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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正文完 ...

  •   初夏,明月高悬,银光洒满帝丘高大的城墙。殿宇巍峨,琉璃瓦上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映衬着太师府的庄严肃穆。细碎的蟋蟀声和蛙鸣交织在一起,不远处传来农家女的说笑声和小孩子们的吵闹声,是盛世太平的模样。

      裴空逐正在替江砚梳发,两人都不开口,这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随着洛成弃顶着一双黑眼圈破门而入给打破了。

      他举着一本残缺发黄的书冲进来,高喊道:“阿砚!”

      他激动地跑过来,挤开裴空逐,把那一本小破书摊开来,摆在江砚面前。

      “哪有什么诅咒,那只不过是祭祀殿的人对于叛徒的一种惩罚罢了。生在祭祀殿的人此生都不得离开那儿,祭祀乃是神礼,在这之中的人也本该断情绝爱,可若是有人有了自由之身,自然要接受惩罚。江迟暮就是其中之一。传闻服下这种药的人,需要斩断七情六欲,禁欲克己,即便如此,也活不过天命之年。可我在祭祀殿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药。当时的长老们喂江迟暮喝的应该是这个。”

      洛成弃指了指书上画着的一株草。

      “这不过是慢性毒药罢了,至于他的白发,也许是他自己思虑过多导致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药能让人斩断七情六欲。”

      洛成弃抄起旁边江砚喝过的茶一饮而尽,接着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根据这种毒养出来的蛊虫和蛊母本为一体,如今蛊母已死,你身上的蛊虫自然也会迎刃而解。”

      比起这个,江砚更担心他的状态。

      他还是穿着那天从府上离开后的那身衣服,头发凌乱得像是刚被打劫过似的。黑眼圈重的像是两个天生的胎记,眼睛肿胀,充满着红血丝,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饿死鬼。

      他这个模样一度让裴空逐怀疑,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胡话。

      “可累死小爷我了。”

      洛成弃走到江砚的床旁边,兀自躺下,喃喃道:“还好是虚惊一场……”

      夜色过半,江砚走出来,看到江萦怀正坐在棋盘旁愣愣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他走过去随手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江萦怀回过神,便与他对弈起来。

      “兄长,我想离开大秦。”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的似的,江砚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去哪?”

      “不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离开太师府,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江萦怀沉吟着落下手中的棋子,进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入局,早就已经满盘皆输了。

      他把最后那个旗子拿起来扔回罐子里,接着说道:“是我输了。”

      他直直的看着江砚:“兄长,我好像……这一辈子都在跟你争输赢。在义父面前,我赢了所有人。可我知道,在你面前,我其实从来就没有赢过。”

      江萦怀眨眨眼,提到江迟暮,不免又是一阵鼻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就像是被封闭了很久的房间,里面布满了灰尘,甚至长满了霉菌,可是有一天,门窗突然都被打开,猛烈的风无休止地刮进来,吹遍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满心欢喜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这个房间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但这不是他的房间,他只是短暂地在这里落一下脚,房间的主人一直都另有他人。于是他变得嫉妒起房间的主人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真正靠近过江迟暮,那是因为有江砚在。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争也好,无理取闹也好,总想着证明心中角落里的那点自尊。

      他想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他有些看不清如今的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爱着江迟暮,还是只是想跟江砚争个高下罢了。

      “外面很危险。”

      江萦怀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叹出来,站起身来朝着江砚笑笑:“兄长,我不想再做个没用的孩子了,以前是义父一直护着我,我不想以后让你一直护着我。放心吧兄长,我已经长大了。”

      江砚也放下手中的棋子:“什么时候走?”

      “天一亮就走。”

      夜风肆虐,撩起两人的头发,抚摸过他们的脸颊。夏夜里的风并不冷,这个触感像是江迟暮微凉的指尖。

      天边刚吐出鱼肚白的颜色,江砚站在门口,把包袱递给江萦怀:“一路平安。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两人拥抱了一下,裴空逐走出来,替江砚围上披风。江萦怀与裴空逐对视一眼,相视无言。

      直到江萦怀走出几步之外,裴空逐叫了他一声。

      “小鬼!在外边有什么事报我的名儿,本将军替你撑腰!”

