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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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滴答，滴答滴。
我想，眼前这个男人，只是抱抱我，需要几秒钟？
如果我选择不愿意，把所谓一百二十八项条款，都再浏览确认一遍，直接签一个字，瞬间，我跟眼前这个男子，就结成了“临时夫妻”——有法律效力的，安全、民政、财政等国家八部委联合出台了一系列执行细则，本市具有唯一和排他性的西京集团，不仅照章办事，还负责代收民政部门三天后签发的临时结婚证，当然了，如果我需要纸质版，半天就能快递给我，可我等不及了！今天是我坐月子的第三天，这个模范男人，提前两天到岗了！
我查查手机，他的满意度是全市最高的十个人之一，就是说，他服务过多少孩儿妈……
本来，他该说一些套话。
至少前两句，比如女客户的全部隐私承诺、毕生不可外泄分毫之类，可他没有，说了很通心灵的善意，像个爷们。即使他丑，五官像三岁孩子试手的拼图。
他说，培训了十天，但有七天也同时延续了上一家的服务，那个残疾母亲有一些特权，是西京集团也无权妨碍的……不等他说完，我就不在矜持，装什么？管她呢！这个男人，现在是我的……多抱了五秒钟，产后抑郁的药物，可以考虑停产了……家里，还是不能没有男人的：
刷了碗、拖了地、晾了衣，奶瓶消了毒，玩具归了箱，别看他身形一副蛮牛顽马的，做起家务来还蹑手蹑脚的！阿弥陀佛……
一周七天，他要伺候我五天。他叫玄武。玄武是个代号，只在工作时间用，作为身临其境的妻子，我可以理解为餐馆伙计、或者革命同志。
我又是喜，又是羞，还有怕，所以我端着自己，还不想让他就这么休息。
根本不用像过去那样，听一下微信语音，只需抚摸一下吊坠——也就是一枚芯片，只有你自己能听得到的个人信息介绍，就会用一种枕边故事的温柔语气，言简意赅，告诉你，这位玄武先生，至少过滤过十遍信息伪造可能性的真人真事，随着你抚摸吊坠的次数，还可以选择加快不同的速率……
没成想，我就这么一边儿喂着奶，一边儿睡着了，后半夜醒来，出了卧室去喝水，居然瞧不见他了！也难怪，都快四点了。他，倒是留了工作号码给我，写了一个便签，压在水杯底下。
我不可以打。
夜里一点到清晨六点，属于他们的休息时间，不可以剥夺，何况，人家昨晚的付出是无偿奉送的，后天才开始按合同计费……今天，他，还会再来吗？
★★★
当真能看得透一个男人吗？
像玄武这样的男人不在少数，作为雇主，我看得见的都是真实的，可也都是表面的：出于隐私保护，我不知道他家里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出于本心，他也不可能告诉我，他自己，其实就是不愿离开这座城市……
职业，都是逼出来的。
等熟了，说起来也是两周后，他才说出口：他自己儿子，上的是封闭教学，周末才回家……周末，我见不到他的，演不了我的孩子他爹。而是回去，做他的亲生父亲。
像玄武这样的男人，这座城市不在少数，家里面，至少一个娃，孩子要么初三，要么高三，不可能离开这座城，做这么一份其实不算抛头露面、又收入可观的工作，即是发挥了自己的老本行，也是无可替代，这都是市场给闹的：
全国来看，除了天津，就数我们这座城市的离婚率，居高不下——就是说，太多藏在坊间民宅的单亲妈妈争着抢着——要跟他这样，已经做出名气的“雇佣老公”提前预约……
为此，我叹了口气：
要不是大学时候，做过两年公益志愿者，我的积分都不足以把更多的单亲妈妈“挤下去”，即便如此，我也无权要求玄武的周末。周末当然可以有，只是钱，没花到那个份儿上。我要还挤出一部分钱来给孩子上保险，只得上个月，被迫参加了三八国际女神节的优惠，加上我三月份生日的额外优惠，省去了两万块，相当于全款的十五分之一。
喝完咖啡，我的舌头捕捉到了一丝昨晚的味道：周日晚间八点，机器人回访了，多半是走个过场，除非我自己投诉，不然多数“雇佣老公”不大会精益求精。都是一份生计而已。确实没几个像玄武这般，让我捡到宝了……
