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青提没有籽

1、白昼

　　腊月二十八，街道上熙熙攘攘，置办年景的，为大年三十的佳肴而做准备的，还有商铺小店前放烟火扔鞭炮的稚童。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种感觉就像: 万家灯火，只要你回头，就会有一盏灯是为你而留的。

　　大街小巷，每个人都有家。

　　虞嫚从A市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人来她都不理会，不想理，也不想管。

　　她又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个白昼，直至夜深，她看着窗外微微发亮的街角才肯出房间。

　　“哇，下雪了哎”

　　“小乖，我们去堆雪人吧”

　　”李聿你等等我！”

　　听着不远处传来打闹声，虞嫚才意识到这个寒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突如其然的降临了，不过好在她还穿着那件大衣，不是很冷。

　　虞嫚经过那个巷口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正在打闹的小孩，她可不想去见他的时候身上沾染着一抹扎眼的红。

　　小孩真够烦人的。

　　虞嫚这么想着，慢吞吞的走进了那条巷子。

　　晶莹剔透的雪落在虞嫚大衣的袖口处，她伸出手抚了抚，随即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墓碑。虞嫚快步走了过去。

　　枯藤老树的枝干上立着几只漆黑的乌鸦不听叫唤着，像是古老的诅咒一样不准她靠近。

　　“许知季，我来看你了”

　　虞嫚稍稍侧身随后跪在墓碑旁轻声呢喃 :

　　“抱歉啊，这么晚才来看你”

　　“街上那群小孩真够烦人的，放什么烟火啊”

　　“我还得躲着他们过来，天那么黑啊，你怎么都不陪着我一起”

　　“你不知道我害怕一个人吗”

　　“许知季，我想你了”

　　虞嫚额头抵着墓碑，细碎的泪点不停落在雪堆里。雪渐渐落大了些，但她仿佛察觉不到冷，感受不到雪落在她的脖颈里。

　　她只是不停的撑靠在墓碑上无声的落泪，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可以久一点。

　　【十一年前】

　　“咳，虞同学，这里有道题，希望你帮忙看下”

　　梧桐树下的少年面带青涩，耳尖一抹红晕，拿着一封信小心翼翼的递给女孩，教学楼上的同学老师此刻正趴在窗边看戏，还有几个高声呐喊着：在一起！答应他！

　　虞嫚都快气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

　　“我说，许知季，这儿可是个表白圣地，你就来这儿找我问题？”

　　“我....咳....我”

　　“成，我帮你看行了吧，看把你愁的”

　　虞嫚夺过了那封信，她随意的拆开看了看内容，随即又看了眼许知季，戏谑道：

　　“许大班长呐，你这道题，嘶....”

　　“怎，怎么了......”

　　少年被女孩一问顿时紧张的说不出来话，蹙眉看着她手里的那封信，以为是自己哪里写的不够好、不明显。

　　【6HF+SiO2=H2SiF6+2H2O：】

　　虞嫚眨了眨眼，心里暗暗想道：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随即她语气严肃道：

　　“你认真的？”

　　“是”

　　“成，许知季”

　　“什么？”

　　“虞嫚说她的唯一也只你一个！”

　　虞嫚高声大喊，随即往前轻轻一跳搂住了许知季，楼上的人们不知何时还准备了彩带和小型礼炮，满天纷飞的色彩顷刻只洒落在他们身上，阳光肆意侵袭。

　　这是虞嫚第一次这么喜欢阳光和晴天。

　　因为是他，因为有他在。

　　【九年前】

　　“许知季，雨快下大了”

　　虞嫚在伞里伸出白皙的手臂接住了倾盆落下的雨滴，随意和自己身边共打着一把伞的少年说道。

　　她有一个想法，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回去吧，小心别感冒了，走.....”

　　“不要”

　　许知季侧身将外套脱下覆在虞嫚身上，安心的檀木香席卷全身，他刚要伸手牵住虞嫚，就被她下意识躲开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虞嫚似是觉得不妥，便主动牵了上去，随即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

　　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许知季被女孩躲开了也不恼，只是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像哄小朋友一般轻声道：

　　“那阿虞想干什么呢？”

　　“..........”

　　“让我陪着你在雨里散步好不好，嗯？”

　　“好！！但.......”

　　“好啦，既然阿虞想，那许知季就陪着阿虞做，一直一直陪着阿虞。”

　　“.....许知季”

　　“况且，如果就这么回去了，阿虞会开心吗？”

　　虞嫚怔住了，在听到许知季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这样告诉过虞嫚。

　　他们只会告诉她：

　　【你就听我的，我是为你好。】

　　【只要你这样做，你就是我的骄傲。】

　　【我会害你吗？听我的就对了。】

　　【只要拿了这个奖，你就是最让我有面子的人。】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自己是可以为了自己而活的，虞嫚也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开心而去活的。

　　虞嫚，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开心而开心的。

　　虞嫚自始至终都只是属于虞嫚自己的。

　　【三年前】

　　“很抱歉虞小姐，许先生抢救无效，请节哀”

　　“.....................”

