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岁寒之日(三) ...
-
白山村地势辽阔,田野广袤,此时村里闹疫灾的消息早已传开,既有人信服悬济堂的名声,十分配合治疗,也有人心中惧怕,第一反应就是趁着官府还未封村赶紧逃离。
姜林几人此时正在劝说几户看上去尚无异样的人家莫要出村,留在村中观察为好,若是病发,也有悬济堂在此能够及时发现诊治。
可他们并不怎么相信一个小小医馆能够救得过来这么多人,双方争执不下。
一个面色蜡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哀求道:“大夫,您就行行好,放过我们一家吧,我们命薄,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您看我们现在不是啥事没有,可是再待下去就说不定了!难道您忍心让我们在村子里等死吗?”
姜林冷声道:“出去才是死路,留下来,我们自会全力医治,不会让你们等死。”
沈方见对方几乎要被激怒,连忙打圆场道:“现在看上去确实是没事,但此病发病迅猛,若是你们贸然出村,到时发病,若是缺医少药的,不出两三日就要病死,可若是你们留在这里,我们已经初步研制出对症之药,只要经过试用无碍,便可立即分发给乡亲们服用,你们何必在这样的关头上离开!”
那中年男子听后愈发激动道:“你凭什么这样咒我们!我们明明什么事也没有,留在这里才是等死!”
沈方见说理不过,也有些着急:“你们只要出这个村,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是给别人添乱,也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这么多大夫在你面前你不都不放心,去外面遭殃了,你到时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
那人听罢,顿时怒从心起,抄起一个铜盆就向他砸去,嘴里骂道:“我看这疫灾就是你们搞的鬼,昧良心的庸医!”
沈方见势不对,在他将铜盆砸过来的时候就十分敏捷地避开了,不料那人却是拿扔的,只见铜盆脱手,向外飞去,而转角处正有一个人影探出来。
不好!要砸到人了!
几人顿时都揪起一颗心,姜林反应最快,想过去将铜盆接住,以免误伤,不料那人影却先她一步,堪堪避开。
屋外的人影转过身,正是前几日她们路上捡到的姑娘,只见她面色苍白,似乎因着这番动作牵动伤口,额上冒出些细密的汗,唇色也更苍白了几分。
陆秋白没有听到她们先前的争吵,好险她也练过些身手,否则真要伤上加伤,只是背上的伤口时刻都在与她宣告着存在感,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姜林担心人摔着,只好将人扶住,转而冷声对那中年男子道:“我们只是出于好心,若你不愿相信,我们也不会再多言,因果自有报应。”
那男子因失手差点砸到旁人,有些悻悻然,气焰一时收敛,竟也没再闹着要离开。
几人转身离去,回到她们在村中临时搭起的隔离区域,官府没有响应,只靠她们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见陆秋白苏醒,姜林便知道试药成功,只是如今灾情遏制之难处恐怕已不在药方,而在官府。
姜林想到此处,不禁皱起眉头,一张清秀的脸庞上愁云缭绕。
“此次京中反应未免太过迟缓,我等两次上报,均如石沉大海,至今没有得到一丝回应,官府竟然丝毫动作也无,不知究竟是什么环节上出了问题?”
黎帆年事已高,历经两朝,听姜林如此说,也十分忧心:“此次疫灾与六年前崖州鼠疫颇为相似,但又有些许不同,如今时节,按理来说怎会闹起鼠疫?我们在此村中数日,也并未发现病源何处,究竟是从哪里初次出现此病。”
“村中多例同发,甚至不少人在我们来时就已经病重垂危,这源头,始终是个隐患。”
陆秋白听她们谈话,心中迟疑,问道:“你们是在村中发现的我?”
黎帆转过头,和声道:“正是,姑娘有何疑问吗?”
陆秋白问道:“此地距京城有多远?”
姜林接过话:“百八十里。”
陆秋白没料到竟有一番距离,更加讶异,她是如何突然昏倒在城外百八十里外的小村之中?
姜林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姑娘不是这村中之人?”
另两人听她这么问,也有些惊讶地看向陆秋白,等待她的回答。
陆秋白心中戒备,本不想将自己的底细透露,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好直接扯谎,只好干巴巴道:“不是……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对视一眼,意识到其中也许大有问题。
姜林于是继续引导陆秋白,想得到更多信息:“那姑娘是哪里人?或者说,昏迷之前,身在何处?”
