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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霜打梧桐落,又是一年秋。

      十七公主马上就要出嫁了,虽然,她只有十三岁。

      她的父亲,晋国的皇帝,要将她嫁给刚从西北凯旋归来的大将军,一个年近四十,丧妻多年的男人。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在她生母惠妃的宫中展示今日刚绣好的一条抹额。虽在宫中,但母女之间的相处倒是像寻常人家一样,惠妃每日都要检查十七的功课。

      原本是个在平常不过的一天……这个消息就像一枚掷出的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

      惠妃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只觉天旋地转。心下一惊,手中的茶杯一个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不行,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如何做得一个年纪比她父亲还大的男人的续弦?

      虽然十七年纪尚小,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但她看着母妃苍白的脸色,下意识出言安慰道:“母妃别伤心,即使我出了嫁,还可以像几位姐姐一样时常进宫陪伴母……”

      她话还未说完,惠妃气的径直将手边的扇子丢了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十七的额头上,红了一大片。

      这能是一回事吗?

      十七从小到大,只见惠妃每每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从未见她生过这么大气,顿时懵在了原地。

      而惠妃见她这一副痴痴傻傻的,看起来就不太机灵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自诩在宫中蝇营狗苟半辈子,心机手段样样不缺,但只有这一个女儿,又对她溺爱至深。总想着年纪还小,心机谋划都可以日后再教给她。原是不用那么急的……可世事难料。

      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惠妃也是如此。她在这世上唯一所爱就是她才年满十三的女儿。在她刚生下来时,她将她视作巩固地位的工具,十三年后,她将她视为掌心宝、心头肉。

      她依附于贵妃的权势,为其出谋划策,做她手里的刀。可山靠山倒的道理,她早就该明白的,除了自己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靠得住。

      她本想找贵妃说情,却几次三番吃了闭门羹,又执意在贵妃宫前跪了半晌,身体终究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重门深掩,烈日骄阳下蝉鸣仿佛从未停止,更是让屋内之人的心中添了几分烦闷。

      贵妃一身轻薄的纱衣,简单挽了个发髻,正懒懒地倚着在榻上小憩。身边侍候多年的夏嬷嬷正忙着让人将树上的鸣蝉打下来,免得扰了娘娘好梦。

      听守门的侍女来报:“惠妃已经在门前跪了三个多时辰,要不要将她请进来,不然在咱们宫门口出了事,恐怕有损娘娘清誉啊。”

      夏嬷嬷侍候自家主子多年,自是明白娘娘此时小憩,正是想避而不见。她颇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下面的人不要再管此事,她要跪就由着她去吧。

      十七在看到母妃跪在宫门前的那一刻就想冲出去将她拉回来。可终究还是停住了。

      想起母妃匆匆出宫前对她说的话,十七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皇后向来是不管事的,她在官家那也说不上话。今日之事只能去求贵妃娘娘,看在你从小在她膝下长大的份上,必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不必出头,母妃一定能解决此事的……”

      可她估计是搞错了一件事,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自然这话是从当朝皇帝的口中说出来的,满朝文武见证又如何反悔。

      可这与惠妃与十七似乎并没有关系,旁的人也不过说的一句运气不好。明显有人在搅浑水,搅得还要越浑越好。趁着赐婚的旨意没下来,让这件事还有回返的余地,借着惠妃这把枪将更多的人拉下水。浑水摸鱼不外乎如此,才是个开始罢了。

      惠妃看不明白,十七也还不能完全领会,但这世界上总会有聪明人,或许贵妃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十七公主,她从十岁起就开始进书房与兄弟姐妹们一起读书认字。而她没什么天赋,心思也不在读书上一向成绩不显,有本事的兄弟姐妹从来不缺,她就在其中更显得平平无奇了。

      这其中五哥是成绩最好的,四书五经、骑术狩猎样样拔尖,每次考核都拿的是第一。父皇就会赏他样东西,有时是名人字画,有时是奇玩珍宝,也有时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

      五哥每次都像荣耀一样将它们佩戴在身上。

      人人都以为是这是夸奖、是荣誉……

      可十七却觉出些其他意思出来,那是奖赏,是鼓励,更是隐含着警告。五皇子从此就立在了众兄弟姐妹的最前面,成了个立着的标杆,一个活靶子。

      而她于父皇就是那可以随手赏下去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于那大将军就是安抚、奖赏、拉拢、牵制和警告。这是她的婚事但又与她无关。

      十七想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虽然从没有人教过她那些,但她缺少的只是经验。她有着源自母亲的谨慎和机敏还有源自父亲优秀的政治嗅觉,已然在心里告诉了她答案。

      回到宫中,十七坐在床前,守着面色苍白的母妃。忽闻一位鹤发童颜的年长公公前来向母妃请安。十七一见来人便连忙起身将他扶起。

      在这宫里你可以不认识下面行走的掌事的姑姑,甚至是各宫的嫔妃娘娘,但你绝不能不认识他,官家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洪掌印。

      “洪掌印今日怎有空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命底下人准备迎接公公啊。”

      他满脸堆着笑,慢悠悠道:“老奴今日只是来传个话,劳烦公主和老奴走一趟吧。”

