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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寒之日(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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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素无多少外人来往,只是今年却似乎颇有波折,村中的磨难接二连三,何婶儿昨个傍晚出门汲水,遇上两个晕倒的姑娘,今个儿又有陌生人登门,说是要寻人。
何婶儿心中有些发慌,该不会是那两个姑娘惹来的什么祸事?她们莫非是招惹了什么大人物出来逃难的?
她观这两个女孩儿面相,不似是那种偷奸耍滑、大奸大恶之徒,反倒面容姣好,形容绰约,一看就不是她这样出身贫苦人家的。
这世道女子本就艰辛,她既然遇上了自然是要帮衬一把,只是何婶儿心中也十分不安,万一对方来强的怎么办?她孤身一人,要如何挡得住世家大族的恶仆?
门外之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再次敲起门,砸出“砰砰砰——”的声响。
何婶儿连忙应道:“诶——来咯!”
出屋时还不忘将房门合上,然后才去开门。
几个身形彪壮穿着官府的男子站在屋外,气势汹汹,似乎更加验证了何婶儿心中的猜测。
“几位爷,有什么事?”何婶儿拉开一条门缝,有些戒备地问道。
为首的那位拿出两张画像,有些冷厉地问道:“这两人你可曾见过?”
何婶儿瞟了一眼,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方才摇头道:“回大人,不曾见过。”
那人收起画像,却并未离去,而是续道:“若是见到画上之人,速速来报,另有重赏!”
何婶儿连忙应道:“是,是,民妇晓得。”
待人离去后,何婶关上门,悄悄地抹了一把汗,若非家中无人,恐怕刚刚就要暴露了。
陆秋白见何婶回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疑问道:“婶婶,怎么了?”
何婶儿笑说无事,让她们俩好好休息,陆秋白有些疑惑却不敢继续追问,眼下姜林虽然看上去退热些许,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她想快些回到城中带她回悬济堂。
“婶婶这里可有牛车骡子之类的能载人的牲畜?”
何婶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姑娘要这些何用?”
陆秋白解释道:“我这位朋友至今未见苏醒,我想送她去城中的医馆。”
何婶儿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们俩不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吗!怎的又要回去?”
陆秋白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不由得轻笑道:“婶婶说笑,我朋友是悬济堂的大夫,我们此行是出来采买药材回京的,路上和队伍走丢了,她现在重病不起,我自是想尽快送她回去治疗。”
何婶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方才有一行身着官服的人在找你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我说没见过你们,他们就走了。”
陆秋白知道何婶也是好意,道明原委谢过她的好意,之后何婶替她们去邻家要来一匹骡子,陆秋白身上现银不多,只能留下信物和一些铜板,用悬济堂的名义将骡子借下,之后再送回来。
陆秋白带着姜林再次踏上回京的路程,临近城门口的时候见城中已经开放门户,但只许进不许出,她驱赶骡子正要进城,看到进城需要检查文牒路引,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正在她犹豫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姑娘留步。”
陆秋白回过头,才发现正是薛清方。
“真的是你们,”薛清方策马而来,“我方才远远地就见着你和姜林,本还有些奇怪,没想到果真是你们俩,怎么弄成这样?”
陆秋白忙道:“姜林不知为何昏迷不醒,我不通医术,不知是怎么回事,快带她回去医馆看看!”
薛清方听她这么一说,心也悬起来三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快扶她上马,我带她过去!”
薛清方带着姜林率先纵马回城,陆秋白跟着薛家家丁再一道回去。
有勇宁侯府的名头,倒是免去城门口的盘查一关,陆秋白顺利进入城中,这才了解到这两日有了平川县送来的药材,危局大概已解。
据说皇宫里的那位也清醒过来,恢复神智,可以处理政事了。
城中商铺也逐渐恢复营业,行人较她们出城以前多了许多,看上去气色都还不错,能够恢复京城元气,乃是万幸。
只是城中依然飘荡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气息,不少百姓家中穿出隐隐约约的哭声和哀乐声,有些人家门头上挂着白幡,街上飘卷着缕缕孔方的纸钱。
陆秋白以为此灾有所伤亡是在所难免,却不知,几日之间亡故之人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朝廷得知此事之中悬济堂医者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下令着重褒奖,甚至听闻今上有意召黎老堂主入太医院,被黎老堂主以年迈为由回绝。
但今上依然给悬济堂赐下了国医堂的称号,另有“悬壶济世”一匾赐下,悬挂在医馆堂内,以示恩泽。
陆秋白快到医馆的时候,却见一处公告栏旁围着不少人,她在外间经过,正好听见里头的衙役在喊:“朝廷有令,如今大灾,朝廷痛失良才,各衙门如今空缺诸多,现加开恩科,擢取人才,具体日期另行通知,请诸位学子早做准备,特此公告!”
