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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和温家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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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容月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了,她将单车踩的飞快,一路风风火火,懵然不觉,回过神来时,车子已经骑到了桐花巷口。自小长大的地方,温容月更是肆无忌惮,一路踩足脚力,将巷子里那些闲坐之人的鄙薄神色和来不及翻起的白眼通通甩在身后。
“我回来了!”温容月风风火火拉开自家玄关大门,正碰到忙忙碌碌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成淑慧。
“吓我一跳!臭丫头,没个女孩儿样子!”成淑慧抚抚胸口,抽出百忙的目光瞥了女儿一眼,“这流海儿怎么都飞起来了?又骑快车了?下次再这样,小心我动手啊!”
温容月冲妈妈吐吐舌头,随手弯起手指将飞起的流海儿往耳后捋一捋:“妈,你这是要去哪儿?”
“值夜班。”成淑慧在桐宁县中心医院的药房上班,长年白班夜班忙到飞起。
温容月一呆:“你不是前天才刚值过班?”
成淑慧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停:“你付阿姨家里临时有事,科室调不开人。”
温容月脱了鞋换上拖鞋,顺手将妈妈的鞋从鞋柜拿出摆在门口,闻言眸光微沉,嘴巴却不自觉抿了抿:“每次调不开人,都可着您一个人补漏。”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声音响在身后,温容月一个不经意,被身后的妈妈揪住了衣袖,“你这衣服和书包怎么了?怎么都湿了,还有这头发……”
“天太热!”温容月轻快笑着转了一个身从玄关走进客厅,“我和同学泼水玩儿来着!”
“泼水玩儿?”成淑慧此刻脸上已经明显挂上‘现在这半大孩子脑子是不是普遍不太好’的疑惑,没再多想,嘱咐道,“那你一会儿自己用洗衣机洗下,外面还有阳光,抓紧拿阳台晾上。”
成淑慧一边穿鞋,一边继续道:“对了,茶几上的那套茶具你离远点儿,你爷爷生前最宝贝那套茶具,柜子里放久了盒子有些发霉,我本来想拿出来清洗还没弄完,你离它远点儿啊!”
温容月一听,急忙举着双手投降姿势跑到茶几旁弯下腰细看,“这不是‘小黑’和‘小白’吗,好久不见!”
爷爷的这套茶具异于其他,因为别人的茶具大都整套同色,可爷爷这套却是黑白两色,黑的是黑瓷,白的是羊脂玉,据爷爷说是自己当年和一位友人交换了部分茶具,以作友情之证,所以十分在乎。
温容月现在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陪在爷爷身边泡茶,总会一时指指黑色的茶盏的说‘这次喝小黑的茶’,下次又指指白色的茶盏说‘这次喝小白的茶’。
居然给杯子起名!成淑慧对自己女儿的脑子已经达到叹为观止的地步。她无暇再说什么了,抓起鞋柜上的钥匙便准备出门,谁料门刚开一半儿,门外的天光才漏进来,捏在门把手的手指却蓦然一紧,神色骤然一怔:“你……你们怎么来了?”
温容月听见声音,回了头,看到毫不客气将妈妈半开的屋门强行拉开的几个人影,脸色骤然冷了下去。
“怎么?我们不能来?”几人有男有女,年龄不一,鞋子也未脱,便那样大喇喇直接踩在妈妈刚拖没久的地板上进到屋里。
“不……不是的,只是我刚好要出门。”成淑慧脸上俨然赔了丝和气,转头看向女儿,“小月,上楼去,大人们要谈事情。”
温容月直起身,目光冷冷扫过面前几人的面庞,话也未说,转身咚咚跑上了二楼。
“没礼貌,都是长辈,连个招呼也不知道打。”
“小时候明明挺好一小姑娘,可见后天教育有多重要,都是在这样的家里呆的……”
‘砰’的一声关上房间门,温容月背抵着门板,只闷闷的听着楼下时不时漏上来的零星几个字眼:
“……拖那么久……”
“……没钱……人命……”
“……药费……”
温容月摘下书包,随手将其扔在脚边,慢慢蹲下身,踡腿蹲在了门口。被淋了水的头发这时好像还没有干透,半粘半散的贴着头皮。她不舒服,很不舒服。
忽然,楼下响起几声叮铃脆响,她抬起头,先是茫然,既而脸色大变,拉开门向楼下跑去。
“茶具!”温容月人还立在楼梯上,声音已经不可遏止抬高,“爷爷的茶具!”
