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尽》冥莫

5、心思

　　用过早膳后，林祈宿又准备上楼，他刚登上第一级台阶，就被外面的喧嚣所吸引，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男女老少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却向一处汇去，似五彩的水滴凝成潺潺溪流，奏响汩汩的欢声笑语，探访阳光的足迹。
　　南宫喻走到他身旁：“今天是上巳节，大家都要去野外踏青郊游。”然后又凑近一些，“林公子想不想一同前去玩乐？”
　　林祈宿没有立刻回答，只用手轻轻抚摸着窗棂，视线渐渐模糊，此刻所见所闻与往昔相交重叠，印刻出一道道老旧的残影。
　　记忆回到几年前，一个雪夜，他也像此时茕茕孑立，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遮挡了远方的景象，唯有屋内的烛火跳跃着。
　　他呼出一口气，霎时变成氤氲的烟雾，又铺盖在窗面上，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好多层障壁。”
　　“什么障壁？”看书正看得抓耳挠腮的孙云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觉得冷就坐到火炉边上来。”
　　窗是一层，纷纷扬扬的白雪是一层，远方的天幕又是一层，把屋里的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得彻彻底底，像一个很大很大的牢笼，缄默地闭塞着。
　　林祈宿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神情，问另一人：“三师兄，你想出去吗？”
　　孙云栖不在意地笑笑：“出去？夜已深了，又这么大的雪，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不是从屋里出去到屋外，而是从摘星阁出去，离开镜月山，到更广阔的天地去看看。”林祈宿的语气急促起来，转过头看他，手指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筋，“师兄，你不想吗？”
　　孙云栖一下子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静默而认真地看向林祈宿，眼睛如深井之水，波澜不惊又沧桑深沉：“我不想。”
　　“为什么？”
　　“鸟儿被圈养在笼子里面，只要保持羽毛的华丽，满足观赏者的需求，自然有人供给吃喝，”孙云栖缓缓说，“而野外的鸟却没有任何倚仗，想活命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还要提防人类的伤害，它们除了自由一无所有。”
　　“摘星阁亦是如此。我们术士本就与常人不一样，拥有普通人羡慕的能力，因此我们站的很高，与他们划出一条楚河汉界，两个世界互不干涉，没有实质利益纠葛，他们就只会仰慕膜拜我们。”
　　“而一旦术士真正走进了普通人的生活，那他们的能力就会对社会造成影响，有人会拉拢他们，但更多人只会感到恐惧和忌惮，”孙云栖叹了一口气，“甚至，动了杀心。”
　　“所以你要明白，我们术士是万万不可以走进社会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政权的稳定，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命。”
　　“我宁愿做笼中鸟，也不想成为自由的飞鸟被不怀好意的人们捕杀。”
　　林祈宿怔住了，大脑一片混乱，他从未想过这么深远，还想再问孙云栖几句话，那人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困啊，这术法我今日是学不完了，师兄我先睡了，你等会儿熄灯。”话音刚落就整个人缩进了被窝里面。
　　“林公子？林祈宿？”
　　他终于回过神来，听见南宫喻在旁边唤他名字，“你刚刚发什么呆走神那么久？”
　　“没什么。”他淡淡应道，又看向南宫喻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澈无比，浅浅倒映着他的脸庞。
　　他明知道孙云栖说得对，明知道术士应该和普通人保持距离，明知道外面世界的阴暗可以轻松置他于死地，但每当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向上弯起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心软了一下下，又让面前这人得寸进尺了一点点，就像如今这人已经离他很近很近，却还要把头凑近他耳边轻语：“林哥哥又在发什么呆呢？”
　　林祈宿不得不承认，当他第一次见到南宫喻时，就被他灵动的笑眼打动了，从那一刻起，林祈宿就盼望着他走近自己，因为山上的风雪实在太冷清太孤寂了，只有烈火般的热情和阳光般的笑容可以融化寒冰。
　　所以，是林祈宿自己允许南宫喻的靠近。
　　但他察觉得太晚了。
　　林祈宿询问南宫喻：“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呢？”
　　南宫喻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而且有正义感，揍人的时候很帅。”
　　林祈宿对这半真半假的回答并不意外，率先走出旅馆大门，头也不回：“不是要过上巳节吗？还不快跟上来。”
　　南宫喻勾了勾嘴角，回应着：“这就来了。”然后跟在他后面。
　　林祈宿人生地不熟，只能随大流前进，南宫喻始终保持在林祈宿身后两米左右距离，与他保持相同步调前进，不紧不慢，弄的林祈宿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南宫喻心情无比愉快地走在人流中，欣赏着四周花花绿绿的衣服，又看着那唯一一个一身素白，腰上佩剑的人被人流裹挟着前行，不由得又想起刚才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南宫喻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旅馆的角落里，少年侠客，素衣若雪，眉目如画，不染纤尘，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仙人，却偏偏跌落入这凡尘。
　　这种鲜明强烈的对比简直太吸引南宫喻了，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这个天外飞仙一般的人身上有数不胜数的谜团等待破解，他想把疑问一个一个地弄清楚，也想与这种不落凡尘的人物结识，更想把这个人推到紫陌红尘中走一遭，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欲无求。许多想法交织在一起，像永远理不清的毛线团，错综复杂，连南宫喻自己也分不清是喜欢欣赏多一些，还是恶毒戏谑多一些。
　　他不禁暗自嘀咕：“我哪儿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你啊，或许我就是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呢。”
　　他抬头看去，正好对上林祈宿回头寻找他的眼神，这一瞬间他所有繁复的心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脑海里面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把这个人抓牢了，一直一直走在他身边，不让他逃走不见了。
　　南宫喻脚步加快，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林祈宿身边，与他肩并肩同行。
　　“先许个节日小愿望吧，”南宫喻调皮地对他眨眨眼睛，“我们一定要真诚地对待对方，痛快地玩，绝对不辜负这段缘分。”
　　“好。”林祈宿微笑着回应，抓住南宫喻的手继续前进。
　　南宫喻感觉自己心情更好了，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说：“既然握住，就不要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