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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9-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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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母亲节。
      街头,楸树旁,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家花店。文轩走了进去,店里一片冷清,只有一个花妹正专心地在修剪盆栽。
      她把头发束到背后用一条蓝绸巾扎成一条马尾,她有着流线的轮廓美丽的侧影,脸上写满专注,浑然没有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小姐,买花。”
      对方被吓了一跳,讶异地抬头,目光在文轩身上定格了片刻,尔后又埋头修剪她的盆栽。
      文轩以为她很快就会放下手里的活,站着等了一会,见对方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加重语气道:“小姐,买花。”
      对方不予理睬。
      文轩又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小姐,你听不到吗?买花——”
      花妹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修剪的盆栽自乐并没有太过在意文轩的态度,站了起来,微笑着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晕菜!她是聋子吗,到底要他说多少遍。
      “买花。”文轩冷冰冰地再说了一次。
      “对不起,我想你搞错了,我们这里的花不卖,这里不是花店。”
      文轩环顾四周,擦得明亮的玻璃门柜,摆放了一屋子的林林总总的花朵,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像间花店。
      文轩有种被耍的感觉,脾气正要发作时,门口停下来一辆小轿车,一头棕色毛发的外国男子走下了车,推门走了进来。
      他走到花妹身前,彬彬有礼地说:“Hello Ma’am. Your grandma asked me to help you.(小姐,你好,你的奶奶让我来帮你。)”
      “Thank you,Jack. Take it to my garden. It is getting late, don't delay.(谢谢你,杰克。把它带到我的花园里。天色已晚,别耽搁了。)”花妹指着刚才修剪好的那盆盆栽,说道。
      “No problem. I will take care of that. (没问题,我会办好的。)”说着,外国男子捧起盆栽走了出去。
      文轩听不懂他们在说着什么,他的英语水平还停留在背“ABC”的阶段。他只看到那名外国男子进来拿了盆栽就走,生气地说:“你这个崇洋媚外的假洋妞,花宁可送给外国佬也不愿意卖给我们中国人。”
      花妹不禁莞尔,大写的微笑灿若云霞,说:“我想你误会了,今天是母亲节,你应该是想买给母亲的吧,如果你喜欢这里的盆栽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盆。”
      说着,花妹捧起一盆康乃馨,小小的盆栽里竟有有红、黄、粉、白四种颜色。
      花妹说:“送母亲就要送康乃馨,只有康乃馨才能真正代表对母亲的爱。因为康乃馨并不像其他娇艳的花一样力求抢眼,温暖宁馨真真实实不需要任何的装饰,而且康乃馨的花期很长,一如母亲的爱般绵绵不绝。”
      花妹又解释说:“红色的康乃馨是用来祝愿母亲健康长寿,黄色的康乃馨代表感激,粉色的康乃馨祈愿母亲青春永葆,白色康乃馨是对母亲的怀念。我这盆康乃馨送给你吧,同时祝你母亲节日快乐。”
      面对着花妹诚挚的笑容,文轩刚才心中的闷气登时烟消云散,掏出了张百元钞票压在了桌子上,抱起了那盘康乃馨,说:“对不起,我还是不习惯白拿别人的东西。”言罢,转身走了出去。
      花妹在后面追了上来,把钱塞回到文轩的手中,说:“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
      看着花妹转身的背影还有晃悠着关上的玻璃门,文轩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抬起头,文轩看到那棵楸树正开得满树青涩,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静雯。
      小时候的文轩是个小霸王,有一次他在树下欺负一个小同学,把他推到在地。那名同学擦伤了脚,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哭了出来。文轩掏出一张十元钞票对着他说:“别哭了,不就是推了你一下吗。吵死人了,给你钱去买糖,不准再哭。”
      可是那名同学还是哭个不停,静雯经过碰见了。走了过来推开文轩,拿出纸巾帮那名同学拭擦伤口周围的血迹和灰尘,一边低声哼起了歌谣。
      过了一会儿,那名同学不哭了,破泣而笑说:“姐姐,你唱歌很好听。”
      “没事就早点回家去吧。”静雯向他挥手告别,然后又对文轩说:“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
      “哼,但我爸爸说可以。”文轩虽然口头上不愿输给静雯,但心里却是赞同她的说法。对于小时候的文轩来说,和静雯作对惹她生气和逗她开心是他最喜欢做的两件事情。那一次,算是文轩懂事以来第一次体会到音乐的魅力吧。

      10
      今天一早,文轩刚来到教室就有同学告诉他老处请他到办公室“接受教育”。文轩“哎”地一声长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反正不是第一次,文轩连门都懒得敲就推门进去了。正巧撞见老处摘下眼镜,把脚架在桌子上摆出一副撩人姿势,拿着剪刀正在修剪一个淑妇的美脚形象。
      蓦地被打扰,老处如惊弓之鸟显得惊慌失措,忙不迭地放下脚,把眼镜戴上,正襟危坐,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其为人师表。
      老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疾言厉色道:“进门不敲门,还有没有规矩?”
