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木秋瑾

3、家属

　　“阿渊?阿渊?起床了。”
　　我感觉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脸。
　　我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浮若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往窗外看去，吓了一个激灵。
　　这天怎么都这么黑了啊？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啊?!
　　看着我无比震惊加迷惑的表情，浮若笑了。
　　“有些人啊，说是陪我，自己睡的比谁都香。”
　　“哎呦，我不是，我只是……”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辩解。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她笑着拍了拍我的头，“知道你是不小心睡着的啦。”
　　我又把头往下低了低，沉默地享受着她温柔地拍抚我的头。
　　她看着我这温顺的蠢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家属陪床，可是很累的呀。”
　　家，家属?
　　我吗?!
　　我惊讶的瞪起了双眼，震惊的看着她。
　　她微微弯了弯眉毛，俏皮道：“难道不是吗?我亲爱的……女儿!”
　　我的脸瞬间由震惊到迷惑到愤怒再到无语。
　　刚见面的时候明明那么温柔，现在怎么搞成这个鸟样了。
　　我嘀咕着，不平地瞪着她。
　　她却又是笑了笑，从床上站起身来对我说：“家属可以陪我回去了。”
　　我没有什么话说，只好上前扶着她，走出了医务室。

　　由于某一些情况，我成功地成了一名走读生。昨天我把我亲爱的母亲送回家之后，就抓紧时间回到了家。
　　家里又没人，黑洞洞的。
　　我也已经习惯了。一进门我就直奔我的卧室去，连灯都没有开，就一头扎进了床铺里。
　　可恨的是我明明刚在医务室睡过，却又感觉到非常非常困。尽管我潜意识里告诉我还没有刷牙洗漱，但是脑子里另外一个犯困的声音说道，反正就一天，没关系。于是乎，我就扎在床上起不来了。
　　但是也许又是因为在学校睡过的缘故吧，虽然我非常非常困，但是我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到凌晨天空都露出了鱼肚白，我才像昏倒一样睡死过去。等我再次睁开眼——
　　离上课时间，还有，20分钟。
　　那一瞬间我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是无感或者是看淡一切，而是着急。
　　我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做错事而感到着急这种情绪了。
　　但是我当时没有细想，抓紧套好衣服，从冰箱里掏了个三明治出来就拔腿向学校冲去。
　　一路上我都在疯狂飞奔，甚至跑过了狗——一条流浪狗看见我手里香喷喷的三明治，或是想上来抢吧，一直紧跟在我身后，但是我当时着急的脑抽了，转不过弯来，根本没在意，只是越跑越快，结果到最后，那条狗跑丢了。
　　极速奔跑中的我甚至还抽空看了一眼手表。还有15分钟，好，按照这个时间，我可以在上课之前赶到学校。
　　但是最终令我停下来的不是因为我跑到了学校，而是我面前拦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的脸，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么久以来的高中生活可以说是自我小学毕业以来过的最舒畅的时光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让我一个这样据医生说非常棘手的中度抑郁症患者爆发出了所谓生命的光彩，以及想要治好的苗头。这一切使我都忘了初中时我曾受过怎样的虐待。我差点就以为那些噩梦在我这儿已经完全过去了。
　　但是，我错了。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面前的脸和脑海中梦魇般的恐惧渐渐重合在一起。
　　我开始耳鸣了。
　　恍惚中，我听见他们有人说：
　　“嘿，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真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抬起几乎已经意识溃散的眼眸，盯上了他们。
　　“哟哟哟，还挺凶呢。”另外一个人嗤笑道，“老同学，见面不得请我们搓一顿啊？”
　　“毕竟初中害得我们休学的债……你还没还呐。”
　　我努力地保持冷静。
　　这时我才发现这几个月带给我的变化和好转有多大。我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完全失去意识的感觉了。我甚至还能思考，能从记忆里调动寻找这个人的信息。
　　而且我听出来了最后一个说话的是谁。
　　就是她，当初要剜了我的双眼。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打算开口。