楼下的几个人此时有坐有站,茶几上摆着一摞不厚的钞票,而妈妈站在茶几前,望着地板上的狼藉也是满脸苍白。
温容月早顾不得其他,她几乎是强行推搡开挡在面前的巨大身影,半蹲在茶几前查看,一整套茶具6个杯子,如今‘小黑’‘小白’各少了一只。
“这可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茶具。”温容月垂首低声。
“是温教授的?”
“以前好像确实见他老人家用这泡过茶。”
“不就一套茶具……”
身后几人开始交头接耳,半晌,他们中的一个冷声开口:“今天看在温教授的面子上,我们先拿这一个月的也就罢了,下个月,最好麻利点!”
几个高高低低的人影鱼贯离开,玄关门半开半关摇晃着,屋外的阳光洒照进屋内一缕,不知为何,看上去却并没什么温度。
成淑慧像倦极了,她叹口气,弯腰抚了抚温容月的发顶:“算了!小月,收起来吧,迟早保不住的。”她转了身,走向玄关,重新拿起包,“我去上夜班了。”
温容月仍蹲在原地,她缓慢而小心的将那些碎片和其余完整的杯子一个个收进盒子里,一只黑,一只白……温容月心里默念着,她没有哭,她只是难受,胸腔里像被什么闷窒住,发不声音喘不出气的憋闷,而这种憋闷,早已持续许多年了。
洗过澡换了衣服,洗衣机也正好响起了洗衣完成的提醒声,温容月放下手中的吹风机,随意甩了甩刚刚吹干的长发,捞出衣服向阳台走去。
温家是一个二层洋楼式的独栋独户,有自己的院子,虽然年头比较久了,但依旧有着独特的底蕴,这个时候桐花巷里还是以平房居多,所以温容月每每站在自家二层阳台,便可将整个桐花巷一览眼底。
可这一览倒好,鬼使神差的,她将视线望向了桐花巷末尾,那里有一栋欧式风格的独栋别墅,在整个桐花巷可算是特立独行,足有四层高,纯白的外墙,蓝色的屋顶,宽敞的院子,整栋居所雅极静极,虽然常年有人打扫清理,几乎一尘不染,却已经多年无人住过了。
可此时此刻,好巧不巧,在温容月一眼扫过去的那一刹那,她便望见了那个正立在那栋别墅三层大露台上的身影。温家的位置在靠近桐花巷入口不远处的右手边,而那栋别墅在桐花巷尾,距离不算近,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貌或是表情,可温容月还是凭借那个身影上身白色下身黑色的简单配色,联想起中午在学校里那个让她震惊不已的名字。
挂在衣架上的湿衣还没挂稳,嗖的向下滑去,温容月一个恍神,眼疾手快的捞起,再低着头将衣架重新塞进去,然后目不斜视的将它挂好,关上阳台门,头也不回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
“小少爷?”
身后响起声音,堂慕羽回了头,看到一名年约五十上下,穿着简朴,满脸慈爱的女人踏过落地窗也走上露台。
“真的是你,小少爷!”女人眼里几乎含着泪光。
堂慕羽搜索脑中记忆,再辨认了一瞬,脸上露出些放松戒备的浅笑:“苍姨?”
