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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身似浮萍 ...

  •   宫墙覆雪,热烈明亮的朱红覆盖在白雪之下,被掩盖掉原本的光芒。
      宫人低着头站在离二人十步开外的距离,远远缀着,不敢上前打扰。
      凛冽的寒风吹起厚重的衣角,细雪拂过脸颊,落在睫羽之上凝结成霜。

      二人走在一处,同这深宫中的森严之感格格不入。
      她们都是这宫里的异数,她们行走在其间,却不必完全被这里的规矩束缚,她们本该更加自在随心。

      可是现在,端木浅字字句句都在同她强调这里的规矩。

      叶安燕凝眸,望着前方弯折的宫道,“你同从前很不一样。”

      印象里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端木浅人如其名,凡尘俗物向来不入她眼,身为端木家的后人,她原本也有这个资本孤高自许。

      可一想到前世之景,端木浅最终还是做了太子妃,其中的曲折她却一直不曾知晓,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露苗头,只是她一直不曾发现。

      叶安燕面露沉思,萧元乾那样的人,身为天潢贵胄,却一点心胸也无,遇事优柔怯懦,怎么看也配不上她这个印象里向来孤傲的才女。

      “我只是担心你,阿燕。”端木浅神色中带上一些郑重,“端木家历经三朝,三代为宰为后,是京中世家之最,尚且不敢说视皇权为无物,阿燕这般不顾忌,且不论将来叶家处境,便是当朝当代,也难免为君王所讳,战功累累在身,也挡不住众口铄金,君臣猜忌。”

      话里话外的劝告之意,叶安燕如何听不明白?
      端木浅将话说得这样直白,难不成今上已有此意?

      有前尘在目,往事为鉴,她处处防备小心,自认不曾逾矩,也想过或许会有这样的可能,只是没有料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直白。

      叶安燕停下脚步,肩上的薄雪随她的动作抖落。

      “挽清,何至于此?”

      “叶家世代驻守陇西,我在军中浸淫十载,也明白过刚易折,风催秀木的道理,可为将为君者若不仁,军心民心自有计较分辨,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无德之人,就不该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我自认问心无愧,即便将来君臣离心,我也自该守我的疆土,护我的黎民。”

      前世的大梁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昏君闭目塞听,横征暴敛,亲手将大梁送上末路穷途,她隐忍在此,从来不是为了得到君王信重。

      她为的,不过是多一些蛰伏和蓄势的时间,让她更好地看清,她究竟是如何走上那样众叛亲离的结局。
      在最后的关键节点来临的时候,可以摆脱身陷敌营,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处境。

      她想要知道,是否真的是权力让一切都变得和最初不一样,连至亲血肉也会在这样的诱惑之下分崩离析,刀剑相对。

      她的不甘,早未寄托于帝王,更多的,是对世事的不解与遗恨。
      有前尘作底,她从未怀疑过,将来这天下必定是叶家的,也必要有她一份,只是时间或早或晚而已。

      端木浅随她停下脚步,鬓边的明珠折射出温润的光泽,琉璃一样的眸子里满是世家温养出的清傲,唯有向着叶安燕的时候,难得透露出一些关心。

      她浅笑一声,“阿燕守身清正,可难防小人背后作祟,世间万物流转,唯有人心是亘古不变的,君子之正难敌小人之心,若是不加以防备,将来为祸之日,你身在明堂之下,该要从何分辨,暗箭自何处而来?”

      叶安燕若有所思,末了只是郑重道:“多谢你的提醒。”

      此时此刻,站在命运尚未彻底走向岔路口的阶段,端木浅的提醒确实算得上是十足的善意。

      她不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却敏锐地说中了未来的走势,好像她们,看得都比她更加通透。

      *

      自击退狄戎之后,宫中的宴席总是办得愈发频繁。
      似乎是经此一遭,皇帝愈发觉得及时行乐的可贵,尤其是宫中殿宇被毁,朝政之事暂且搁置,皇帝借口躲去皇后宫中,一应奏报也都往坤宁宫中去送。

      此宴名为家宴,叶家身为太后母族姻亲,也算得上是半个皇亲。

      “今夜不醉不归!”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皇帝愈发地放浪形骸,丝毫没有为君者的自觉。

      有皇帝带头,一群人醉生梦死,转眼便将尚食局预备的酒酿饮得将尽。
      “叶将军怎么不喝?”君主之问,将人生生架在火上炙烤。

      众目睽睽之下,违背圣令便是公然同皇权叫板。
      叶安燕不得已,将酒杯举起。

      “臣敬陛下一杯。”
      满樽的酒液下肚,分明她的酒量尚可,也并非不胜酒力之人,却渐渐觉得有些醉了。

      皇帝呵呵一笑,“叶小将军少年英杰,将来不知要便宜哪家夫婿,这京城中王孙公子,将军如有中意的,不妨告诉朕,朕必然替小将军招一个如意郎君。”

      叶安燕放下酒樽,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减淡,“陛下信任臣,就是对臣最大的奖赏。”

      皇帝仰头笑得豪放,“叶小将军这是说的那里话,朕与你连襟,自然是信任小将军你的,母后与朕提过,这一回的事情办得漂亮,自此以后,小将军就是我们的皇城守卫,禁军统领!朕这就下旨,来人——”

      身边人来得极快,似乎早已准备好。
      皇帝萧允信带着醉醺醺的酒意,就这么将禁军统领之职当作奖赏似地给了叶安燕。
      太后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

      叶安燕咬着后槽牙,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
      “臣,领旨谢恩!”