　　“我当年都说了！！别人阿季搞什么破实验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那不是我儿子吗！！！”

　　“你儿子你儿子？！你一年到头有几天是在家的？！！”

　　“小虞还在这你能不能别像个泼妇似的了？！”

　　“啊！小虞啊！！我们对不起你啊——”

　　虞嫚默默在一旁收拾着许知季的生活用品，任由何萍在一旁拉扯着她的胳膊。

　　过了一会儿后许业华似是看不下去了，连忙拉走了何萍，临关门前还说让虞嫚自己一个人好好待会，消化消化情绪。

　　虞嫚也不回话，只是一直收拾着病房，明明只有几样东西才是。

　　床单、枕头、被子、病号服。

　　虞嫚却收拾了半个小时多。

　　在她准备叠这件病号服第无数次的时候。

　　“吧嗒”

　　虞嫚的泪落在了上面，她连忙去擦。

　　”没事的，擦擦就好了.....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许知季待会穿上就不湿了.....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她的手掌在蓝白色的布料是不停磨蹭，蜷缩着的指尖颤抖着。

　　很快，布料和皮肤长时间的摩擦使虞嫚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病号服上也早已血迹斑斑。

　　任人都拦不住。

　　虞嫚无意识去抚平这件病号服很久，久到她的手掌已经麻木，久到她的眼睛已经哭的红肿，久到护士和医生来拉她也拉不起来。

　　久到虞嫚也不记得发生的一切了。

　　她模糊的只记得喜欢人的不在了。

　　她的喜欢也随之碎掉了。

　　【现在】

　　“大姐姐，这里很冷的，你要不回去吧？”

　　”是啊是啊，天这么黑，姐姐你快回去吧”

　　是那两个在放烟火的小孩，他们两个一左一右拉扯着虞嫚的胳膊，像是濒临死亡的救赎。

　　但虞嫚不知道的是，兴许这两人真的就是许知季还不想让虞嫚来见他，而所为她留下的一线生机呢。

　　“谢谢.....你们回去....咳咳....吧。”

　　虞嫚一边捂嘴咳嗽一边推脱着他们离开，心里却想着寻死。

　　“虞嫚，你要回去的”

　　“他说，他希望你活着，快乐着”

　　两个稚童扔下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只留枝丫吱嘎作响还有乌鸦叫着，又大雪纷飞还停留在原地的虞嫚凌乱着。

　　“他刚刚说，希望我活着，快乐着？”

　　虞嫚错愕的回头望了眼身前的墓碑，上面有片地方没有沾染上雪，留下了虞嫚刚刚还残留着的温存。

　　还有一张不知何时掉落下来的照片。虞嫚下意识触碰了下大衣口袋，反应过来没人再为她暖手牵着她散步后，她才慢吞吞的弯腰去捡起那张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了，背面已经泛黄了，还留有一行字，那字的模样干净利落，苍劲有力。

　　【阿虞要活的快乐且自由。】

　　而照片正面恰好是少女的侧脸，后面是不尽而炽热的光，让人只一眼就移不开眼。

　　她眼睛里好像有光，那是许知季就觉得，这个人一定活的很自由。

　　自由如风，抓不住，也摸不着。

　　只能远远的望着。

　　但许知季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虞嫚一点也不自由，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自由的人。

　　而且，虞嫚如果没了许知季会疯的。

　　“许知季，你还是把我也带走吧，好不好？”

　　虞嫚受不了了，她自打许知季死后就没过成过一天消停日子，她永远都活在许知季还存在的世界里。

　　她走不出来的，她这辈子都走不出来的。

　　虞嫚真的要疯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乐观的人，她习惯一切事物都往最坏的打算去想，她习惯不开心的时候寻死，她习惯消化不了情绪的时候一个人半夜三更出去散步。

　　她什么事情都习惯、喜欢一个人。

　　是他先闯进她的世界里的。

　　为什么反而是他先逃走了。

　　虞嫚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白昼，也只不过是应了他的那句“阿虞，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她本就想在他死的那天割腕的。

　　可他说要让她好好活着。

　　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虞嫚已经为许知季活了三年了，可以了，够久了，再活下去他妈的她就真他妈了个逼的疯了！！

　　“许知季，我还清了，三年够久的了，我可以去死了吧？”

　　“可你为什么又让我好好活着呢？”

　　“........快乐和活着，我真的只能选一个”

　　“你，一定要让我好好活着吗？”

　　“...................”

　　“我知道了。”

　　虞嫚侧身弯下腰，慢慢的，额头抵着墓碑，随即轻声说道：

　　“许知季，你欠我的，下辈子要还回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