      江萦怀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们挥挥手。

      江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心中默念道:愿你岁岁安澜,长命百岁。

      —

      东宫里,秦向枝笨拙地把抱着的小公主交到段与适的怀里。

      孩子已经被哄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很乖很听话。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秦向枝轻声问道。

      段与适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的关节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头也不抬地答道:“回南宁。”

      他把孩子放回到小床上,接着说道:“只要我在,南宁永不会反。这应当也是栀栀所希望看到的。”

      他的目光又回到孩子身上:“若是没什么事,我恐怕不会再踏入大秦的土地了。这孩子……送去寺庙抚养也好,在宫中长大也好,以后还要劳烦太子殿下多加照顾。”

      秦向枝点点头:“那是当然。”

      段与适走到窗前,良久又转头问道:“对了,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秦向隅?”

      “贬为庶人,无令不得回京。”

      段与适似乎还在等着他的下文,但秦向枝没再继续说话了。

      当秦向隅从诏狱出来的时候,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直奔许府。一路上他一直在想着该怎么跟许圉师解释。

      但到了到了地方才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了。他默默地走出来,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如一只丧家之犬,不知该何去何从。

      彼时忽然走过来一个少年。秦向隅抬头瞄了眼,认出他是许圉师所救的那个孩子,赶紧抓住他的手问:“许圉师呢!”

      那少年起初被他吓了一跳,认出他来以后便说道:“是你啊,大人走前也没跟我说去哪儿。不过,我想他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告诉过我了?”

      秦向隅细细琢磨着,脑子中忽然响起许圉师的话。是了,他说过的,他要辞官返乡。

      秦向隅辗转来到东南,四处找着许圉师的踪迹。

      夜晚,秦向隅坐在树下燃起火堆,一缕微弱的香气扑鼻而来,他顿时警觉起来,顺着香气的方向追溯过去,来到一处僻静的荒庙。

      门前烛光摇曳,门扉虚掩。他心中一动,轻轻推开门,只见庙内昏暗阴森,一盏黄灯摇曳不定,映照出一个人影,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熟悉的面容映照着昏黄的灯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许圉师正架着锅,专心致志地煮着什么。

      “圉师。”秦向隅张嘴轻轻唤了声。

      许圉师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慢慢转过身来,秦向隅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大步冲上来将他抱住,一时间泣不成声,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幼童般哭得撕心裂肺。

      许圉师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好了,好了……”

      旁边的锅里散发出清新的草药香,秦向隅松开他,抽抽哒哒的说:“太医说了,你的病最忌讳操心劳力,你从前一直操心着百姓,操心着大秦,从今往后,能不能只操心我?”

      许圉师微笑着点点头,要去拉他的手,但是被秦向隅避开了。他低头把左手戴着的手套脱掉,扔进火堆里。然后才伸出手,与许圉师相扣,六个手指刚好包裹住许圉师的指头,两手紧紧相嵌,秦向隅把许圉师推到柱子上,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

      一个晚风习习的傍晚。众人跪在秦深荆的床前,床上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秦向枝走出来,对着跪在外殿的洛逢欲说了声:

      “父皇遗诏,要去要留,不必强求。”

      洛逢欲楞楞地跪着,这么多天来,他一直被当做祭祀殿的罪人关着,直到今天秦深荆殡天,他才来赶过来,但仍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我能……”

      洛逢欲哽咽着,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压下了情绪,接着说道:“……去守皇陵吗?”

      秦向枝看了洛成弃和江砚一眼,说道:“若是祭祀殿的人肯放过你的话,随你。”

      洛成弃用胳膊撞了撞江砚的腰肢,问道:“你说呢?”

      “罢了,放他一条生路吧,他已经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了。”

      那是神降下的。

      洛成弃点点头,走到洛逢欲面前,居高临下地对着他说道:“养育之恩,算是还给你了。”

      洛逢欲就那样孤零零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个子虽然不是很高大,但是在祭祀殿里多年的修身养性,加之一身白衣,独特的气质在一众花花绿绿中相当显眼。

      行径之处,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劈开了结冰的河面,朝着橙黄的天际走去。

      “看不出来,你倒还挺宽宏大量。不过。你今日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裴空逐略显嫌弃地打量了他一眼。

      “哎,别提了,本来打算今日出关到边疆去的。谁知碰上陛下驾崩,就先过来了。”

      “出关?去北留么?”