滴答滴，滴答，滴答滴。
★★★
三分钟。儿子就被哄睡了。
出了卧室门，我给他轻轻鼓了掌，他只是轻描淡写敷衍了我一句，勤能补拙。
这就让我更好奇了。其一，他怎么摆弄熊孩子的，我怎么就做不到呢？这其二嘛，他这样伺候过多少孩儿妈妈……为此，我还特意重新阅读了一遍我们的合约，找到了临界点！
晚上十点整，他丢垃圾回来，望见了客厅桌上的一瓶红酒，两个酒杯。天啊，四十多的老男人居然脸颊红润了！就在今儿早上，物业还给我家门口挂了个小锦旗，电话里说，监控显示，小区里的住户，只有我们家严格执行了七种垃圾最新分类！我调皮地说，你的所作所为，不值得犒赏一下吗……人嘛，都有情绪这根弦儿松弛下来的时候，属于自己的时候，谁也不例外。于是，他去冰箱取出了一个易拉罐，没有驳我的面子，开始对饮。
“你不想喝，可以不喝，没人逼你喝……”
我的话，欲擒故纵，把他逗笑了，也是我头一次看见他并非出于职业素养的笑脸。
“有啊，有人逼我啊，谁说没有啊。”
“我……还是……”我很疑惑。
“工作还有生活呗！”说罢，他痛饮了一口啤酒。
我故意攒了个纸团，砸向他！也是试探。只能是试探。吊坠在微微发颤，我能感觉到，或许随便哪个女人都能感觉到，也算是一种温馨提示吗？它上面小如粉刺的传感器，能时刻感应，我们彼此之间的肌肤暴露面积，是否超标！所以，之前那样隔着衣物，出于感激、呵护和支持的拥抱，是默许的，一旦我和这个雇佣来的男子，犯了忌讳，触发违规，不要说亲密触碰，就连身体超过一半的肌肤暴露都会招致第二天的电话问询，严重了还要上门回访的，当然了，首先是今晚后续的时间，全程的录音录像，太可怕了，如今的摄像头可以小到能掉入我此刻敏感的毛孔中……
挣钱嘛，不寒碜！这句话，我给了他一个自尊的台阶下，也试着搭建彼此的一座好似鹊桥。
够不够？我去小菜里面，给你拿点冰箱来？
我听完，他自己都笑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男人应该没啥恋爱经历，属于按部就班的那一类吧。于是，我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要不，我来问，你来答？
还算识趣，他主动跟我碰了个杯，然后点点头。
“打这份工，这份‘慈善’，多少N次方啦？”
他又笑了。如果我是他，一定摆个幽默的姿态，比如诸葛亮掐指算一算什么的，再回答，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脱口而出，非常真实，太过真实！
“你是第三十六个……”
“不错不错呦，正经的三宫六院！”
他一脸苦笑，就好像被一个脏舌头舔湿了自己嘴唇。
“其实吧，我最怕跟异性说话了，偏偏老天爷又给我一个闺女，真是命啊……”
说到这儿，我收起了自己的顽皮，像个大人了。
他跟我说：自己有个女儿，该上小学了，上周日，他奖励女儿一根冰棒，要三十元呢——他笑着说，那可是自己一周的早点钱！我没有带过女儿，一时间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得说，偶尔一次，买就买了吧。偶尔一次？女儿说，要念贵族学校——她的发小儿，读得就是那儿，张口就三十万，也是偶尔一次？
是啊，时间不等人。孩子的教育，孩子的成长，也就这么一次。过期了，多少钱都买不回她的童年……
“所以，我们这些老姑娘，才争着抢着去成为会员，大把大把花钱，不是吗？”
“……都在酒里了。”
说罢，他不算识趣，竟然主动跟我碰了个杯。干了吧，尽管我的，是血色的。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心里舒坦些，反正我们之间的合约关系呢，是纯素的。
跟着，他又干了两罐啤酒，期间，也跟我吐露了很多，说他们很在乎满意度，早些时候都是卑躬屈膝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除了肢体暴力，什么气都得承受……幸好呢，换来的绩效考评，有奖金可以拿！我也跟他开玩笑，说，慢慢地，你也混成一个高年级了，再做低年级的“作业”，岂不是越做越容易了……他酒后吐真言，也不知啥时候能毕业呀……