      萧允信转而揽住一旁叶肃膺的肩膀,丝毫没有为君者的架子,凑在唯唯弓着身子的叶老将军耳边,带着醉意说,“叶老将军养了个好女儿!”

      叶肃膺连连低声应和,浑然没有沙场之上的肃杀之气。
      “虎父无犬子。”萧允信转头看向一旁的叶家次子,“怎么不闻叶二公子此战功勋?”

      叶肃膺只道:“小子愚钝,不如他的三姐能征善战。”

      “不给他机会历练,如何能有成长?安燕不也是在军中磨练十载,方才有如今的战绩?我看是将军你太过溺爱,不如让叶二公子在陇西磨练一番,将来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
      萧允信沉思一番,“不如就从都尉做起,如何?”

      叶肃膺深谙藏拙之道,脊背快要弓到地里,“小儿无能,还是让他同他姐姐一般,从小兵开始吧。”

      萧允信眯着眼,“也无不可,叶老将军镇守陇西多年,又为大梁培育了这般将才,当赏!”

      中书舍人立刻上前记录,皇帝大手一挥,“即日起,封叶肃膺叶将军为陇安王,其子叶承寅为关内侯,奉享亲王之仪!”

      叶安燕敛目垂眸,眼神晦暗,直到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方才抬起头。

      “皇上这是敲打我们叶家呢。”叶肃膺浑然没有封王的沾沾自喜。

      叶安燕冷静下来,“我知道。”

      “你明白就好。”

      周围道贺的人围拥上来,一张张虚伪的脸上挂满浅薄的笑,叶安燕只觉得窒息。

      她好像不属于这里一般。

      那些人都夸她是“巾帼英雄”,父亲也说,“若你是个男儿,荣光定不止眼前这些。”

      她也得了功勋,却感觉不到开心。
      甘甜的酒酿无形中令人卸下最初的防备,叶安燕渐渐觉得那些喧闹终于都离开,四周变得安静下来。

      她醉着酒不知怎的就到了孟书仪这儿,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面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之前在狱中见到此人的时候,本以为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愿束手就擒之人。
      那样倔强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人命只有一条,她这般冒险,将命运寄托于她人之手,难道觉得谁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像她叶安燕这样的,不过是侥幸。即便重来一遭,依旧有许多事情无力改变,不知何处着手。

      叶安燕从怀中掏出药丸,粗鲁卸开棺椁中人的下巴,将药丸精准地送入咽喉,复又将她的下巴归位,静静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孟书仪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冷冰冰的脸,隐在黑暗之中,带着浓烈的不加掩饰的煞气。
      还有一丝熟悉的酒气。

      她抬起手,莫名觉得脸上有些发疼,道谢的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叶安燕毫无温度地说,“真死一遭的感觉如何?唔,倒也不能算是当真在鬼门关走上一遭,对你而言,也是不过是睡了一觉,只是时间长一些而已,当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怎么样,棺材躺得舒服吗?这可是皇后娘娘听说之后,为你特意置办的楠木棺椁,以及特意清出的停尸之处,还叮嘱务必要照着正常的葬仪来办,满意吗?”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太后只处置了一个董昭,而他也不过是被剥夺官身驱逐出宫而已,内廷司还是会有新的太监顶上来,不过是换了一个人而已。”

      “太子,毫发无损。”叶安燕瓮声瓮气地冷哼一声,看上去倒像是在别处受了气,跑这里来撒气来了。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任谁刚刚苏醒被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顿批,也会有些气性,何况孟书仪自认虽然承她两次情,却也由不得她这样教训。

      这冷嘲热讽孟书仪如何听不出来?她揉了揉发疼的脸颊,从棺木中坐起身,毫不客气怼了回去,“叶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大将军”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刺耳,军中很多人,还喜欢叫她叶大小姐。

      明明是她立下的功劳,受到最大的奖赏的人却是她的父亲。

      孟书仪一手扶着棺木边缘,半蹲着缓了缓,起来得有些急,不免有些头晕和胸闷气短。
      只是声音却极为平静,“我什么时候说过目标之人是太子了?罪奴蝼蚁之身,如何能够凭一己之力撼动他在朝中的地位?何况太后也不可能凭此就废掉太子,她没有这样大的独断之权。”

      叶安燕的思绪被她这么一打岔,卡顿半晌,方才接道,“既如此,为何……”

      “叶大将军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吗?当你要掀房顶的时候,总会有人同意你开窗。
      这是什么奇怪的故事?叶安燕摇摇头,老实说:“没听过。”

      孟书仪一时哽住,没料到她态度缓和得这么快,酒气弥漫过来,她隐约意识到,或许这人喝醉了?

      方才叶安燕一直坐在门边,离得比较远,她尚且没有闻到这般浓烈的酒气。

      孟书仪软和下态度,“我将目标指向太子,太后必然不会因此而果真将太子如何,却会因此而清理有心附庸太子之人,好为他扫清道路。”

      叶安燕闷声闷气“哦”了一声。

      气氛沉默下来,孟书仪艰难从棺木中爬出来,主动开口问,“今晚发生什么了?”

      叶安燕顿时如同泄了闸的开关,倒豆子一般将晚上宴席上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

      孟书仪听她噼里啪啦一顿说,毫不留情地指出她话里的不满,“大将军心里很不痛快吧?明明立下功劳的是你,得到利益的人却是你的父亲。”

      叶安燕嘴硬:“自古百善孝为先,子女之功归咎于父母有何不可。”

      孟书仪:“哦?那怎未见你的母亲也表彰个一品夫人?或是封个候什么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身似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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