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春归何处》林薇月

44、第四十四章 安抚少商

　　程少商被翟媪带着进殿时，宣神谙正捧着一件小衣缝着线。

　　翟媪见状心疼道：“皇后怎么还在做这些费神费力的事？身子才好了一些，还是要多休息。”

　　宣神谙偷朝着程少商瘪了瘪嘴，随后向自家傅母解释：“过几日便是……”她说着蓦地顿住，眸色避了避，垂眸落在手中的小衣服上，过几日便是那孩子的头七了，她总要为他添些体己的东西的……勉力挽起嘴角，将线头打结收尾，“之前予都未给他做过衣服，这才想、替他做件小衣……”

　　程少商站在屏风处，远远地凝着那件绸蓝色的小衣，虽没有过于复杂的图样，却用了上好的缎子，缎子和针线的色样都显低调，却又雅致，就如同此刻靠在隐囊处，微微吐着兰气休息的人，她从不刻意夺目，却又永远那么让人舒服……
　　哪怕是面对自己，这个被她救进宫、最后却连累她难产失子的祸害，也依旧如那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毫不刺目、又能温暖人心。
　　偏只那阳光自身、是掩不住的疲惫……

　　虽是断断续续三次，才将这件简单的小衣做好，可对于一个难产后尚未能下榻之人来说，确实耗费了许多精力，宣神谙只觉握着针线的右手手腕处酸的厉害，用左手揉了好一会才抬起来，冲着站在屏风处驻足不前的程少商招了招手。

　　翟媪会意，推着程少商到了榻前，宣神谙离了隐囊，向前探了探身子，将手中的针线交给了翟媪后，顺手握住了小女娘的小手，虽已入了夏，可手心里的几根手指却有些凉，宣神谙侧目觑了觑眼前小女娘躲闪的眼神，关心道：“怎的这般凉？”

　　程少商愣了愣，躲闪着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些，却在对上榻上人温柔关怀的目色时，快速地又低落下来。
　　她应该怪她的呀……
　　皇后那么爱腹中的小六，为了小六吃了那么多那么苦的药……
　　可却因为她程少商，若不是为了救她，那个皇后盼了七个月、守了七个月的孩子怎么会如此早产枉死……
　　皇后应该怪她的啊，程少商甚至希望皇后骂她一顿，这样，她心里或许才能好受些……

　　可、手背蓦地被温暖的掌心覆住，耳畔传来熟悉又温柔的关怀，程少商只觉一瞬之间连带着眼角也染了热，只能瘪嘴忍着心里的难过，千言万语哽在了喉间。
　　直等手心被柔软的指腹轻轻捏了捏，那温柔的声音又凑近了几分提醒着再唤了声“少商？”她才按下心头的难过，小心地说了两个字：“练字。”

　　翟媪心里早已不再怪少商，是以一边上前将宣神谙的隐囊调整了一番，一边替少商补充解释道：“少商君每日都要抄上一个时辰的佛经。”

　　宣神谙自然知道小女娘心中过不去的坎，本也有意开解，所以自己才有了些心力，便让翟媪把小女娘叫了过来，眼前的小丫头微红了眼，宣神谙不禁又多用了几分力在揉着她小手的掌心上。
　　如今虽已渐渐入夏，但到了夜里仍是有些凉的，宣神谙心疼小女娘跪在地上，让她坐到榻上来，小女娘却怎么也不肯，宣神谙无奈，才让翟媪拿了个蒲团垫在了小女娘的膝下。

　　程少商这才细细看了皇后身前的那件绸蓝色小衣服，那一针一脚都十分平整，可见缝制之人细心考量，程少商见衣服的袖口处似乎绣了些东西，于是又凑近了些，这才瞧见了那小袖子上绣了两个字——子乐。
　　程少商知道那是皇后早夭的小六皇子的名字。

　　翟媪上前替她将寝被理了理，顺手将那绸蓝色的小衣服从那人纤白的指间抽了出来，“皇后歇一歇，与少商君聊聊天解解闷，老身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程少商看着翟媪从皇后手里将那小衣收起来叠了叠，转身时几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再转头看皇后那原本握着小衣服的右手，此刻像是倏地没了主心，食指的指尖抵着拇指的指腹，像是想要用劲，却终是手心已空，只能随着另几根手指落在寝被上方微颤了颤。

　　“皇后……”程少商抬起眼帘唤了一声。

　　宣神谙回了回神，疲倦着弯了眉眼回视她。

　　程少商跪坐着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垂下眼来，自愧着嗫嚅：“您不怪我吗？”