      “老师,我这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
      “是的,三天两头总是因为我的事到你这接受教育,我还记得你说看到我就烦甚至听到我的敲门声也烦。你指名要见我,我不好不出现。为了不使你更烦,只好不敲门就进来了。”
      “强词夺理,”老处一指桌上厚厚的一叠作业本,问道,“全班同学都交了作业,为什么就你没交?各科的老师都到我这投诉了。”
      “那些题我不会做。”文轩答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别的学生会做,就你不会做,你又没有比别人少根筋。”
      “我是差生,行了吧?”
      “差生不是一个理由,差生尖子生都不是天生的。而且差生是个贬义词,更没有额外可以不写作业的权利。就因为是差生,所以更应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有所作为……”
      不等老处说下去,文轩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说:“老师,你就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没想过考大学。只要让我混完高中就万事大吉了,你不来管我我也不给你惹事,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那样做就对学生太不负责任了,你就算不为自己多想想,也应该为家里人多想想。人生有些责任是无法推卸的,比如对父母的责任。他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老处太激动了,当下换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今天你爸来学校询问了你的情况,他看到你的成绩很是失望。”
      “那个人又来做什么,我学好学坏干他屁事。他爱怎么失望就怎么失望去,告诉我做什么。”文轩脸色立变,脸前浮现出那张自己一度试图想要忘记的写满沧桑的脸。
      “有两点无可否认:第一,他是你爸;第二,他的确很关心你。”
      爸爸,这个词还真是讽刺!文轩冷笑了一声,说:“老师,以后别再在我的面前提起这个人,要不然就算是校长来了我也照样跟他翻脸。”
      言罢,文轩愤愤地摔门而去。

      11
      凌妈妈拭擦着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子俊逸的眉宇间流露着一股柔情,脉脉眼神似乎正向凌妈妈倾诉心语。他不是文轩的父亲,却是凌妈妈一生的心痛。
      凌妈妈把视线移到窗外,外面满目阳光正耀目生花。幕幕前尘如飞矢流箭,那些个激扬岁月那些个无悔青春,一时间自遥远的过去激射而来。
      世事几经流转,有些心灵的伤口还在等待着痊愈。拾起回忆的碎片,不堪回首是流年。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田野的向日葵永远那么有朝气,外面的阳光总是那么明媚那么亲切。
      凌妈妈名叫许惠馨,出生在一户富贵人家书香门第。凌妈妈的母亲,也就是文轩的外婆对她的要求很严,一如现在凌妈妈对文轩的要求一样。
      凌妈妈被要求每天练习书法钢琴等多种曰之为培养气质的东西。那时,凌妈妈的世界就如同周树人笔下的“抬头只见四角的天空”。
      凌妈妈的房间在二楼,她喜欢倚着窗户,望着外面河边田野里一群男孩在玩耍。他们的世界多么地自由,凌妈妈一直觉得只要过着这样的生活就算没有什么钱,人生也是很快乐的。
      后来,田野里来了位画家写生。偶来回头,他望见凌妈妈倚着二楼的窗户,清澈如水的眼眸里透射出几许忧郁几许期盼,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开始动笔画凌妈妈的肖像。凌妈妈犹记得那一次画家高高举着自己的画像,在灿烂阳光下向她展颜微笑的样子,那个瞬间定格成她心里永恒的一刻。
