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之旅》蓝路

1、第一章

　　这是凌闲今天收到的第二通电话。

　　他不耐地抄起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没好气道：“哪位？”

　　“凌先生，我们真的需要一名破雾者，求求您……”

　　凌闲挂断了电话。

　　“谁打来的？”杨的声音从隔壁屋传过来，不用想凌闲也知道他在调整他那宝贝拳套，每次擂台赛后杨总这样。

　　凌闲放缓了语调，回道：“前些日子找上门来的那帮子探险者。”

　　杨“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凌闲重新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他捏起毛笔，蘸了充足的水料，在羽毛表面细细描摹。

　　杨不知何时站在了凌闲身后，他俯下身，拿下巴搁在凌闲肩头，手里的拳套冒着蒸汽。

　　“很漂亮。”杨夸赞。他伸手轻抚工作台上的翅膀，巨大，温暖，气孔在两人呼吸的水汽中微微张合，简直出自于一头五分钟前刚放完血的雾兽。

　　凌闲扣紧了翅膀中央的皮扣防止它在扭动中脱逃，造翼师总要承担很多风险，脱逃会让他们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

　　“这份订单快做完了。我今晚给他们送去。”他道。

　　******

　　“那批探险者回来了，”杨从拳套保养中分出神来，道，“听说他们遭遇了雾兽，屁滚尿流地逃了回来。”

　　“挺幸运，至少捡了条命。”凌闲随口道。

　　“你不想知道他们遭遇了哪类雾兽吗？”

　　凌闲无动于衷。

　　“是蛸，”杨道，“他们遇见了蛸。”

　　******

　　门铃声狂响的时候李还在和朋友狂饮啤酒，他摇摇晃晃地将门打了开，一道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与夜半的风雪一道涌入屋内。

　　“呃，你哪位？”李压上门，困惑地打量着这名不请自来的客人。

　　那人摘下毡帽，露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凌先生？”李瞠目结舌地看着凌闲不急不徐地掸去大衣上的雪粒，结巴半天只挤出一句话，“您怎么来了？”

　　凌闲却没像每一名客人那样说明来意，反而问：“你们还打算深入迷雾吗？”

　　“您的意思是……”

　　“我加入你们，我可以当你们的破雾者。或者……”凌闲从衣兜里掏出一袋子钱，李接过一看，沉甸甸的，全是金子，“我雇你们。但你们要带我去找蛸。”

　　李吓得踉跄几步，险些碰倒了门边的花瓶。

　　“哎，李，是谁啊？”有人在餐厅里高声问。

　　李没回答他，他的脑瓜不允许他一心二用。他问凌闲：“您，您为什么要去找蛸？”

　　“只说你同不同意。”

　　李几乎哑巴了，他不敢就这样替队友们应下这桩差事，但也不愿就这样得罪城里最好的造翼师，只得打着哈哈说和同伴商量商量，终于送走了凌闲这尊大佛。

　　他脚步虚浮地回到屋里，向畅饮正酣的同伴们说明了来者及其来意。

　　众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酒杯。

　　“做啊，为什么不做？”一人道，“多一个破雾者，还捞得这么多钱。”

　　“这钱只怕你有命赚没命花，”一人幽幽道，“连那支队伍都险些在蛸的手底下全军覆没，你还妄想自己能活着出来？”

　　“本来就只活了他一个，他这次找我们和他一块儿，怕不是要把咱当他的垫脚石。”

　　众人争论不休，这场为劫后余生摆的聚会不欢而散，最终只留下了另一个名为莫的男人和一对双胞胎姐妹。

　　“你是什么打算？”双胞胎的长姐问。

　　李沉吟片刻，苦笑道：“不是我不爱惜自己的命……只是外世界太有吸引力了。毕竟，凌闲可是离外世界最近的人啊。”

　　******

　　在短暂的整顿期后，凌闲带着杨与李的队伍会面，往城外的迷雾进发。

　　“我们当时是从北城门走的，”李道，“大约第四天左右，我们遇到了蛸。”

　　那扇厚重的、阻挡了城外大部分风雪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凌闲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有五年没踏出过城门了。

　　久违的迷雾并不令人愉快，凌闲体会到了所有探险者都会经历的缺氧和幻觉，五年的空白期或许让他积累了些旁的经验，但对体质和感官的钝化也是毋庸置疑的。

　　身体的不适能以毅力勉强克服，双胞胎姐妹中的长姐担任了队伍中的向导，凌闲需要做的只是跟在队伍最后，看好他背后木箱的锁。

　　旅程的头几天总是相对轻松，几人顺利通过了最开始的那段平风带，进入了更深处的暴雪区。

　　平风带比暴雪区更讨人喜欢的一点是，它从来不会酝酿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旅行者们需要忍受的只有严寒和模糊视线的雪雾，但暴雪区显然没有那么友善。

　　除了随时可能席卷而来的暴风雪之外，迷雾之中虎视眈眈的，还有那些雾兽。

　　没人知道雾兽是如何产生的，也未曾有人做过一本完整的雾兽图鉴——也许有人试过，但那份初稿或许在某一次探险中与它的主人一道葬身于雾兽的血盆大口，半路夭折。

　　人类对雾兽唯一称得上准确的了解，就是它们都拥有一双能破开迷雾的翅膀。

　　偶尔他们会降伏雾兽；从那一具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中，人类找到了制作翅膀的方法，并试图借此冲破迷雾，前往更外部的世界。

　　“我曾有幸见过凌先生做的翅膀，”莫从火堆上小心翼翼地取下热好的酒，不忘对凌闲奉上一句恭维，“嗬，那可是我见过最健壮的一双！除了凌先生自己，大概没有破雾者能驾驭了。”

　　凌闲不置可否，他饮尽银杯中的温酒，探险者认为银杯能为他们的旅程带来好运，虽说他从来不信。

　　“也只有你能做出这样好的翅膀。”杨在一旁补充。

　　“那可说不准，”凌闲回道，“比我厉害的多得是。”

　　“凌先生太谦虚了，”长姐笑道，口中呵出的水汽在睫毛上结成冰霜，“没了你，我们哪能像现在这样安逸地穿过平风带。”

　　她腼腆的小妹在一旁点头附和，李不由自主地微笑一下，给她斟了满满一杯酒。

　　帐篷随着风雪微微摇晃，凌闲听见布料鼓动的声音，或许还有些风和雪粒打在篷布上，但木桩足够结实，只要他们不遭遇暴风雪。

　　他往火堆里添了些木料，这种产自城市边缘的木材在燃烧时能散发出奇异的烟气，雾兽不敢靠近，但也只限于这帐篷内小小的一个角落。

　　凌闲有些累了，上一次休息他守了一半时间的营地，今天该轮到他缩在睡袋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几人没聊太久，谈天只是饭中的即兴节目，睡眠和行路才是他们真正上心的要紧事。

　　“别随便到帐篷外去。”凌闲嘱咐，每次集体休息之前他都要这么做。

　　在得到守夜人小妹的保证后，凌闲拉上睡袋，不出片刻便坠入了梦乡。

　　木箱里传出一如既往的闷响。

　　一声尖叫唤醒了凌闲。他猛然睁眼，弥漫整个帐篷的火燎气味早已淡去，烟气从帐篷的开口处流淌而出，像一条半透明的河。

　　凌闲背起木箱冲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