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赌恶 ...
-
“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陶花驾着马车，她看着坐在她身旁浑身是血的毕空尽问道。
毕空尽半蹲着，衣衫破碎，被血糊了一身，看着十分狼狈。他已经虚弱到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极力保持清醒，也不肯进入马车，即使是死，他也要清醒的看着自己去死，他不放心也绝不会把命置于未知与被动的位置。
“在这座城里，甚至在这个世上，只有陈旧时会在乎我的命，只有他会想让我活着，甚至想让我活得好。”毕空尽声音很低很沉很确定。
“你这么信他？”陶花有些惊讶，毕空尽一看就是戒心很重的狠人，但这种人竟然会对陈旧时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而陈旧时，该说不说在陶花眼里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没有他，我在五岁那年就死了。”毕空尽声音平静无波，他没有想为陈旧时辩解什么，他只是说着一个事实。那时也是在这座城里，最后一直护着他生死的竟然是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
“没有他，我十五岁那年也活不下来。”千百楼登天梯，是陈旧时背着他走完了最后。
“那这次若不是我，你怕是也活不下来。”陶花顺势接话道，没错，既然毕空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那她就要毕空尽承情，她向来都是做三分却要别人还十分的性子。
陶花打了个哈欠，不由得想起了刚刚的场景。等她完成陈旧时交代的事赶到的时候，毕空尽被困在刀域之中，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处处都是刀刃割伤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白色的骨头清晰可见。
但即使如此惨烈，毕空尽依然没有动用陈旧时给他的剑穗。陶花想起陈旧时对她说的话，“除非到了他濒死之际，大仇还未报，否则他不会用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保命的手段，他更想留给我。”
陶花听完只觉得陈旧时太自负，但眼见为实，毕空尽竟然真的是个死脑子。陶花不明白，能用为什么不用，能早解决的事偏偏弄得自己遍体鳞伤，这种时候了还要逞强，真蠢！
毕空尽闻言嗤笑了一声，他眼神冷漠，“你我素不相识，你会来救我，你从陈旧时身上得到了什么？”
“他可没给过我什么。”一到这个话题，陶花心里就有气，陈旧时威胁陶枝的事没完，找到机会她会和陈旧时算账的。
毕空尽在这世间摸爬滚打十余年，看遍了人情冷暖，他冷漠道，“你不是个心善的人，无利不起早，请动你，陈旧时付了什么报酬？”
“怎么了？你想帮他还，你怕是还不起。”陶花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闻言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毕空尽被噎住，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因为陶花说的是对的，他现在手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即使他的命也是一文不值。
他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如今报了仇反倒感觉空落落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最后怎么会来这么多人？”毕空尽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若不是趁乱，他们根本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陈旧时让我引过来的。”陶花一直对陈旧时半信半疑，但结果证明陈旧时赌对了。
果然，以贪心与疑心做赌局，十赌九赢。
流失城钟声响起之前，陈旧时在马车里与她交代了许多。
“你想做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局势，我显然做不了渔翁，但我也绝不做亏本的买卖，自然是要把所有人都拉进来，棋盘之上只需要棋子。”陈旧时想做什么呢？当然是把这一池水搅的越浑越好，让所有人都入局。
“你想怎么做？”
“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给他们。”陈旧时眼睛弯起来，但眼底没有任何笑意，这一刻仿佛上位者在做权术平衡，“他们都想要神陨之地封印的秘密，给他们就是。”
“你有？”陶花惊疑问道。
陈旧时摇摇头，把手一摊，“我没有，城主府有。”
“他们会信？”陶花眼睛紧紧盯着陈旧时。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秘密，那么城主府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陈旧时轻声嘲讽，懒懒散散，把空手套白狼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我只是想请他们都到城主府那里去一去罢了，只是去一去，或许就可以得到一个秘密，这笔交易应该不难抉择吧？”
陶花一点就通，但她还是存疑，而且也不想让陈旧时那么得意，她看向陈旧时，突然想到什么，狡黠一笑，旧事重提道，“你不是不赌人心吗？”
陈旧时难得被噎住，这姑娘怎么这么记仇？
陈旧时咳了一声，他认真看着陶花，“是我表述有误，我更正一下，我不赌人心之善，我偏赌人心之恶。”
见陈旧时服软，陶花心里的气顺了一下，“我还要做什么？”
“若是一件事需要城主府与饕餮共谋并对知情人灭口，那么自然针对的是——”
“威震堂。”陶花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
“是。”陈旧时点头，他提醒陶花道，“陶姑娘，别做的太明显。”
