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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episode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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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恒视角)
我叫杜月恒。
我有个便宜哥哥叫杜颂霖,从小在杜家长大,据说双亲健在,但活得像个孤儿。
杜家在大众眼里存在感很低,但却是一等一的家族。不过,在我爹继承家业之前,做的生意一个比一个不干净,随便拎出来几桩都能吓死人。
听说,我那个便宜老妈在生下我哥和我之后,因为亲眼目睹了某个血腥场面,受不了刺激,在半夜逃走了。
自此之后,我爹的精神状态就极其糟糕,孩子也不管了,整天整天就是工作,把我哥和我扔给下人。
他想尽力把那些血腥、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杜家剔除掉,好像这样我妈就能回来。
所以我才说我小时候活得像个孤儿。
孤儿就孤儿吧,反正要什么有什么,我过得也挺开心的。
我哥和我不一样,他是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自然什么都管得严——我打游戏他练琴,我看漫画他习武,我在花园里玩泥巴、他却已经在学二元一次方程了。
尽管童年大相径庭,但我们两个关系还不错。
只能说是在这个冷冰冰的大宅子里,相依为命诞生出来的情谊。有点塑料,但我知道他不会害我,他也知道我不会害他,这就够了。
从小到大,我过得都挺顺利。
多亏有个很不错的家庭背景,有张很不错的脸,也长了个很不错的脑子。
明明没怎么跟人说话,却有一大堆朋友,明明没怎么学习,却能很轻易地考出好成绩,明明没怎么崭露头角,却能收到一箩筐情书。
众星捧月着长大——这么形容毫不过分。我哥比我牛逼不少,但我觉得我这点也够用。
只是从始至终,我们两个的便宜老爹一直不怎么管我们。
最基本的父亲的职责他会尽到,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心好像跟着我妈一起走了。
那个丢下自己儿子逃跑的妈,跑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是不是活着。
老爹也不蠢,他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估计心里也有数了。
我始终以为,我大概这辈子都听不到我妈的消息。
直到我16岁、我哥18岁那年。
我多了一个妹妹。
是杜家分派意大利的合伙人送来的头发和照片,拿去和老爹的做了检验。确定亲子关系后,老爹直接亲自跑去意大利西西里把人接了过来。
听他们说,似乎是我妈逃出去的时候,肚子里其实怀了个孩子。
她离开杜家就被绑架,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多次辗转,这才在意大利扎根。一边躲着杜家的搜寻,一边要顶着没有户籍、没有正规工作的压力,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早在很多年前就过劳死了。
这个孩子,是在西西里的贫民窟里长大的。
坦白地说,我真的觉得她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还能精准地找到杜家人,精准地和老爹相认,这得是什么运气?
反正我是不信,我知道杜颂霖也不信。
我宁可相信这是便宜老爹在外面生的种,为了名声才自导自演这一出,非得把她美化成我和杜颂霖的亲妹妹。
呵,亲妹妹。
我爹我妈都跟死了似的。
一个妹妹而已,我稀罕吗?
而在看到杜卞丞的那一刻,我确定了我的想法。
原因无他,她和我、我哥、还有仅存在于照片中的我妈——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长得只像我爹,但也像得不多。
她的皮肤似乎常年不见光,泛着近乎死灰般的青白,一头黑发被剪短到脖子处、微微卷曲,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她的五官算不上难看,但寡淡得不像是杜家人,眉眼略有些锋利,嘴唇也有些薄,几乎快把“身体很差”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大概是因为在贫民窟长大,各个方面营养都跟不上,她都十五岁了,依旧没有开始发育,哪怕把她认成一个清秀点的男孩都很正常。
不仅如此,还没受过好的教育,连中文都是来之前临时学的。
好吧。
我看着她那副苍白的模样,取消了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打算。
但我不觉得她是我妹妹。
我哥肯定也是。
我和杜颂霖达成了共识,一起冷淡地对待这个来历不明的妹妹。
杜颂霖考虑了许许多多复杂的因素,而我只是因为不喜欢她。
毕竟那张亲子鉴定只鉴定了她和老爹的关系,又没有鉴定她和我妈的。谁知道是不是回头要来跟我们争家产的货色。
她和我们点头打招呼的时候,不理会她,或者是她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当她不存在,再严重点就是说点难听的话,骂她两句。
她脾气很好,从没对我们的话生气过,甚至连反应也没有。
这至少是个值得夸奖的点。我想。
老爹去把杜卞丞接回来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是心里觉得亏欠她,想要补偿她什么的。
