在最喜欢的学生,我被慷慨地做了如上的分享。

      我:「这个作者一定是在借着主角来意淫自己,无论是UFC还是牛顿力学都能告诉我们,9岁是不可能打趴下复数的成年人的,更别提四岁。」

      我面无表情的但一本正经地给予符合人们常识的回应。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形象,还是防止她进一步沉迷「霸道」系列文学而忽视了对我的教育,我都有必要指出这些漏洞。

      「另外我也并没有三岁就学会泰勒展开。」

      我在内心说着,心中盘算着另外的事,什么事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试图和你取得联系。

      她还做了持续的分享,说这个主角和女朋友在一起是为了测试女朋友能否为他所用,用来学习「感情为何物」,甚至还要「换书看」,真的是相当的渣男,

      我棒读着附和道:「是的,这种和人渣没什么两样。」

      已经拜读了以您为主角的网络文学后,我早已知晓了这里面很多不适宜青少年阅读的,她没有分享出来的的细节。书中隐去了关键的细节,比如白色房间和高度育成高中的名字,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我在这里由衷的恳请您,绫小路清隆先生,请您收敛一下您的行为。

      因为她的下一句话是:

      「但是我好喜欢啊,坏的好不一样啊!他好坏,我好爱!」

      请不要得意,并没有在说你。

      除此以外,她除了邮件以外,我观察到她比较常使用的一个社交软件是「Wechat」,在送了她椅子之后,我向她提出了添加她微信的请求,她说只有中国人才能注册微信,我说没关系,我已经买了中国境内的手机号。

      有了之前的教训,我不做没有完全准备的事。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让我添加了。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她已经同意了好友申请。
      对于这种即时通讯软件实际上我没有太多的经验,首先应该打声招呼吧。

      我切换了中文输入法。

      「老师好」

      对面过了十分钟才回复,以我的观察来看,她大概是当时就有看到,但非把我晾着十分钟,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懒。

      「哇!你竟然会中文。」

      很常规的反应,看上去就像刚看到消息立马回复了一样。

      我没有太多的社交技能足以编织好网络闲聊,只能立马把之前已经组织好的语言发过去。
      「是的,我小时候有学过中文,能看懂大多数中文语句。」尽量组织语言像外国人一些,不然一个日本人精通中文这也会显得很奇怪。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就是我3月份您面试我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一眼假」,我想知道是为什么,这困扰了我很久,可以的话请您正面回答我。」基本上等同于逼迫的询问,但我对她来说并不是中文母语的使用者,应该没关系吧?

      「啊?有这回事?我不记得了呀,你展开讲讲。」

      她立刻回复了我,看来她对于这件事也很在意,但是不承认其实没必要,那段视频我早就有录下来。我直接发到了她的邮箱里。跟她说了让她看完后回复我。

      这样做完之后,我才想到这样说话很不礼貌,很像我才是老师,她是学生,但我太想要知道了,因此无法顾及那么多细节。拖到现在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去问,而且我无法看着她的脸去问这种事,也不想亲耳听到我不喜欢的回答。

      过了十多分钟,我还以为我要因为不礼貌而又被退学警告,已经想出了十几种应对措施的之后,她终于回复我了。
      她告诉我说,因为但是她穿的衣服就是几十块钱的小摊的东西,她自己随手买的,后来才知道是名牌的仿品,我却能很快报价,说明我本身就是富人家或者至少高级中产的孩子,但是问到贫困山区的捐赠物品时却有明显的停顿,于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结合这种案例她自己也看了无数遍,便做出了「一眼假」的判断。

      那为什么还选择接收我呢?

      「因为你的数学基础是货真价实的,是很好的原石,我想要打磨,直到你成为耀眼的宝石。况且每个人都有瑕疵,人无完人,所以第一天你不是也说谎了么?我有在纠正你。现在你正在朝着我期望的方向发展」

      ……
      终于知道了我一直想知道的东西,我盯着聊天框不知如何将话题继续了,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起来,明明之前还在躺着看手机。

      我起身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坐下来想着怎么与Y建立一些其他的共同话题。
      紧接着就收到了Y的信息:
      「话说你是日本人,那你看日本动漫么?」
      送上门的话题,这时候不喜欢也得说喜欢才行。实话是我没看过任何动漫。但这里不得不撒谎。抱歉了,您的教育还要再延长才行。
      「喜欢的,我是二次元」
      二次元这个单词我知道,意思就是喜欢动漫的人。
      「哇,我也是二次元了,老二次元了!」
      情绪上很欣喜,她又补充:
      「我喜欢猎人,你呢?哦对了猎人在日本应该叫Hunter X Hunter」
      开始讨论细节了,成败在此一举,我说过,我是有备而来的。杰森曾经和我交换过情报,我给他开了个明年有概率转到他那的空头支票,他则告诉我说,Y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在简历里大方写出「我喜欢火影忍者(Naruto)」这几个字的话,只要不是太差,她都会录取。杰森还开玩笑说他将来要把他儿子用这个密钥塞到Y那里去。

      「我喜欢火影忍者」

      我真诚地回答。
      即便目前的进度是0/700.

      ……

      绫小路清隆,自己叫自己的名字还真的奇怪,另一个我,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并没有和不喜欢的女生建立关系对不对?

      你是和一个叫Y的女生在谈恋爱。
      如果可以的话,请分享更多的细节给我。
      否则的话,我会把更多关于你的事情,分享给16岁的年轻的Y。

      您诚挚的,
      绫小路清隆,博士,研究员,
      美国国家数学科学研究所(MSRI)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致另一个时空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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