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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与他相识,是在15年的秋季。
      那时天光与云影一色,地面铺满了金黄的枯叶,他一身鲜艳的橙黄,脚下娴熟的踏着滑板,自信、从容、跳跃的穿梭在树影间。
      后来我与他熟络,他偶然间问起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我思付良久,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落叶、夕阳、滑板、年轻的背影,仿佛就在昨日。
      我说,你一出现,就有一种世界是为你添彩的感觉。
      他怔愣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这样看我,他手下用力拍着我的肩膀,他们倒是都说我很狂妄,不怕死。
      我笑笑,看着窗外杂乱的枝丫不言语。
      这是我与他相识的第四年,我深知,他们说的没有错,他很狂妄,也不怕死,就如同这次一般,他来向我告别,明日的此时,他已搭乘北去的航班,只身前往儿时梦中的北极。
      他离开的第五日,我看着手机界面里,他发来的无数张相片,冰川、峡湾、极光,我透过一张张相片,脑海中幻想着他坚毅的步伐如何自信的迈入极地,又在看到自然壮阔之景时如何的兴奋与惊异。
      他与冰山相立的相片,像极了我与他最初时的相遇。天地间苍茫一色,他橙黄的极地雪服是唯一的亮彩,一如当初我于他问题的作答,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他回来那天,我正随导师参赴学术研讨会,等我赶回学校,推开宿舍门时,他已经躺在我的床上,发丝凌乱,睡的很沉。
      阳光散落的桌面杂乱的堆着一些东西,极光般的玻璃盒在光下熠熠生着辉。我被吸引了过去。
      一颗小小的行星静静漂浮在半空中,周遭星云随着转动而流转多变,碰撞迸发出火花的火箭,胡乱点缀的星球,只有中间那一颗,静静地,安稳地浮着。
      不知怎么的,让我想起卡尔·萨根的暗淡蓝点,在浩瀚中于此沉浮,有出入,很相似。
      我悄然打量着手中的东西,身旁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回来了。我看到他窝在被子里,抬头望向我。
      他似乎没睡醒,声音很浑浊。
      我点头,示意手上的物件,问他,这什么?
      他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气音,好像很疲倦,纪念品啊,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行星不孤单”。
      我也笑了起来,说,这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要孤单也奇了怪。
      谁说不是呢。他笑着轻声说,做的时候就在想,送给你,你大概会和我一样,想起卡尔的那颗蓝点。
      我可不孤单啊。我说。
      我当然知道,他说,只是突发奇想,如果哪天你也想去北极走一遭,带上它就会让你知道,冰天雪地下,你会向往,会留恋,但乱七八糟也是生活。
      我只是笑着,他翻了个身,嘟囔几句,抱着我的被子就又沉沉睡去。
      大概听懂了他的话,让我等他睡醒后,陪他去吃大排档的炒面。
      那天天气很好,世界很寂静。

      然而寂静终究不适用于他,他的灵魂自由又奔放,他永远在忙碌的寻找激烈与狂热。
      我虽说不与他道不相谋,却也不能像他一样一直持有光与热。我曾开玩笑说他适合西方生活下的速度与激情,他却说在东方的含蓄与委婉中也藏着灼烈与炽热,像深埋于土壤之下的春芽,总有破土融合的一天。
      我想他说的没有错。
      他总能从各种空隙间,见缝插针的闯入我的生活,然而我却不能像他一直自由的洒脱,我随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偶尔会有一点希冀的愿望,他来时尚且燃着,他去后,又在不经意间偷偷灭掉。
      我也总在一条路上忙碌且疲倦的走着,却与他不同。春去秋又来,当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成功毕业后,转头发现,我与他已经断掉了联系两余年。
      并非不再聊络,只是鲜少有时间去关注他的生活。读研的这几年,总有写不完的论文,究不完的问题,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他一句不知何时发的问候,再去看时,他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朋友圈里也是精彩纷呈,斑驳一片。

      2020年的这个夏季,世界终于从偏离中回到了正规,疫情留下的后遗症让人难以忘却,尽管我并未遭此苦痛,心理上的,一时半会儿却也无法愈合。
      我再次听到他,是在这年的八月,那是我长久繁忙后,学校补偿的假期。
      这个时候的世界刚刚复燃,想要到处游玩的心也都一收再收。学校的圈子并非很大,所以当我听到有人毅然决然在这时攀登珠峰时,我猜测,我肯定,是他。
      这让我感到释然又惆怅,释然于这场浩劫并未击垮他,他依然如故;惆怅于,从前种种概不阔论,如今我却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他。
      当一个耀眼的人从你的世界中离开,问题不大,分离总有,但会回忆,会想念。
      我翻开与他的聊天记录,时间停留在六月份他和我说要去拉萨看日光城,我看着自己简短的回复,猛然间,心生愧意。
      其实早该如此,但不知为何,感觉有些晚了。