　　宣神谙细细瞧了她一会儿，只见小女娘几根手指绞着衣角，蓦地便让她想起了上一世的少商，那个自小被大母婶娘磋磨的小女娘每每紧张自卑起来，总是会忍不住去绞自己脚上的袜子，这一世虽被她接进了长秋宫，但这个习惯却没有变，只是比上一世规矩许多，绞的不再是袜子，而是衣襟了。
　　“予为何要怪你？”

　　“若不是因为我……”程少商抬起头来看了宣神谙一眼，又垂下首去，“您不会落水……更不会……因此……”

　　“少商，你莫要因此而内疚。”宣神谙说着轻抚了抚小女娘的手背，语气却十分坚定，“这件事不能怪你。”

　　“可是若不是我下了课不回长秋宫……”程少商急着红了眼，“您就不会去找我……”

　　“少商……”宣神谙叹了口气，“你若硬要说因果，那若不是因为长秋宫，也不会致你落水……”见少商眨着圆圆的眼睛，她继续道：“子晟一定也同你解释过了吧……是子端害你落水。”

　　程少商点了点头，“凌将军和我说过了。可三皇子为什么要害我？”凌不疑只说三皇子是因为他才对她下手的，可具体是什么原由，又为何与长秋宫有关，凌不疑却一个字也不多说。

　　宣神谙见她蹙着眉头，想来子晟没将所有因果都说与少商听，只是虽说他是为了保护少商，才刻意隐瞒了一些，可以她对少商的了解，少商并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一知半解的小女娘。
　　也罢，那便由她这个义母来告诉她吧，“是因为子晟与你亲厚，且你又有曲陵侯府的母家，但你是长秋宫的义女，这就意味着……你，你身后的曲陵侯府，与你亲厚的子晟，都将是长秋宫，乃至东宫的党羽……”

　　程少商怔了怔，“所以三皇子是……”想对太子取而代之？

　　宣神谙抿唇点了点头，“所以，若要论因果，也是予和太子先连累了你。”

　　“皇后……”程少商软软糯糯地又唤了一声。
　　皇后从来都有这样的力量，来之前，她早就想过皇后会安抚她的，想过皇后可能会说一切自有天命，不能全怪她；想过皇后可能会说世间种种，她一个小女娘又如何能始料得到……她想，无论皇后怎么安抚，她都不能原宥自己……
　　可偏偏皇后与她讲因果，明明是她没有分清歹人恶意，被骗去了月湖，掉进了水里，皇后却说是因为长秋宫，她才会被人骗、被人害……

　　程少商觉得那压在胸口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被搬走了，松快了许多。

　　小女娘终于又软糯地撒了娇，宣神谙自然欢愉，侧了身，曲了食指在小女娘鼻头轻轻刮了一刮，“你呀，往后可不能再自己胡思乱想了……”

　　“好~”小女娘明亮的眼眸里又有了光。

　　许是今日坐的有些久了，身子还未完全好全，刚刚又侧了侧身子，此时小腹处又隐隐有些疼，宣神谙忍不住轻吟了声“嗯……”

　　程少商见了榻上温柔的人微微皱起了眉头，立马凑近了将小手掌搭在宣神谙的小腹上，心疼道：“疼吗？”

　　宣神谙勉力笑笑，等隐隐之痛淡下去些，才冲程少商怒了努嘴，“疼……”

　　程少商从没想过皇后会对自己撒娇，一下又局促起来，可转念又想，皇后愿意说“疼”总比总说“不疼”来骗她的好，故而又枉榻边凑近了些，自己将两手搓热了，再捂到宣神谙的小腹上。
　　“皇后，小皇子一定会快快乐乐，无灾无祸，也会在天上保佑您的……”

　　没想到她会提起那个早夭的孩子，宣神谙眸色闪避着躲了躲，良久才叹息着问道：“少商，你如今还会怪你阿父阿母在你出生时抛下你吗？”

　　程少商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半晌才摇了摇头，“他们是真心待我的，少商能感受得到的。”她朝宣神谙凝睇了一眼，继续道：“他们已经为我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把我留下是情有可原、情非得已……虽说他们离开那几年，我过得不如意，可他们那时遗失虎符，其实也是因为我，他们也在想办法补偿……”
　　她说着去握宣神谙搭在寝被上的素手，又认真道：“父母做的一切，儿女其实都会慢慢明白的……”见宣神谙有所动容，程少商又捏了捏手中的素手，那手指明明还是和往日那般的软，却让程少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怕自己再用些力，便会断了、化了似的。
　　“明日少商陪皇后一起给小六再做些东西吧，叫上五公主一起……咱们两个姐姐，也要为弟弟准备些礼物的……皇后觉得，用毛笔做的小弓弩怎么样？这样小六又可以用来读书写字，还可以用来防守，不怕有人欺负他。”

　　宣神谙想象着小人儿拿着小弓弩的模样，欣慰地浅笑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