      心有灵犀,往后每次他来,凌妈妈都会很快乐地来到钢琴前为他弹奏美妙的琴曲。在过去无数个重复着练习的日子里,凌妈妈一度觉得练琴的生涯是多么枯燥。直到他的出现,凌妈妈才幡然发现指间的音符原来也是可以如此欢悦活泼。
      再到后来,凌妈妈的胆子越来越大。她会趁着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和画家约会。
      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事情最终被发现了。凌妈妈的父亲暴跳如雷,坚决反对女儿嫁给一位家徒四壁空怀艺术的画家。积累在凌妈妈心中十几年的不满一时间爆发了出来,她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最后被父亲锁在了房间里。
      凌妈妈想过很多方法逃跑,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凌妈妈唯一能做的只有每天站在窗前张望,每当看到画家的出现,她就一如既往地为他弹奏钢琴。
      可是常常是画家还没到楼下就遭到凌家下人的驱赶。因为大家都明白,只要凌妈妈一弹钢琴,就意味着画家出现了。乃至后来,倔强的凌妈妈成天疯狂地弹奏起钢琴。一天弹上十几个小时,都快走火入魔了,弹到双手僵硬抽筋。
      爱情就像是一把火,燃烧了人的理智。可是岁月是可怕的,它无声无息地就可以把那把火熄灭。不知过了多久,画家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凌妈妈很想跑到他面前问一句你真的放弃了吗,可惜却没有这个机会。
      凌妈妈日渐消瘦下去。日子过得千篇一律,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两年。当初那份年少的悸动已被岁月蹉跎,但也再无另外一段感情能够驻入心巢。
      后来,许家(凌妈妈的家族)发生了经济危机,急切地需要一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有一天,父亲来到凌妈妈的面前,挂着满脸的笑对她说已经为她安排了一桩亲事,问她的意见如何。凌妈妈觉得可笑,这个时候问她的意见会不会显得多余,就算她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最终,总是涉及到钱的问题。
      凌妈妈永远也不会忘记成亲的那天晚上,她被锁在房间里的那种痛苦和无助。那个男人,也就是现在文轩的父亲把她压在了床上,要了她保守了二十年的纯洁。直至今天,往往回首,凌妈妈还是会认为是那个可恶的男人和她残忍的家族把她给□□了。
      后来,凌妈妈怀了文轩。人生的某些希望被浇灭,另一些生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点燃,为人生指出了方向。起初的一段时间,丈夫对她还算不错,特别是生下了文轩之后。渐渐地,凌妈妈也认命了。
      就在文轩十二岁那年,一场金融危机使得许家和凌家的生意大受打击彼此无法自救。这一年是凌妈妈人生的分界线。在此之前,她拥有着富裕的生活美满的家庭。而就在这一年里,父亲暴病身亡,而丈夫的脾气渐渐地变得暴躁起来,成天在外面酗酒花天酒地,回到家心情不好对凌妈妈动辄打骂。
      这场本不应该开始的婚姻于五年前画上了句号。往往回想,凌妈妈都会觉得那些个风雨飘摇的岁月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的灵魂。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为了梦想而活着,很多人为了爱情而活着,而她,活着仅仅是活着。

      12