      十七第一次学着自己做主,学着母妃平常行云流水的样子,很明显手段还很稚嫩。她尽自己的全力做到最好,也只能勉强应付面前的老者,她还太紧张了,声音里也好像打着颤儿。

      洪掌印笑了笑,只当是没听出来。

      人人都知道,洪掌印是官家的眼睛,是官家的鹰犬,是官家延伸至前朝后宫的手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洪掌印所行便代表了官家的意志。

      十七明白今日是一定要去的。

      刚准备随眼前的洪掌印离开,突然听见他开口道:“惠妃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还望一定保重,说不定日后还是会有大造化的。”

      她回过头看见床上的惠妃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苍白的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声音稍显无力,回道:“多谢公公关心,十七这孩子向来是被我宠坏了,还望公公多多提点。”

      “哪里哪里,公主有娘娘教自然是好的,哪里还要老奴插嘴,老奴这边就先行退下在宫门外候着了。”说罢便笑盈盈的向门外退去。

      惠妃见人确实走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终究是不能再将你留在身边了,这些年来竟算不上有半分长进……”

      深深看了眼惶恐到跪在身前的女儿,耳濡目染这么些年,竟没从她身上学到半分待人接物的眼力见儿。官家送她去和将军结亲,明摆着是将这个素来不放在心上的女儿当成了筹码给抛了出去。

      为人父的怎么狠的下心啊!

      十七跪在殿前,等待着官家召见。

      这是她印象里第一次与他面对面,以前或许见过,但现在记忆中他的样貌早就变得模糊。

      说来可笑,同生活在皇宫十三年父女二人竟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这次见面还是因为她的婚事,而她对此毫无发言权……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当今这位一向少与皇子公主们相处,偶尔也只是在书房教考学问,每年秋猎更是常常称病不出,少在外人眼中出现。作为他的女儿更是对他没有半分了解。后宫嫔妃中能讨好他的更是寥寥无几,近几年又鲜少踏足后宫,唯有皇后与贵妃二人常得召见。

      十七对她父皇仅有的印象,便是十岁那年中秋宴上,身居高位的男人脸上淡漠到近乎无情的脸。午夜梦回,这常常是十七作的噩梦的源头。

      可能是源于对绝对权力的畏惧,像是老鼠见了猫,几乎是刻在本能里的反应。其他人怎么觉得,十七并不知道,只觉得这位对什么都好像提不起兴趣的父亲与他人间隔着层厚厚的障壁,平日里虽没有一点架子与人为善,但一直风平浪静的水面下定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她反而更怕了。

      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一样,哪怕殿外跪着的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舍弃自己,就像舍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十七在心底里是这样想的。

      日暮西沉,东边的天上甚至依稀可见月亮的影子。

      可十七仍跪在殿外,却迟迟等不到殿内之人的召见。只见布菜的宫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宴上定是主客尽欢吧……

      好一会儿宫人的脚步声终于停了,召见十七进殿的声音从殿内一声声传来:“宣,十七公主进殿——”

      十七这才得以从地面上站起来,悄悄活动了自己跪的生疼的膝盖,忽的一下起来,稚嫩的身形不由得晃了一晃。

      跟着领路的宫人一步步朝殿内走去。离大殿越来越近,闹哄哄的喧闹声便传进了十七的耳朵里。她头都不敢抬,只管跟着前面的人走,终于在大殿中央停了下来。

      余光瞥见下面坐着一群五大三粗的粗野汉子,各个胡吃海塞好不自在。

      她自小生在深宫,除了兄弟姐妹和各宫的娘娘就没见过外人。十七在心底不由得默默嫌弃了一下这群人的作派,觉得十分有伤风化。

      这时的十七还带着许多孩子的稚气,一直锦衣玉食的她没见过宫外的世界,没见过宫外人的生活,不了解民生的疾苦,恐怕也是绝对会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的人。

      十七默默观察着在座的人,发现他们一个个身上都绑着染血的绷带,还一个人甚至没有了只眼睛。

      宴上气氛正热,只听见坐在主位的男人道:“诸位爱卿不仅作战勇武,这食量也是无人能敌啊,今日诸位爱卿凯旋归来,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什么奇珍异宝何能与诸位将军相比啊,在座诸位才是我晋国的珍宝啊。哈哈!”

      在座的都是些行伍之人,自小没念过书,不大懂那些说文嚼字的,一个个涨红了脸,只能一个劲儿的往下灌酒,一时间酒桌上气氛十分热烈。

      “官、官家此言差矣,我们兄弟等人当、当不得官家如此夸……”

      那个独眼的将军忽然打断了醉酒同伴的话,先行行了个礼:“官家过誉了,保家卫国,为君王尽忠是臣子的本分,当不得如此盛赞。”倒是个识字的。

      “哎——怎么会?将军之勇武,此战之后人尽皆知啊,如此忠勇之士,定要好好嘉奖啊,不知将军可有什么想要的啊?”

      “哈哈,官家随意赏赐些什么就行了。”

      “对啊,对啊,哈哈。”

      “要不赏老大几个美人吧,是吧?老大!”

      还不等那独眼将军回话,他身边的那些兄弟们就先起了哄,显然都是副喝高了的样子。

      十七看着这幅君臣相乐的场面,无声的跪在殿上,像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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