喝得还算清醒的时候，我提议，要不要放一部电影，带劲儿的，比如《速度与激情26》，他果然还清醒，摆了摆手，“说一句俗的，保护好自己……”
说完，他就去厨房的地铺，睡下了。
刚才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的？原来，我也只是个雇主而已。
看看表，就快一点了，往后的时间我无权要求这个“临时爸爸”……是啊，要没有这定力，他恐怕早就跌倒在前面三十五个难关的某一个卧榻了，根本到不了我面前！记得签署合约时，其中一个流程就是警示，客服代表给我讲了一个最近发生的案例：也是一个本地的中年父亲，事发之前，榜单上排名比玄武还靠前，可惜走了心，跟雇主发生了不发生的关系，违约赔掉了自己干这行赚的钱是小，被依法判决，驱逐出这个城市——同时，他的家属十年内不得离开这座城市……据说，那个男人后来非常可怜，因为全国联网，他在三线城市、连买票做地铁的资格都没有，不管多远，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后来呢，当时我还问了客服代表，她比划了一个“嘘”，您不要录音，我也是八卦听人说，他后来自杀过一次，被人救下了……
是啊，2025年之后，中国司法的一大突出特征，就是加大了对中国男人“□□管理”的违法成本，当年还真出现了一个“丐帮”，后来，全世界不少国家都争相效仿，地球上男性的“丐帮”越来越泛滥——男方多节操，这个法律讨论节目，连续三年创下了国内收视率的最高，其宗旨，至今还被流传到大街小巷，越是文明发达，越要守护人性的洁净，就先要从背叛开始治理！一个男人，以后生下来，就要“色戒”，否则，犯错成本将是最高——既然，你自愿失去“人性”的一切，或将被没收作为“人”的几乎一切……
醒了，失眠了。我本能看看窗外，地平面还没有一线曙光。出了卧室，我又本能去厨房一探究竟。还是发生了。我感觉不妙，但不该是最坏的结果啊！他居然用一种古老的方式，面对我这样一个弱小的女人。逃避了。离开了。静悄悄，没错，最新的收纳机器人干得出来这种事！看似是个男士旅行箱，打开拉链，启动开关，程序内编了号码的一件件生活用品——悬挂的微型磁条，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过去超市结账时的扫描条，像一种被施了法的磁铁，被吸回去旅行箱！剃须刀、水杯、眼镜盒、睡前读物甚至衣架，旅行箱里的软体设计，好像这些物品，如一颗颗珍珠回到了贝壳里那么惬意，一切好像本该如此……好像他就没有来过。
我，要被投诉了么？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是柔软的，如一只含羞的贝壳，那么人畜无害。上午九点后，我就接到了客服电话，还真有一个各得其所的剧本啊！
客服专员自然先是致歉，再告我，玄武的病情，复发了：不是只有女人才含羞，疏于交际，其实呢，玄武本人自从孩子出生，就没再碰过妻子，他对亲密关系，甚是恐惧……缘由呢？对方没有被我的思路牵引，反过来更加职业的说，您的合约期只是彼此的一段路，不管怎么说，他童年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隐私，不该由平台和您这样的雇主负责。什么雇主不雇主的，站在对方的角度，我不也是一个“工具人”。
他，怕了。
忘了他吧。人家说得对。旁观者清。我选择了和解，跟自己，跟平台。
差不多得了，我呀，至少演也得演得像一个不在乎的骄傲女人啊！果不其然，亲妈从台湾游玩回来，根本看不出女儿前天早晨，还哭出了很长的泪痕，像记忆的铁轨，像依赖的鸿沟……就这么，整整三年里，任意抽取一个白天，看上去我都跟没事人一样，从没接受过服务一样，他的记录就这样被抹去了，在平台的算法里，在我的记忆里，除非数不清的夜里，缠绕我的噩梦里，才会遇见他。
我想遇见他。还是想。也想忘记他。对我来说太难了。除非新人换旧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