现在看来就是个屁。
不管我们怎么欺负她,便宜老爹都当作没看见。
但哪怕不用我们两个争对,杜卞丞过得也挺惨了。
杜家那几个平日里就喜欢跟老爹唱反调的老不死,因为杜卞丞的到来,似乎是抓住了老爹的什么把柄,话说得一个比一个难听——什么“不在杜家长大的野种”“没有教养的东西”“垃圾堆里的老鼠”,好像多养杜卞丞一个,花的都是他们的钱一样。
虽然我乐见其成,但归根到底,似乎……她花的钱也不多吧?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转头看向正在吃早餐的杜卞丞。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没有抬头,只是把眼珠微微向上滚了滚,略带着疑惑看向我。
用餐礼仪倒是不错,但一看就是西方那边的。
她面前的盘子里放着的东西不多,也很清淡。
——是啊,压根就没花什么钱。
也很乖。
后来,也不知道这群老不死跟老爹是怎么谈的,杜卞丞加入杜家族谱的事变得复杂了起来。
好像是必须要她通过一个什么测试。
那个测试,杜颂霖当年也被短暂地要求过,但实在是太匪夷所思、灭绝人性,杜颂霖看完直接说“继承人我不当了”。
现在他们把这套测试放在一个受尽苦难、营养不良、连吃饭都不敢多吃几口的小姑娘身上,试图把这个当做动摇老爹话语权的筹码。
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老爹在饭桌上问杜卞丞,要不要接受。
如果她点头,那么直到她通过测试为止,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成为杜家的一员。
如果她拒绝,那她会丧失继承家主的机会,以及一些……关于老妈的过去,已经被尘封在记忆里、不允许任何人提起的过去。
我和杜颂霖对视一眼。
但凡她有脑子,就不应该答应吧。
除非她真的有天大的胃口,自不量力地想要得到继承杜家的资格。
可杜卞丞只是安静地把晚餐吃完,连该有的沉默、迟疑都没有,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好,我接受”。
我很火大。
那天晚上,我跑去杜卞丞的房间,跟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一会儿说她心比天高、自不量力,一会儿说她果然不安好心,一会儿又说她蠢得没药救。
说了很多,但其实归根到底,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生气什么。
杜卞丞只是垂眼看我,连表情都不带波动的。
她垂下眼的时候,原本锋利的眉眼会柔和许多,无端生出一分悲悯。
她脾气果然好。
我都这么骂了,她还不生气。
后来,杜卞丞就很少出现在我和杜颂霖面前了。
她照常上学,也照常吃饭,应该见面的时候她都在,但其余时间,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尽管她隐藏得很好,但我能看出来,她每天都累得要命,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甚至连吃着饭都能睡过去。
我是真的有点看不下去。我只是讨厌她,又不是没有人性。
想劝劝她别再继续了,迟早得暴毙,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杜颂霖看着我每天焦躁不堪的模样,笑着说我早就倒戈,站到杜卞丞那边去了。
我嗤笑,他比我严重多了好吗。
他对杜卞丞有不一样的心思,我听见他半夜在房间里叫她的名字。
我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也多半不是亲生兄妹。
喜欢杜卞丞也挺正常的,毕竟她情绪稳定,自己上进,还招人疼。
至于外表?我和我哥自己就够好看的了,找个对象还要这么好看干什么?
总而言之,她在这段时间里学完了所有小学到高中的知识,成功考上了A大金融系,加上那些继承人课程、体术训练、承压测试……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大概花费了四年时间。
她其实真的不算很聪明,只是普通人水准,绝对比不上我和杜颂霖的天分。
但她就是做到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支撑过来的。我是真的难以想象,那样的日子,我一天都受不了。
可我比她强在哪里呢?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从小在杜家长大,并且没有被寄予众望,所以我不必承受这项该死的继承人测试。
但同为继承人,杜颂霖为什么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
她已经苦了十五年,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却依旧要面临这种事。
要面临一个压根不在乎她的父亲,两个厌恶她的哥哥,一群对她虎视眈眈的老不死,还有一场根本不可能通过的、可笑的考验。
这对杜卞丞太不公平了。
大言不惭地说,我和杜颂霖都算正常人。
因此,在老爹把继承人位置交给杜卞丞的时候,我们两个屁都没放一个。
这太合理了,还要怎么样?
她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换成我们俩任何一个,难道会做得比她更好?
我估计也得连夜逃离杜家,跑意大利结婚生孩子去。
她成为继承人,被所有人叫做“少主”的时候,已经大二了。
她终于可以抛弃掉她妈给她起的名字“简绥”,真真正正地成为“杜卞丞”。
但她没有彻底放弃那个身份。
我不明白,也不理解。
“丞宝,”我问她,“非得留着这个当纪念?跟别人说你改名字了不就完了?”