      可生活总会给予你意想不到的惊喜,我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会过来找我。
      那天天气不很好,雨下的淅淅沥沥,我坐在阶梯教室里看着一堆补考的学生,他们愁眉苦脸,我也没什么欢愉。
      门被敲响的很突兀,他站在门口冲我笑时,我因震惊而不小心弄出的噪音,或许要比那更加突兀。
      他倚在门框上,笑着晃晃手机,我了然,打开手机,锁屏界面上赫然是他发来的一条短信。
      「陈老师,这么久没见,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笑了一下。
      「记着。没痴呆,还没忘。」
      他说他又要出发,我问去哪里,他深呼一口气,吐出了两个字,南极。
      这时雨已经停了,我和他各自拿着一把伞,在学校的杨树林里慢慢走着。
      他很久没再玩滑板,他说他喜欢用双脚走出自己要去走的路。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执着什么,有时我会盯着宿舍桌上,摆着那年他从北极邻边归来带回的纪念品看上很久,我想那颗静静悬浮的行星可能就是他自己,人声鼎沸过后,他会怅然若失,也会习惯独处。
      分别时,我将他送到校门口,传达室墙边靠着一辆银灰色越野单车,他随便擦拭了一下座椅。
      临着要走,他却突然回头看向我,我挑眉,问他怎么了。
      他轻轻笑了,就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选择留在学校里。
      没办法啊,我耸耸肩,跟你不一样,生活留给我的选择太少了,我大概是喜欢随遇而安吧。
      他不笑了,神情也变得有些认真,或许我说错了某些话,刚想开口道歉,他却俯身,支手倚在车柄上。
      随遇而安也好,当老师挺适合你的,他似笑非笑,至于大千世界,我替你去看好了。
      他变的太快,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我回过神时,他已经像一阵风轻浅地飘了出去。
      行啊。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路上小心啊。
      远去的人影挥挥手,一眨眼,已然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不到了。

      这年的雨季极为漫长,像是蓄势等待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得以释放。
      照例在清晨去翻手机的交友圈,他今天没有发动态,我想是忙碌到忘记了时间。
      刚出门,便听到楼下学生的惊呼和嬉笑,攀着栏杆往下一看,雨水已经积到了平台前的第二级楼梯,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
      他们抬头看到了我,挥手大喊,陈老师,下来玩儿啊。
      我摆手,不玩儿了,你们自己小心点儿,一会儿上课别迟到了。
      他们嚷嚷着跑开,没事儿,找人占了座儿,陈导再见!
      我无奈笑笑,今天这条路,还真难走啊。
      出宿舍大门,赶巧碰上同办公室的导师,他挥挥手,说载我一程。十月的天气,还很热,车里开着冷空调,然而今天下了雨,闷热之余,还有一丝莫明的冷意。
      这雨下的,还停不了了。同事打开雨刮器小声嘀咕。
      我看向窗外,果然又下起了小雨,玻璃上一片模糊,看不清楚。
      车子驶过那条林间柏油路,我抬头望望挺直在两侧的杨树,雨水打的它们枝叶颤抖,飘飘然落下了几片青绿的树叶,到底还是没撑住。
      昨夜走廊的窗户没有关好,地面上已经被打的湿滑干净,几个学生玩闹着从这端滑向那端,毫不在意摔倒后的苦痛。
      办公室饮水机坏了,我转过拐角,准备去另一头的办公室借水,无意间瞄到他们,一时间,训斥的话语没说出口,反倒想起了他。
      不知怎么的,小腿突然刺痛了一下,我一个趔趄,扶着墙慢慢蹲了下去,手中的杯子没拿稳,掉在地上,一声闷响,引来了那群嬉笑的学生。
      他们杂七杂八拥过来扶我,我挥挥手说没事,小腿却像抽筋了一样,疼个不停。
      人群掩映,我突然看到了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一瞬间,心神不宁。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将会小雨转阴,我坐在讲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看手中的翻页笔,小腿还在隐隐作痛。
      门外突然吹进一缕风,前排名同学瑟缩了一下,我起身去关门。
      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起,尚未来得及走下阶梯,便想着先接电话,再去关门。
      那是一个陌生的,却又熟悉的号码,我像是在哪里见过,我拖着脚步走下讲台,将手机放在耳边,轻轻喂了一声。
      夜色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随之而来的惊雷冲破天际,室内学生高呼。霎那间,窗外的雨声,震天响。
      一瞬间,大脑空白一片,门外的雨声,手机里的哽咽,像芒刺般穿透我的耳膜。
      我愣在原地,忘了今夕何夕。
      一阵冷风穿堂而过,我想起自己似乎是要去关门的。
      思想在向前走,身体却僵在了原地,我想挣脱困缚,却不想脚下一空,身体连带着思想一同笨重的摔倒在地。
      眼前有些昏花,乌泱泱一片黑在晃动,谁在叫喊,谁扶起我,我看不清楚。
      “嘭”的一声,我突然惊醒,隔着人群,我看到有人将门关起,轮廓渐渐明朗,它明明只是一扇普通的门,我却感觉,有什么在我心里悄悄打开,又悄悄关闭。
      没有冷风吹拂,周遭开始闷热,我轻轻遣开他们,他们玩笑道,关门我们来就行了,还劳烦陈老师“献祭”。
      我撑着讲桌站起,接着他们讲,我要不献个祭你们会主动去关门?别以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德行。
      他们笑哈哈一片。
      我一瘸一拐地在讲桌前坐下,伸手拍掉裤子上粘到的灰尘,小腿不再作痛。
      对面什么时候挂的机,我不知道,只是抬头往窗外一看,雨势已经渐小,周遭满是嘈杂,掩盖了那场大雨留下的悲鸣,却仍不能见晴。
      我想,这个雨季还很漫长。

      我向来记不准节气,他曾笑话我纂改老祖宗的财富宝物,那天却格外清晰。依然灼热的阳光,一年里第二次直射在赤道上,秋天才刚刚开始。
      那天南极的上空会日月同晖,我庆幸他将永不孤老。
      (3.9-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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