　　但是还没等我发出声音，一双手把我拎起来拽走了。
　　“等等，等等，你要干什么？”我鼓足勇气虚弱地呼喊，“有话你好好说，先别急着动手!”
　　“动手?我动什么手？”一伙人全笑了，“咱们学都没得上了，动手?呵，我们不光要动手，我们还要动脚呢!”
　　我不知道他们把我拽到了哪里，但是我可以感觉到这里很潮湿，很阴暗。
　　有人拽住了我的领子，朝我的脸上来了一拳。
　　我觉得很疼。
　　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有东西顺着鼻子流下来。
　　一群人再次哄笑起来，其中一个人大声地笑话道:“哟哟哟，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呢，这么娇嫩，打一拳，就不行~啦。”
　　这些人笑地更大声了。又有另外一个女生走了过来，对拽着我领子的男生说：
　　“亲爱的，当年我想剜了他的双眼没剜到，今天我可要好好报仇了。”
　　面前那个男生好像让了开去。那个女生翘起尖尖的手指甲在我的下巴上摸了两下，轻轻划过我的脸，“欠我的总是要还的，一年前你躲得过，现在你也躲不过呀。”
　　然后她又笑了，“一年前我只想要你的一双眼，而今天，我要你的整张脸。”
　　说着她的指甲就要划来。
　　我本能地向后一缩。
　　我本来没想能躲得掉，但是那尖锐的指甲真就没落到我的脸上。
　　我轻轻睁开了眼。眼前是一双白皙富有骨感的手。
　　这是浮若的手。
　　“你们干什么？!”她生气的吼着，“这是违法的!”
　　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她生气。
　　但是这样的浮若并没让那些人收敛一些。
　　“哟，这位小妹妹。”有个男生故意用非常油腻的语调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本想划的是她，谁让你挡前面，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儿。”
　　“就是，”前面的那个女生也说到，“要怪你就怪她去吧，白瞎了你一双这么漂亮的手。”
　　“浮若，若若，你，”我在后面忍不住开了口，“你快点，你快点，走吧。”
　　“不行!”她扭过头来，斩钉截铁地对我说，“我怎么可能是扔下你一个人在这儿!”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又扭过头对那群人说道:“你们别乱来!我已经报警了!”
　　一群人的脸色一个个都不好看了起来。
　　“这就没意思了，美女。”先前那个油腔滑调的人说，“我们的小游戏怎么能报警呢？”
　　“既然你已经报警了，那我们也逃不掉。但是——”那人停顿了一下，阴侧侧地说，“离警察来还有那么长时间，而且既然你都卷进来了，那该报的仇我们也得报呀。”
　　“别怪我们咯~”
　　我瞳孔瞬间放大，拼了命地去推浮若:“你快跑，你快跑！”
　　她转过来很认真的对我说:“我不会走的，要报复随便他们。”
　　我拼命摇头，大声喊着:“他们要，他们要……”
　　没等我说完，一群男生就开始撕扯浮若身上的衣服，把她摁在了地上。
　　剩下三个未出口的字就这样噎在了我的喉咙里。
　　“侵犯你。”
　　那一瞬间，我就哭出来了。
　　我看着我心爱的人，被一群粗暴的，我痛恨的男生摁在地上狠狠地欺辱，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喊，他们就是不放过她。
　　我发了疯一样地冲上去，推他们咬他们，但是，没有用。每一次，每一次还没等我触碰到浮若的衣角，他们就一脚把我踹了出去。
　　今天没有太阳，下着小雨。
　　雨水滴落在我的身上，脸上，一时之间我分不清楚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我的眼泪。
　　是不是每件悲伤的，痛苦的事发生的时候，上天就会下起小雨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和她，都死了。
　　小雨越下越大，但是它又不像平时那样儿的雨，它只是雨珠变得更大了。
　　明明是雨，为什么砸在脸上会这么疼呢?
　　我不知道多久过去了，我只知道，我已经全身上下都是脚踹出来的青紫，我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我也不知道警察到底会不会来，我只知道围堵着我的七八个男生，全部都已经羞辱过我最爱的女孩了。
　　他们就像一群野兽，将弱小的，无助的猎物围在中间，然后一拥而上，撕咬，嗜血，在她无数的眼泪和哭喊中将她拖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
　　但是太阳始终都没有出来。
　　果然上天永远不会眷顾所有的人。
　　在我们遇难的时候，它只会下起小雨，用雨水滋润着罪恶诞生。它从来不会给予我们一抹阳光，把我们从阴暗的小巷里拽回人世。
　　说什么上天是公平的，都是假的。说什么人人自由，也都是假的。
　　可是我还以为，初中毕业之后我就自由了。
　　现在我才知道，世界上哪里有自由啊。它不过是换个方式重新折磨我罢了。
　　这个熙攘又罪恶的人间从没有所谓的自由，有的只是束缚的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