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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云 ...

  •   “老爷,老爷!”远离帝京的古旧住宅中,突然惊起急促的脚步。
      一个仆人匆忙地奔向书房,直直跪在衣着朴素却显威严自在的老爷面前,双手把一方素笺放上几案,低低垂下头,只有嘴唇的翕动。他的声音不响,却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耳侧,继而掀起惊涛骇浪,不留分寸地闯入脑海每个角落。
      被称为“老爷”的中年人,蓦然眼神一紧,一个踉跄,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双手掩面,指缝间,淌出愤怒而失望的字句——孽儿啊!
      “老爷,我听说,烟儿她……”门口,定定地站着泪眼婆娑的中年女子,青丝被雍容地梳成发髻,纵横的浅淡皱纹遮掩了年轻时的照人光华。
      “这个孽障!不在自己房内闭门思过,竟然命令丫鬟装扮她,自己偷跑出去。今日本该解禁的,未曾料到,一个月前,她就留下了这个!”
      疏淡墨痕,只是四行——风起烟飏,自知何往,得留人处,云停水凝。
      拿起那方素笺的手剧烈颤动,刹时间天旋地转,万石沉心……
      “夫人!夫人!醒醒啊,夫人!”
      “来人,快!请大夫来!”
      屋内是不曾出现的忙乱,只有庭中雀鸟不知所以,依旧停于朱漆脱落的大门前。昨日显赫,已然随着落花,被流水无情带走。时光荏苒,数不尽的月缺月圆。如今,世人寻觅到的,不过是残留暗香与无意执着。繁华不过一度,那些深院内的高贵血脉,早已成了久远传说,飘渺而全无触摸得到的痕迹。只有高啄檐牙,仍投下森然可怖的黑影,门上赫然跃入雕刻成睚眦的狰狞铜环,刺目阳光照着褪了金漆的匾额——云府。云家人恐怕永远无法明白,究竟是为何,那个平日里沉静无声的小姐会突然做出这般没有教养的举动。

