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可怜》今序月

7、第五夜

　　女皇从御案后走出，双眸微眯，暗含威胁之色，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庭澜来为孤研磨。”

　　温庭澜额头抵在地面上，眼中紧张的神色，在听到此话后，松了一瞬。
　　幸好女皇的关注点全在研磨一事上了。

　　但他更不能妥协了，只有女皇的注意力一直在研磨一事上，他几日没去御膳房一事才能模糊过去。

　　“庭澜粗鄙，做不来这等事，辜负了女皇，请女皇责罚。”

　　女皇气极，眼中的怒火快要化为实质，她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温庭澜，你当真好得很！”

　　“来人，温庭澜以下犯上，杖责二十。”

　　杖责二十，足以打死一个人，温庭澜眼皮微颤，他的身体早已不如从前，于他，是酷刑，他怎能不害怕。

　　他深吸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去。

　　若是就此死于杖下，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就是遗憾还没能与萧姑娘道一声别。

　　他垂下眼帘，再度磕头行礼，“谢女皇。”

　　女皇皱眉，盯他倔强的身影，如鲠在喉，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当然知道，二十杖足以要人性命。
　　而她，并未想要他性命。
　　只是金口玉言，说出口的话又收回，她怕自己没了面子。

　　她心里想着，只要他愿意示弱，哪怕没了面子，她也愿收回口谕，可偏偏他如此倔强。

　　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口谕，而来带温庭澜下去收罚。

　　女皇的目光落到温庭澜身上，心中作出妥协，只要他愿意抬头看自己一眼，她也可收回口谕。

　　温庭澜似乎是知道她所想，一直低着头，直至被人带出下，也不愿向她投来半分求救的目光。

　　女皇目睹着他被人带下去的身影，心中复杂，说不上是生气和担忧哪个更多一些。

　　只见她垂眸思考了片刻，心中安慰自己，温庭澜是玉华的弟弟，若是他在宫中出事了，玉华回来了会难过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她抬眸看向守在外边的明环，开口吩咐，“你去看着。”让杖责的人注意分寸。

　　她的后半句没说，但明环伺候了她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明环行礼应道，“是。”

　　明环心中叹息一声，快步朝外走去，温公子当真是倔，宁死，也不愿向女皇屈服半分。
　　而在她看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摇摇头，至于女皇的心思，她也有些看不清了，与女皇是青梅竹马而有婚约的人，分明是温大公子。

　　可温大公子只是外出求医，女皇却让温二公子入了宫，知晓的人不多，温二公子入宫，是女皇提议的。

　　她在女皇还是太女时，便在其身侧伺候了，在她的印象中，女皇与温二公子向来无交集。

　　她之前以为，女皇对温二公子有意，是想享齐人之福，可如今，杖责的指令说下就下，她也突然不敢确定了。

　　女皇的心思可真难猜。

　　明环赶到时，温庭澜已被人按在地上打了几杖。

　　行刑的宫人并未手下留情，一下下沉稳有力，温庭澜疼的满头是汗，眼中泛晕厥，几欲要昏过去。

　　他心中清楚，若是真昏过去了，他此生都不会再醒。
　　临近死亡，温庭澜心中迸发出巨大的求生欲，他不想死，他想去看萧姑娘描绘的塞外的雪。

　　他想离开这深宫，他想像萧姑娘一般自由自在。

　　温庭澜咬住了嘴唇，想以此保持清醒，因过于用力，唇瓣被咬破，流出了艳红的血。

　　明环看到时，心中骇然，她还记得女皇让她来的用意，若温公子真出事了，只怕女皇也不会放过她。

　　她摆摆手，急忙叫停，“快住手。”

　　她着急忙慌的去探温庭澜的鼻息，指腹上的呼吸虽微弱但有，“还好还好，没出大事。”

　　明环这才生气的剜了行刑的宫人一眼，一收女皇的命令，她就快速赶来，可还是晚了一步，这些人动手的速度如此之快，差点要了温公子的命。

　　她不知，温庭澜所住的宫殿如此冷清，又无人伺候，在众多宫人看来，便是不受女皇待见。

　　而如今女皇要罚他，宫人们都想着，如果杖责的好了，是不是就能得到女皇赏眼。

　　故而，宫人们行刑的极快，而又有力。

　　杖责的几个宫人摸不着头脑，左看看右看看，又看向明环，试探问道，“明环大人，不是女皇下令的吗？为何要停？”
　　她们还等着去邀功呢。

　　明环看穿了宫人的意图，冷笑一声，“想邀功，那也要有命在才行。”