“小少爷!”苍姨被这声称呼揪起了心,走上前紧紧抓住堂慕羽的手,“小少爷,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虽然小姐当年总说她会回来住,要我等她,她一定会联系我……可前些日子听到小姐的消息……我……”苍姨未完的话已经断在呜咽里。
堂慕羽任她握紧自己的手,温声开口:“不要伤心了,苍姨,您能再回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有,您叫我慕羽就好。”
苍姨抬起头,脸上犹挂着泪:“那怎么行!不过,小少爷长大了,那我只叫您少爷。您还没吃饭吧,我去烧饭,我去烧饭……”
苍姨急匆匆用手背抹了抹脸睑,明显不想再哭勾起堂慕羽的伤心,然后开口道:“我买了好多菜,都是你小时候来这里住时爱吃的那些,”苍姨一边转身,目光落在露台一旁的室外木桌上,“咦,这是?”
堂慕羽上前,抢在苍姨前拿起那盒子:“小时候的玩具,刚刚随手找出来的。谢谢苍姨当年还帮我好好的收藏保管着。”
“客气什么呢,少爷。”苍姨脸上露出笑,“上次你走时特意叮嘱的,你房间里的玩具一样儿也不许扔,等你下次来还要玩的,虽然那时少爷还是个小孩子,可话说的那么认真,我怎么能不认真对待呢!”苍姨脸上带着笑,可说着说着,又叹口气,“只是不想,这一走,就是八年。”
堂慕羽捏着盒子的手指微微一紧。
“算了,不提这些,我去做饭。”
苍姨转身离开,堂慕羽口袋里的手机却忽如其来的震动起来:
“喂?”
“慕羽,怎么样?转学手续都办好了吗?还顺利吧?房子怎么样?都打扫了吗?虽然以前听你妈提过她有在桐宁雇家政公司长年保养打扫房子,可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都好。”堂慕羽低头,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将对方一大车话掐断在沉默里。
半晌,听筒再次响起声音:“儿子,爸爸对不起你。”
堂慕羽沉默。
“爸爸更对不起你妈妈。”
“这话你该留着在她墓前说。”
这次换对方沉默。
半晌,终还是对方再开口:“慕羽,你何时想回清港,随时和我说,清港的家,其实原本就是你的,若真论起来,连我都只算个客人,可到如今你却走了,你为何一定要总把自己当外人看待?你哥哥姐姐……”
“还有别的吗?”堂慕羽明显不想再听下去。
对方一默,听出他的情绪,半晌,继续道:“桐宁县,当年爸爸也在那儿呆过不少日子,那儿的人,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堂慕羽听着他这话,却微一怔愣,这话何意?什么叫——‘这儿的人,不会为难我?’
还未疑完,却听电话那端继续道:“还有,温家……不知你还记得吗?”
堂慕羽眸光一滞。
“他们家的房子,好像和你妈妈那栋别墅在同一条巷子,你不记得就算了,就算记得,也不必去拜访了,他们……我们……”堂慕羽很少见父亲说话会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刚想反问,却不料对方已继续道,“罢了,他们肯定也不想和我们再扯上些什么瓜葛了,脸面上也过不去。好好照顾自己,爸爸还有个会。”
说完,不及堂慕羽反应,父亲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堂慕羽依旧握着电话,脑袋里却已经被塞满了疑问。什么叫‘脸面上也过不去?’他再次远目望去,这么长时间,那阳台上只余那套蓝白的校服在阳光和微风中悠来荡去。
看来她是不会再出来了。
堂慕羽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纸盒,纸盒上印的晴空画面温暖灿烂,白云悠然,天空湛蓝,又有大片草地,晴空之下两个骑单车的身影在天际与草地的交界线公路上缓缓而行,两个身影看不清模样,只有剪影,但一个长发飘飘,戴了一条红色围巾,一个短发利落,戴了一条蓝色围巾,应是一对情侣。这却是一盒拼图。
‘她真的不记得我了?’
堂慕羽捏着盒子,望着盒子陷入微微的沉思。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温家二楼温容月的房间里,女孩儿人蜷在床上,手中捏着两枚略旧的拼图碎片陷入沉睡。
十岁那年,温容月接受过心理指导,心理医生帮助她封锁掉了她最阴暗最痛苦的那一年的整年记忆,可就在今天,这封锁被一个名字、一个身影轻易打开,温容月梦里,重回了她那段被自己上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