陆秋白停下脚步,向周围的人确认道:“这是在说什么?”
一个热心市民回道:“这是加开恩科,明年又有机会咯。”
去年科考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这才结案不久,朝廷又因天灾人祸,再次加开恩科?
只是不知这次的主考官会是谁?
数月前的诸般事宜,如今还历历在目,而今处境却已恍然不同,陆秋白有些恍惚地回到悬济堂,直到有人告诉她:“姜姑娘醒了,快去看看吧。”
姜林见她神色恍惚地进来,并未多问什么。
她已经醒过来好一会,黎帆说她这是“忧思过度,心绪阻塞”所致,身为医者,本应最能看透人间生死之事。
凡人命数有定,医者所为,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尽一切可能防患于未然,更要注重保养自身。
医术可救一人,却无法救治天下所有人,天下间也总有一些事情是医者无能为力的,若是陷入自怨自艾,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
二人不过略略寒暄一阵,便又各自道别,好像之前的生死之事并未发生过似的,又恢复了之前那平淡如水淡漠的模样。
陆秋白心事重重,也就没有注意到这许多,在外人看来更是不同寻常。
好像经此一事,一夜之间,她们俩反倒更加疏离了。
互相碰到也只是点头示好,又各自忙各自的事去。
医馆里的生活波折却又平淡,概只因生老病死之事都在这里汇聚,看得多了,凡事也都觉索然无味起来。
这一日陆秋白出门采买笔墨,见书铺里加卖起许多往届科考的试题本,还有许多名人诗集、状元文录一类,她鬼使神差地买下几本。
老板问她这是买给谁看?
她含糊应道:“给我哥哥。”
又见路边有七八个学子成群结队,聚在一起清谈辩论,她驻足听了一会,转身就进了成衣铺子,挑着一身帅气潇洒的男装袍子才出来。
晚间医馆歇业以后,陆秋白从床边拿起那身袍子,罩在身上,束起发髻,系上宫绦,端的是一副清秀小郎君的模样。
她眉眼本就不怎么细腻,带着些雌雄莫辨的粗旷,和男子站在一起也许会稍微显得有些清秀,但若不施粉黛,不特意着女子装束,也不是能一眼认出雌雄的地步。
宽大的衣袍也正好掩盖住她的身形,举手头足之间并不如何凸显性别特征。
陆秋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差些什么。
她回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书生,还有从前哥哥高谈阔论的样子,试着给镜子里眉目平和温顺的自己加上几分倨傲,几分轻狂,几分高视阔步目中无人的样子。
一时间神色又像了三分。
陆秋白不由得无声笑起来。
她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她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何必还要固步自封。
那些人考得,她怎么考不得?
她陆秋白也是三岁诵诗,五岁会书,六岁成文之人,她不过比哥哥晚生几年,以她的年岁和悟性,要说一句天才也丝毫不为过。
虽然她从未正经接触过科举,没有学过解题,但四书五经她一样是读过的。
凭什么那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都能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而她却要因为他们之间的斗争,被迫沦落,只求苟活?
她偏要试试,看看这朝堂,究竟是谁的天下!
到底是谁在暗中搅弄风云,叫她不得安生,叫她家破人亡,永失所亲所爱。
看看这些迂腐男儿,究竟比她强在哪里,凭什么她只能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即便一身才学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施展。
她听够母亲的惋惜之语,现在她毫无挂碍,试试又何妨?
大不了豁出这条性命,也好过就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想起那日的火光之中,身上只着了单衣和一件团窠兽纹半臂的姜林,专注地做她在乎的事情的模样,陆秋白心中也受到一丝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