　　此话一出，行刑的宫人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缓过那一阵晕厥后，温庭澜眼神清明不少，只是脸色如这雪般苍白，唇角还有着艳红的血迹。

　　那一抹血迹，在他苍白如雪的面容上，格外的显眼刺目。

　　明环眼神担忧，“温公子我让人扶你起来。”

　　她朝旁边招手，唤来两名男子，“将温公子扶起来，小心些。”

　　刚才杖责的几下，让温庭澜疼的说不出多余的话，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被两名宫人小心搀扶着，可再小心，还是牵动了身后的伤，温庭澜额头又是一阵冷汗。

　　好不容易站起身，可温庭澜感觉身上更疼了，那一股一股钻心而来的疼痛，让他欲要落泪。

　　泪水已在眼中打转，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落泪。

　　温庭澜抽出被人搀扶着的手，没了支撑，他的身子一晃，差点要摔倒。

　　看得明环忍不住惊呼，“温公子！”

　　温庭澜尽力维持住，他的眼尾泛红，脸色苍白如雪，唇角挂着血迹，那张脸又生得好看，如此虚弱模样，看到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明环心中却是一惊，温公子如此虚弱的模样，当真像极了温大公子，她忍不住揣测起女皇的心思来，难道女皇的目的就是此？

　　温庭澜艰难的抬眸看向她，“余下的，还打吗？”

　　明环回神，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再罚温公子怎还受得住，她摇头，“已经罚完了。”

　　“女皇可还有其它吩咐？”温庭澜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丝虚弱。

　　“没有。”

　　温庭澜点点头，“那我回玉华殿了。”

　　温庭澜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他走的极慢，满天飞雪下，留下他深浅不一的脚印，却又很快被落雪覆盖住。

　　明环叹息一声，为他让开路，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步伐，若有所思。

　　温公子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也不知道女皇准不准太医为他诊治。

　　温庭澜不知自己在风雪中行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那疼让他想哭，想流泪，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他可以自己一个人躲在玉华殿偷偷的哭，但他绝不愿在外面掉一滴泪。

　　纵使夜已深，可宫道上还是有来往的宫人禁军，她们远远看见温庭澜一瘸一拐的身影，或是嘲笑，或是冷眼以对。

　　温庭澜早已习惯。

　　风雪呼呼，他佝偻着身躯，在雪中慢慢前行，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他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宫殿。

　　往日里，他无比厌恶的地方，此时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温庭澜的心满目疮痍，如被这冷风吹得作响的枯草。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关上宫门，温庭澜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软弱，他任由自己倒在雪地里。

　　他闭上了眼，满天飞雪飘落到他脸上，很冷，可再次也没有这深宫冷。

　　“怎躺在这外面？”

　　温庭澜蓦地睁开了眼，眼中还有着来不及掩去的惊讶，“萧，萧姑娘，你，你没走？”

　　萧浮白自然的站在他的斜上方，想为他挡住这漫天风雪，可风雪从八方来，她不过凡人之躯，怎挡得住。

　　萧浮白幽沉的目光落在他唇角的血迹上，她蹲下身，伸手轻柔的为他擦去。
　　“想着等一等你，没想到等到了现在。”

　　萧浮白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色，目露心疼，“又受伤了。”

　　她只是很平静的阐述了句，可温庭澜却没来由的委屈，压制了好久的泪，霎时争先恐后的流出。

　　萧浮白怜惜的叹息一声，为他擦着泪，“哭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隔三差五的就受伤，当真是个小可怜。

　　萧浮白面上平静，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意识到他受伤时，她心中升腾起了怒火，竟起了要把伤害他的人杀了的想法。

　　经冷风一吹，她混乱的思绪才冷静下来。

　　在玄清山时，师父常夸她聪慧，她也亦觉此，自然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寻常，相处不过是短短几日，她好像对他萌生了某些心思。

　　萧浮白心中有些混乱，她对他好，不过是觉得他可怜，自己到底是何时起的心思。

　　她看着无声哭泣的人儿，眼睛红红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入发间，让她心头止不住的发软，想要怜惜。

　　可他身陷囹圄，而她救不了他，她半阖眼眸，某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早日掐断的好。

　　及早止损，对彼此都好。

　　满天飞雪下，萧浮白始终守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