陆秋白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但记忆始终只停留在那个雨夜,更多的细节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越是回忆,越觉得头疼欲裂。
她痛苦地按住突突发疼的头皮,紧皱眉头,喃喃道:“我想不起来……”
几人见她模样不似作伪,更觉其中定有隐情,说不定真是此事关键,姜林虽一贯冷淡,见状也只好缓声安抚道:“既然想不起来,就不必再想了,姑娘伤重尚未痊愈,如今第一要务是休养好自己的身体。”
可陆秋白此刻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无数碎片在她脑中闪现,一会是喜,一会是悲,骄阳伴着冷雨,欣喜随着痛苦,叫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记得娘亲死在她面前,记得那日湿透的衣衫,记得兄长绝望的眼神,记得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可是偏偏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的那道家门,如何出了城,如何孤身在外,差一点伤重不治。
见她情绪失控,姜林只好故技重施,复将人抱回床上,掖好被角关上门出来。
沈方:“这样不好。”
黎帆:“没错。”
“搞得我们好像坏人。”
黎帆点点头:“是的。”
姜林无奈道:“难道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两人摇摇头:“没有。”
黎帆尴尬地咳了一声:“我观这姑娘情况,似乎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沈方疑惑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是受刺激,不是这疫病的什么后遗症呢?”
黎帆骂道:“哪有什么时疫还会让人失忆的,平日里叫你看的医书都被你吃肚子里去了?”
姜林看她二人打骂,笑而不语,转头还是接治病人去了。
将近傍晚时分,众人没有等来官兵和太医院来人,却等来一群不知来历、状似贼匪之人,这群人手持火把,蒙面而来,气势汹汹。
他们甫一靠近村子,就将此地团团围住,在村中驱赶村民,四处泼洒不明物,姜林偶然看见,立即现身询问。
“你们是何人?”
对方没有应答。
“尔等欲行何事,为首者何人?出来答话!”
依然无人作答。
姜林微感不安,正要退回屋中,同师门说此异况,然而不过数息之间,村中就传来一阵骚乱之声,而后火光四起,瞬间照亮这一片小小村舍。
危机突然来临,姜林顾不上仔细思考,大喊道:“走水了!”
夜幕悄然降临,衬得此地火光愈发明亮。浓烟滚滚,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很快火苗就将她们这小小一方临时医舍吞没。
姜林赶紧取出帕子在院中的水缸内打湿,捂住口鼻,就要进屋唤众人离开。
听到喊声,众人都立刻撤离出屋,向外逃去,只有姜林逆着人流往屋里跑,终于在众人之间看到师父和师弟已经出来,但随即她一颗心再次悬起,被她打晕的那个姑娘还在屋里!
姜林转头向那间屋子跑去,屋顶已经起火,干草燎着火星从房顶上落下,姜林迅速进去将人扛在肩上,转头将往外跑。
陆秋白呛了口灰,意识也渐渐清醒,就见自己被一个姑娘扛在肩上往外拖,周围也乱成一团,全不似白日她见到的虽然忙碌但是井然有序的模样。
陆秋白轻轻挣扎一下,示意自己已经醒来可以自己行走,姜林偏头确认后才将她放开,领着她穿过火海。
二人尽量避开浓烟,人群四处逃散,只有少数人在取水扑火,试图挽救自己的房屋,避免更多的损失,场面混乱不堪,火光哔剥声、人的惊恐声、幼童哭闹声混在一起,叫人难以分辨方向。
黎帆就在屋外空地等着她们,见她们安然出来,悬着的心也放下几分。
“有人要烧村。”姜林不解道。
“没错。”黎帆神色凝重道,“虽然放火之人只是普通百姓装束,可这群人令行禁止,行动配合看起来训练有素,颇似行伍之人。”
“他们为何要将这个村子烧毁?难道是想毁掉什么罪证?”
黎帆顺着她这个猜测道:“若是想毁掉什么罪证,那他们下一步岂不是……”
二人同时想到什么,齐齐道:“不好!”
姜林见医堂其她人都不在,问道:“沈方和其她人呢?”
“她们帮着村民灭火去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惨呼,三人转头看去,正见到黑衣蒙面之人举起大刀,毫不留情地向手无寸铁的妇人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