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芈氏》楼兰书

1、芳草年年与恨长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南乡子·细雨湿流光》冯延巳

　　乾元十五年，春夏之交。
　　大梁燕京的皇宫中，内务府正为新一轮选秀忙的不可开交。内务府总管李福贵指挥着一群内侍忙前忙后，见到宫道上两个锦衣靓饰的女子，忙停下了动作，恭敬地打了一个千：“淑妃娘娘吉祥，德妃娘娘吉祥！”
　　“李公公客气。”女子中年轻些的一位身着湖蓝色云锦宫装，宫绦飘动间，露出下装的天水碧绉纱撒白花衬裙。李福贵眯着眼笑看湖蓝色女子：“可是这儿动静太大，惹了淑妃娘娘清净？”
　　“倒也无妨。李公公近日忙，本宫和敏淑妃就不多叨扰了。”年长些的女子发话，也是蓝色的长及地面的宫装，不过颜色墨蓝，上以针线密密绣出竹叶纹。敬德妃李瑶华约有三十余岁，梳着年长宫妃常梳的高盘圆髻，头上翡翠头面，虽不张扬，然其四妃之一的身份却得以彰显。
　　目送李福贵点头哈腰地离去，芈溶月唇角微勾，画的细长入鬓的新月眉和一双秋水眼却并无半分笑意：“依敬姐姐所言，皇上这次不仅要遴选新秀进宫，还要为皇子们挑选未来的王妃？”
　　李瑶华走近一步，粉黛之下的脸容因着年龄已多了几分憔悴。细看她并不甚娇艳——即便在她二八年华的时候，容貌在宫中也算不得上乘。“皇上将柔然、高丽的几位适龄贵女都召进了京城，现下就在宅邸里住着呢。我倒是替她们惋惜，本来在母国，她们也是极为拔尖的闺秀，而今到了大梁，最多也是做侧室填房。外族人……”
　　芈溶月抬了抬眉，樱唇微张，欲言又止。她很快地改换了话题，重又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脸孔：“敬姐姐就没在母族里挑个适龄的姑娘？”
　　李瑶华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李氏能出个适龄的闺秀……只是你也知道，近些年本宫家里是大不复从前了。”
　　“姐姐误会了，现在我们老了，也就是想要个新鲜，解解闷儿。”芈溶月柔柔笑开。李氏的家底她是清楚的，自从敬德妃的父亲，户部尚书李氏因贪污被流放后，本属江北高门大户的李氏竟一蹶不振。这些自然都是她的父亲，尚书令芈诤告诉她的，因此上述种种，不过是场面上话。
　　如今后宫后位空虚，四妃当中，原先在芈溶月之上有一位令贵妃祝氏婉嫣，只是乾元十四年牵涉进了其弟御史祝黎清的党争谋划之中，被废为才人，不提。敬德妃李氏瑶华母族没落，如果不是仗着太后薨前的荫蔽，恐怕是站不上四妃之位的。至于贤妃，自乾元六年的魏氏害死芈溶月腹中孩儿被贬为采女后，就一直空置。下四妃有一位娴妃，柔然嫡长公主郁氏，单名一个字遥，是放在燕瘦环肥的大梁宫中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除却柔然长公主的身份，她更是新近即位的柔然王郁轩之嫡姐，身份更不一样。

　　别过李氏，芈溶月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苏绣海棠的鞋子在石板上摩擦了摩擦，她踌躇了一会儿，便往娴妃的柔颐宫行去。
　　娴妃郁遥正带着两个宫外来的少女在外院玩，一个十岁左右，一个八岁左右。两人都穿着柔然的衣裳，细看虽然年纪不大，却已初显俏丽，长大了也定是如郁遥那般的美人。
　　郁遥似乎很开心；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自入宫以来，绯色宫装下的她便鲜少展露笑颜。她笑起来确乎担得起“柔然第一美人”的名声，朱唇皓齿，肤如凝脂，腮凝新荔，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光亮皆聚集于她浅褐色的瞳仁中，温柔娴静，应着她的封号。然而她望着两个水灵天真的少女，笑着的双眼中又包含着深深的忧伤和担忧。
　　见到芈溶月，郁遥忙不迭地行了一礼：“敏淑妃娘娘安。”她拉过两个少女：“这是敏淑妃娘娘。”
　　两个少女用刚学的中原话道：“民女给敏淑妃娘娘请安！”
　　“免礼，免礼。”芈溶月笑容满面，拉着郁遥坐下：“这么水灵的两个小姑娘，也不知是谁家的贵女。”
　　郁遥温柔一笑：“是嫔妾的姑母从柔然带来的。大一点的那个是嫔妾的庶妹郁氏沅，间名幼。小一点的是……”她眉头微皱，顿了顿道：“郁轩正妻的妹妹茹氏，单名婵。”
　　正妻？芈溶月讶异于郁遥称呼而今柔然王后的古怪。出于好奇心，她细看了一看柔然王后之妹茹婵，惊觉她与郁遥的相像甚至超过了与郁遥同父异母的郁幼沅。芈溶月试探地拉过茹婵：“这姑娘很像你，想来柔然王后也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美人——”郁遥凄呼一声，笑着摇了摇头。“不，算不得什么美人吧。敏娘娘，不瞒您，嫔妾当真想见一见这位正妻呢。”
　　“正妻？难道不是王后么。”芈溶月自觉失言，忙转了话题：“德妃姐姐说皇上召了柔然和高丽的贵女，可也都是总角之年？”
　　“皇上自是不会将幼沅和小婵选进宫的。”郁遥笑得很小心。“只是，赐婚给哪位大臣或王爷，还不一定。”她略显局促地笑了笑。“嫔妾听说，皇上见嫔妾与您交好，要把幼沅聘给您的三皇子呢。”
　　“你当真想要幼沅为妾？”
　　“能做未来皇帝的妾，也是郁氏的荣耀。”
　　芈溶月吓得脸都白了，只是紧紧地抓着郁遥的柔荑。“你从哪里听说的？”
　　郁遥敛容，握住两个少女的手：“今儿不便，待到时机方便，嫔妾再与娘娘谈心。”
　　芈溶月有些恍惚地站起：“好，好。”她不禁腹诽，往日看起来与世无争的郁遥，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