      镏金薰炉上,狻猊无声伫立,看轻烟袅袅,享悠然淡香。只凭这一件摆设,便可知晓,这是帝京一家出名的奢华客栈。传闻,敢于光顾这家客栈的只有两类人——高官、富贾。
      房间的雕花几案上,横着一把琴,如同仰卧之人一般肃穆凝重。长,三尺六存,黝黑琴面,冰裂纹印刻岁月,紧守一切已知的真相。七道银弦似飞虹,如奔流江河陡然凝伫,气势不减,明澈不减。十片淡粉指甲,胜似蝶舞的轻灵,于银虹间隐现。
      泛音清越,如清风拂过湖面,波光点点,轻易打破沉眠。那点小小粼光,化开,便成了整片视野,黛螺青山,倒印在无暇银盘中,涟漪吟哦浅唱,烟斜雾横,隔了不远,却胜似殊途别离。按、泛、散,三音齐出,轻灵沉着凝重,既而绞起激越,如同轻风渐狂,掀起涛澜,岩石孤傲,任凭浪花撞击。无雪,生雪,雪落,雪碎。默名哀伤,细小凄楚,却都在即刻消融,仿佛回首时,又见一片青空、丝丝淡云。最后一音奏毕,余音袅袅,恍若远方飘渺钟声,在寻踪问影时,突然不见痕迹。
      面容清丽的女子轻轻叹口气,从琴上移下双手,睁开已然闭了许久的眼睛,眸中略有恍惚,却无半点感怀。勾起浅笑,樱唇轻启:“依然是那阕《潇湘水云》。”
      她面前的男子点头,只淡淡一笑,随意披下肩头的黑发随之舞出一片光影:“凌烟的琴技出神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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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前,于云雾袅绕的镜湖边,他们相遇,最初的牵连,便是她那飘渺轻灵的琴。
      “好琴技!云小姐真是好琴技!”琴停后,一个男子轻敲客栈木门,面容清朗,星眸含笑,“古琴之音,不似二胡的如泣如诉,更添几分委婉凄楚;不似琵琶激越直接,却多几分隐忍含蓄。我端木霖曾听闻,弹奏古琴的女子皆为含而不露之人,有幸在来帝京的途上相遇,真是荣幸至极。”
      “我爹也曾告诉我,古琴七弦,无一弦可以奏出自己情感。”女子微微一笑,容颜胜画,却掩饰不住细小的凄婉。
      “恕我斗胆问一句,小姐姓云,可是和过去西方云氏……”
      “我虽姓云名凌烟,却与云氏无任何瓜葛!何况,我的家世无须公子如此关注。”女子突然间敛了笑容,打断了端木霖的问话,面色显得苍白,神情凛冽,仿佛眸底早已被玄冰封死。
      突如其来的抢白,使端木霖愣了愣,不再言语。由于端木霖的父亲端木聍是朝廷重臣,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冲撞。
      “端木公子,抱歉,凌烟不该如此无礼。”意识到失态的云凌烟,低了头,抬起时,却只望向窗外。
      “无碍。”端木霖轻摇头,神色温柔,“我也该为我的冒失,向小姐赔罪。不过,小姐可明白将前去的帝京是如何的一座城?最近有流言,有人正寻觅知晓伏羲琴之人的下落。小姐姓云,怕是会不便的。”
      云凌烟暗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牢,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反而嫣然一笑:“公子可记住了,‘笑望云影穿凌波,闲抚瑶琴寄凝烟’,我的名字,是凌波仙子。”
      “好一句‘笑望云影穿凌波,闲抚瑶琴寄凝烟’!”端木霖真挚赞叹道,“凌波仙子果真是出自大家的才女!”
      略一颔首,面上的微笑也淡然:“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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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烟谢过公子这些天在帝京的照顾。”云凌烟回眸,看向端木霖,目光却不知何时变得暖柔起来,带着少女难遮掩的羞涩。
      “还那么生分!”端木霖轻笑,装作不满的神情,“外人前,我可以唤你‘凌波仙子’,你也大可叫我公子。若是私下,尽数抛开这套劳什子,直呼名字便可。”
      云凌烟没有立即回答,秀眉微一皱——这和平日里所学所听都是全然不同的了。可当初,自己既然决定离开云府,便早有准备,今生再不回那个地方,把与那里有关的一切决然抛在身后,永不回眸。风过,窗口枫叶已是如血的绯红,风过,淡云轻烟里,飘过桂子浓郁的芬芳。轻牵起嘴角,不知是喜悦还是怅然……那时,一个声音呼唤着自己离开云府,去帝京,是不是这个缘故……
      “不要!”窗外传来一声女孩撕裂心肺的呼喊,如同断裂的琴弦拨上苍茫之天。
      “什么事?”端木霖走近窗口,向外看着。
      旁人一看相似的面容,便知晓,那是对父女。十来岁女孩当街跪着,发丝零乱,双眸中落下恐惧的泪水,纤细的手指似用着平生最大的力气,紧紧攥住面前站立着的父亲的衣衫。那个同样消瘦的中年男子却不回头,只看面前轿子,露出讨好的笑容,似正讨论着价钱。
      如此装饰铺张繁复的轿子,其中坐着的,只可能是青楼的鸨母!
      云凌烟转身离开窗口,这样锱铢必咎地把亲生女儿买去见不得人的去处的情景,她再看不下去。自嘲地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不再宽裕的父母以高价请来琴师、先生,教导自己礼教和琴棋书画,原以为,父亲是真心为她好,到头来,却无意听得一句——烟儿要是嫁了好人家,凭我的才干,云氏一族便复兴有望。或许,父亲的确是怜爱自己的,因而,比起眼前的女孩自己的确幸运不少,但总有一种感觉挥之不去。离开云府,不是愤怒,只是不甘,自己是如何也不愿意被早早安排好面前之路或者成为复兴一家血脉的工具的。
      美目悄然移到端木霖的脸庞上,无法抑制悲悯神色。
      端木霖会意,略一点头,向门外吩咐着。
      不多时,便有几个仆从,领了那女孩儿走入房间。女孩儿脸上泪痕未干,眼睛不知是由于惊奇还是恐惧地睁大,许久才呢喃着:“谢过小姐、公子。”
      “凌烟,就让她当你的侍女吧,你一人在外,若无人贴身照应着,多少是不便的。”端木霖伸手拉起跪倒在地的女孩儿,笑容澄澈明洁,“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蝉儿。”女孩儿低着头,怯生生地回答着。

      “可都安排妥当了?”楼下的阴影中,黑衣人悄声问着。
      “是的。”另一人回答着,“妥当了。请那位大人放心……我……”突然,话语被永远封住。
      “把他处理好。”黑衣人冷冷地吩咐完毕,便兀自离开。

      云凌烟和端木霖都没有听见楼下的这番对话,同样,他们也都没有见到那个名唤“蝉儿”的女孩在转过身后,脸上与年岁截然不同的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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