      洛成弃点点头。

      江砚问道:“去那儿做什么?”

      洛成弃清了清嗓子:“去征服你的那头狼啊,我就不信了。”

      裴空逐意有所指:“到底是去征服狼还是征服母老虎?”

      洛成弃腾地红了脸:“姓裴的你什么意思啊?我才不是呢。再说了,哪有什么母老虎,人家明明温柔得很,是你不解风情。”

      江砚思虑着:“你走了,那祭司殿这边怎么办?”

      “饶了我吧,我的好弟弟,我的大半生都在这里长大,余生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而且,我这个性也不适合做什么主祭司,条条框框的一大堆,估计上任第一天就要被那群长老的唾沫给淹死了。”

      众人随之笑笑,洛成弃又稍稍正色道:“阿砚,也许是我自私了,但主祭司的位置,你比我更合适。”

      他的目光扫过裴空逐和秦向枝,接着说道:“现在的祭祀殿背后,已经不再是那些千难万苦的百姓了,在祭祀殿身后的,从几代前起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权。到洛逢欲这一代,势头越来越猛,如今要靠你将他带回正轨。”

      裴空逐也十分严肃:“对于祭祀殿,父亲曾告诫我,若是不连根除掉,将来势必招致祸端。”

      他走到江砚面前,认真道:“但是我想,如果那个人是你,就会不一样。”

      见江砚沉吟着不答话,秦向枝也站出来说道:“天下不是大秦的天下,也不是我的天下,而是是百姓和天下人的天下。阿砚,其实你是什么身份不重要,你是你自己才重要。只要不违本心,身居何位都是一样的。”

      江砚抬头笑笑:“我又没说我不答应,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怕我跑了似的。”

      以前他不愿意让自己沾染上这些虚名和荣耀,他无心官场,也厌恶权力纷争。但是自从在北留回来以后,他的想法完全变了,有些事情,是只有上位者才能做的。

      裴空逐一把揽过他,揶揄道:“不过呢,你这位哥哥出尔反尔得很。之前还说再也不会去北留了呢,当心到时候他又回来跟你抢。”

      洛成弃狠狠朝着他揽着江砚的肩膀打了一拳:“要抢也是跟你抢我家阿砚。”

      彼时正值晚霞满天,江砚把牵马的缰绳放到他手中。

      “……到了那边……来个信。”

      洛成弃伸出手,装作十分老成的模样,摸了摸江砚的头:“别担心,无论所处大秦还是北留,我与你所见的夕阳,总是一样的美丽。”

      他在裴空逐伸手揍他之前赶紧翻身上马跑了。

      —

      江砚正式接手祭祀殿,是在秦向枝登基以后。

      祭祀殿的门打开,裴空逐看到江砚站在正殿中间,额间被画了一点朱砂,水色衣衫上用银线绣着莲花的图案。

      真像是神明降世。

      裴空逐走过长长的阶梯,紧紧地拉着江砚的手,江砚也给予最温柔的回应。

      “阿砚,你还记得当时在江南金华城,你答应过我一个条件么?我当时没想好要你许诺我什么,如今我想好了,你还肯应我吗?”

      “嗯,你说。”

      “我们成亲吧!你愿不愿意应我?”

      灯火阑珊下,神明座前,他似乎红了脸。

      他们在空旷的大殿里接吻,外面突然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大雨,他们纠缠的呼吸声隐匿在瓢泼雨声里,两人之间的羁绊在此刻被无限具象化。

      一春情绪,半生羁旅,离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春末,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如今他们站在这里,正逢山河清影盛世,人间风雨同此宵。

      他们盛大的爱意最终只会凝落成青史栏杆上的一点雪,但是这点雪被沸腾的月亮和潮湿的夏夜见证过,从此以后每一个野花漫山的春天,世界都会下起滚烫的雨。

      且敬这爱意亘古长明。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秦许的结局原本不是这样的,后期改了又改,还是决定给秦向隅一个不那么悲惨的结局,当然这其中也掺杂了一些特别的原因,具体是什么,以后有机会再跟大家说。后面有一篇后记,是关于这篇文的一些感想,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去瞅瞅。接下来会不定时更新几篇番外,可以常回来看看~最后,感谢你在茫茫书海中还能读到这里,我一直对我所有的读者都心怀感激,谢谢你们,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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