她早在这几年里习惯了我对她各种乱七八糟的昵称,简洁地回答道:“还有需要用这个名字做的事。”
好吧,她的自由。
但凡那个时候,我要是知道她说的“要做的事”指的是什么。
我都得攥着她的手,强行把她带回杜家,让她跟“简绥”这个名字彻底再见。
可惜那时候我不知道,直到很多年后,一次阴差阳错,我们才知道崔枕朔此人。
知道那天杜颂霖就有点崩溃了。
他喜欢了那么多年,连说出口都不敢,结果杜卞丞都跟人家结婚了。
老爹责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杜卞丞则是满脸疑惑。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
这么多年,我们三个有哪个是尽到了做爹和哥哥的义务的?我们像个家人吗?
她凭什么告诉我们?我们配吗?
要不我说杜卞丞脾气好呢。
这都没嫌弃我们无理取闹,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听完他们相遇相知的历程,我一声冷笑。
叫什么?崔枕朔是吧?
肯定不是真心喜欢她,迟早要分。
迟早!要分!
直到很长时间之后,我才知道一些事。
我才知道,杜卞丞当年在西西里,倒也不是全然生活在贫民窟。
她是混过西西里黑手党的,还是仅仅六年就混成了二把手,那时候她才十五岁。
所以她懂用餐礼仪,懂歌剧,懂枪械构造,懂各种各样奇怪的事。
因为她必须会,否则BOSS就会转而去用其他人。
我才知道,她不是脾气好,她只是打心里觉得我们的那种恶语相向、那种挑衅,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除非我拿枪对准她脑门,否则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会有情感波动。
我才知道,她不是天生胃口小,也不是天生喜欢吃清淡。
她上腹部中过枪,虽然手术治好了,但是胃部留下了损伤,胃功能有很大障碍,很容易难受。
她不是不疼,她只是能忍。
母亲早逝,即使喊出来,也没人会心疼她。不如省点力气,忍着不说。
在西西里时没人心疼,到了这里,我们三个混蛋也一样。
我真他妈不是人啊。
我才知道,我没资格嘲笑杜颂霖。
我也喜欢她。
各种情绪夹在在一起,我早就分不清了。
可我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那个崔枕朔。
妈的。
我嫉妒他,我嫉妒得快疯了。
只是个演员,就能霸占掉她这么长时间,就能看见她的笑,就能名正言顺地拥抱她、亲吻她。
不就是艺人吗,有张脸谁还当不成了?
后来我去做了爱豆。
……行吧,这行确实挺困难,大家都不容易。
杜卞丞自从成了少主,就一直都忙得很。测试那四年还能正常上桌吃饭,后来则是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
我见到她的次数真的少得可怜,大部分时候都是从助理和老爹那边听到她的近况。
我一直以为,她这么喜欢那个崔枕朔,对面再怎么不心动,迟早都会沦陷的。
毕竟我一开始也很讨厌她。
结果等着等着,竟然等到了她要离婚的消息。
什么叫天降大饼。
这就叫天降大饼。
仔细一问怎么回事,气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
我想开车去把崔枕朔撞死,一了百了,让他今天颁奖典礼,明天就葬礼。
他妈的,凭什么。
凭什么她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一个人,到头来这么对待她。
她已经够惨了!崔枕朔你是人吗?!
我气得眼冒金星,杜卞丞本人倒是淡定得很。
杜卞丞对感情有种奇怪的执着。
她受教育的环境有些扭曲,自小就没有养成正常的观念,以至于到现在,她的想法对正常人而言都有些偏执。
她接触的爱情,只有我们的便宜老爹老妈,还有她的BOSS和BOSS夫人。
巧的是,两对人走的都是死心塌地、非她不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套路。
因此,都21世纪了,杜卞丞仍旧觉得只有那种世界末日来临了,都要一起相拥到尽头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好吧,我是纨绔子弟,我不配谈论爱情,我知道。
总之,这对常人而言过于恋爱脑了,奇怪就奇怪在,杜卞丞执着的并非人,而是爱情本身。
说到底,就是她要么不谈,如果要恋爱,那必须是这样的恋爱,但也不是非崔枕朔不可——只是崔枕朔在合适的时间以最合适的样子出现了而已。
这也并不是说杜卞丞不爱他,恰恰相反,她爱得很专一也很深情。
她爱一个人的时候,这辈子都不会变心。明明恨不得把你所有的障碍都扫除得一干二净,却还要一边顾忌你的自尊心,一边想尽办法把所有的道路都汇聚成最轻松的哪条,让你无论做出哪个选择都不会后悔。
可你要是背叛了她,消磨掉了她在你身上倾注的最后一丝爱意,那你在她眼里就跟放在秤上按斤售卖的肉块差不多。
你的脸、你的身份、你的能力、你的名声、你的身体功能、你的所有器官,她会将你整个从里到外拆碎了,再铺平摆到桌面上。
——连“商品”都称不上,最多只能说是“器件”。
虽然崔枕朔该死,但我还是挺为他捏一把汗的。
毕竟不仅我想让他死,杜颂霖、老爹,甚至于杜卞丞她自己。
都想让他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