      有些事情不堪回首,你越是不想去回想它越是驻留在你的回忆里刻骨铭心。文轩清晰地记得十二岁那年自己没有过生日,因为那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墙上三个人笑得一脸灿烂的全家福照片就是在那年父亲一次发酒疯时把它撕成了碎片的,之后文轩的回忆里总是出现母亲一次次被父亲虐打的场面。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夜里突然听到妈妈发出的求救声,文轩穿着睡衣赶忙跑了过去,就看到父亲用电线把母亲五花大绑,揪着母亲的头就往地板上撞。文轩跑上去哭着要爸爸放手,凌父嘴里吐着酒气,怒目圆睁,一个甩手,重重地给了文轩一个耳光。文轩吓得浑身发抖,他担心母亲这样被打下去会被打死,赶忙跑到客厅拨打了“110”。那段时间,凌妈妈每天身上都有好几处伤口,因为旧伤未愈新伤又至。
      还有一次,学校因为节日的缘故提前放学。文轩背着书包回到了家里,听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像是狼嚎的怪叫声。文轩听到那种声音就被吓哭了,快步跑到父亲的房间,推开门喊了一声:“爸爸,我怕……”文轩登时愣住了,他看到了父亲全身赤裸地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床上纠缠。那一刻,文轩发现父亲的表情如同电视里的鬼怪一样狰狞。他一声怒吼,滚出去,混小子。从那时起,文轩开始深深地恨着父亲。
      五年前,凌父带回来了一个女人,说要跟凌妈妈离婚。凌妈妈很默然,反正十八年来都是同床异梦,早已没有什么爱与不爱可言。凌父要求拥有文轩的抚养权,凌妈妈不肯。凌父最后一次打了她,被打之后,凌妈妈偷偷地抱着文轩离开了那个家。然后两人一直打官司,一年后法院把文轩判给了母亲。
      凌父的生意一亏再亏,已经到了负债累累的程度。有一天晚上,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在给他喝的水里下了药。凌父喝了之后昏迷了一个晚上,醒来时家里的财产已经被席卷一空。最后,他落了个一贫如洗众叛亲离的结局。
      凌父跟朋友借了些钱投资做生意,打算东山再起,岂料钱再一次打了水漂。有句话说得好,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当初借给他钱的朋友纷纷上门讨债,而过去一度往来亲密的亲戚在这时却像避瘟疫一样地躲着他。
      迫于生计,凌父进了工厂当民工。凌父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干得来那些粗活,还没到一个月就被老板炒了鱿鱼。凌父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低价卖掉了家里的空调冰箱橱柜沙发等物品,用换来的钱买了辆三轮车,每天推着车子挨家挨户地收起了破烂。
      是不是只有经历过才会懊恼,凌父有时会想起跟文轩母女生活的十二年美好时光,每每想起都无比懊悔。凌父尝试过向他们母子俩忏悔,然而不再会有宽恕了。
      虽然凌妈妈对文轩很严格,也因为他不听话打过他,但是在文轩的心里,唯一他认同的亲人只有母亲,那些伪善的亲缘关系每每想起,眼前只会浮现出无数狰狞丑恶的面孔。
      还记得当初,自己在学校名列前茅,爸爸骄傲地领着他到学校报道的那天,天空蓝的令人陶醉。当时文轩以为自己的前途像一条平直延伸的轨道,平坦无阻,通向美好的彼端,甚至可以提前看见明媚的曙光。
      自从父母离异以后,文轩再也找不到归属感了,许多个孤独的夜里,心情会突然间极度的低落,然后去酒吧,无视别人奇异的眼神,把自己灌醉。
      在学校的日子里,抽烟喝酒睡觉打架,似乎在寻求着一种解脱。然而寂寞空虚就像法西斯狂,无情地游走于每一个角落。听妈妈的话,每天辛苦地练琴唱歌,在那个小房间里往往待到深夜。
      是自己喜欢做的吗?文轩肯定地回答,是的。会不会有将来?文轩一点也不知道。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目前的生活里一派迷惘与沉重。有个信念呼唤着他冲破束缚着他精神的茧,然而前方一片茫茫无所适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三章(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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