人一般只会信自己“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越容易得到的秘密越会存疑。
陶花点头，勾了勾胸前的头发，“我明白。”
“另外，还要再麻烦陶姑娘把饕餮夺取气运以及孔纤凝被邪修夺舍的消息也传出去。”陈旧时此刻抱着他的剑，手指轻叩着，他不笑时，显出十分冷淡，“要乱就乱得更彻底一点，我要保下毕空尽，也要知道饕餮究竟想做什么。”
城主府经此一役必然势弱，而饕餮大概率所谋甚大，对他们一行人会造成极大的威胁，所以能用来借势的只有威震堂。
若威震堂与饕餮合作，他们就会陷入绝对的不利局面，因此，一定要让这两方势力站在对立面，邪修是一个最好的理由。饕餮成为众矢之的，威震堂成为他们的刀。
陶家派系复杂，陶花做起这种事理应得心应手，“陈旧时，你算盘打的可真响。”陈旧时短短一段话，她却要做许多事。
“如今也只能仰仗陶姑娘，日后若陶姑娘需要，也可差使我，我必不推辞。”陈旧时收起所有散漫时，看着倒是君子端方。
陶花眼尾敛出满意的神色，将落在胸前的碎发拂到耳后，“记住你说的话。”
当陈旧时与盛同舟拦截云巫山时，陶花也按照陈旧时的计划把消息传了出去，虽然已有预料，但陶花还是有几分惊讶，陈旧时竟然真的猜准了威震堂的消息网。
邪修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令人不齿的存在，即使是在没有一个好人的流失城，也许他们心里不以为意，但面上却一定要做出人人得而诛之的模样。而且这几年饕餮发展太快，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只要给一个火苗，自然有大把人借势利用其燎原。
伪君子也是君子，总比做小人好，人性尚来如此。何况这次师出有名，手握正义。
三足鼎立才能均衡，若城主府与饕餮合作，首当其冲的就是威震堂。所以，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威震堂一定会去一探究竟，并且会尽力保下漩涡中心的当事人。
周行水当年能背叛李家，背叛北洲。当然也能背叛他们，背叛西洲。一个连生他养他的国家都能背叛的人，指望他能为另一个国家鼎力相助，忠心耿耿，估计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一次不忠，终生不用。
所以，今夜，城主府来了很多人，孔家门口也去了很多人，流失城注定有一个不眠夜。
陶花看着依然警惕的毕空尽，眼神不由自主落在毕空尽血肉模糊的手上，她想，难怪毕空尽能仅次于楚争流与孟春归，力压景明佛子与落玉仙宗慕宜苏占据千百楼少年英才榜第三席，也许在修为上，他略逊一筹，但生死相搏，却一定会是他能活到最后。
若不是亲眼所见，陶花绝对想不到人手在那一瞬间会突然变成狼爪，硬生生把周行水的心脏从他的胸腔里掏了出来，周行水震惊的表情将随着他的死去永远定格在他的脸上。
周行水太自负，当毕空尽被无数道刀意切割毫无任何抵抗能力的时候，当毕空尽衣不蔽体，身上绝对藏不住任何武器的时候，当毕空尽被利刃刺进心脏抽搐几下倒在地上像条死狗一动不动的时候，他以为毕空尽已经死了，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就连陶花都觉得自己来晚了，已经在想如何和陈旧时解释，找什么理由才能把自己完全摘出去。却没想到毕空尽竟然硬抗住刺入心脏的一刀，即使同归于尽也要周行水死。
周行水是个谨慎多疑的性子，不然他当年不会直接灭门，但凡有所关联一个不留。也不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毕空尽，但也就是这份谨慎让他必须亲自确认毕空尽已经死了，而就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毕空尽突然暴起，这才杀死了他。
当年毕空尽不告而辞离开流失城后过的并不好，他那时不知道孟庭缘是很厉害的人，非亲非故他也不想把陈旧时的家人牵扯其中。
他能想到的是去北洲，去找慕家帮他报仇，他想他母亲时常想念的地方应当也会念着他的母亲，他那时太小了，想事情也太简单了。当他一路磕磕绊绊吃尽了苦头终于走到揽月城时，却连城门都没有进去就被当成流浪的小乞儿被粗鲁不客气地撵走了。
只因为慕家在庆祝慕宜苏拜入落玉仙宗将成为春风剑仙的亲传弟子，慕家造势宣称春风剑仙会亲临揽月城，于是满城都不许出现“污点”。
但讽刺的是，春风剑仙从没有应下。慕家先斩后奏，只因知道许千梨性情柔婉，最后也大抵会给些面子。
可彼时北云城山火肆虐，许千梨一剑雨落，润泽一方，她在北云城待了许久，碎了慕家这些取巧心思。
而后毕空尽好不容易进了慕家，见到的却大多是寡亲薄恩之人，只得到了一片漠视与凉薄，慕家明说不可能为了有罪之人去报仇，更何况，他的母亲早就是一枚弃子。所以若要复仇，只能毕空尽自己去做。
因为测出不错的修炼天赋，慕家暂时收留了他，但各种修行的资源都需要他自己去争。于是，像个隐形人活了几年后，毕空尽在有了一点自保之力后没有任何留恋与犹豫地离开了慕家，飘荡许久后成为了赏金猎人，遇到了一个很讲义气的大哥。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大哥就被一道不知道那里来的残魂控制，趁他不备偷袭他，意图湮灭他的意识，取而代之。
在残魂即将成功的时候，千百楼黑袍人突然出现并抓住了它，但残魂长时间暗地里的谋夺也让毕空尽变成了现在这种不人不兽的样子。
其实，那道残魂的目标一直是毕空尽，他想要的看中的一直是毕空尽的身体。
后来——
毕空尽在修行中意识到那残魂留在他体内的力量一直贼心不死，甚至自己的骨头内脏都完全发生了改变。
所以，周行水以为那些刀意搅碎了毕空尽的脏腑经脉，但其实毕空尽已经不算是个真正的人了。
毕空尽知道，在这个世间，唯一能救他的大概只有千百楼，他还没有报仇，所以，他不能死。
于是，十五岁那年，他来到了千百楼。千百楼曾放言，只要登顶登天梯，便可以与千百楼交易。
那天梯真的很长很长，他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最后的路他走不上去。
在他绝望之际有一个人扶住了他，意识朦胧间听到一道清亮朝气的声音，“李慕蹊，十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狼狈？”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赌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