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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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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离开永平城之后,魏溶悄悄去了云贵交界,寻到了一个叫白鹿观的道观,买到了一张空名度牒。本要给自己起名玄音,谁料那道长因着自家徒弟这一代从“妙”字,给他改成“妙音”。
这实在不像是道号,魏溶不太满意,于是道:“可以换一个名字吗?”
老道士连连摇头:“这可不能啊,若是有人查证你的身份,一看我们这的名谱,立时就知道我们造假了。”他悄声道:“这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东西啊。”
“好吧。”魏溶明白了老道士的意思,这批空名度牒是韩党把持朝政之时购置的。怕如今的官府不认,还给魏溶改了个三十岁的年纪,以此对上年份。
老道士见他明白,嘱咐道:“你可得记住了,你是从小在我们这做的道童,这几年学成可以下山历练了。”
“好。”魏溶在此住了三个月,颇学了不少道士日常功课。他虽不信道,打小陪祖母听了无数的道经,看过不少法事,倒也学得极快。为了扮得更像一些,他还置办了三清铃和一身道袍,方才下山。
魏溶白天四处看风景,晚上背道经,在此地游荡了快一年之后,前往蜀中,继而在蜀中待了半年,又向长安,一路走了过去,他去看了高山,瀑布,溪流,古迹,从前在游记上读过的文字现于眼前,让他直面自然壮阔天工造化,过着和从前全然不同的日子。
他在长安看遍了四季花,计划于近日南下,想赶着今年祖母祭日前后去拜祭一番后,直接去往泉州,去看看海上风光。
关中一带喜吃面食,口味与永平城有些不同,倒是同样喜食辣椒。余毒尽清之后,魏溶身体渐好,虽然仍旧吃不得太过辛辣的东西,却也没以前那样挑嘴。
魏溶坐在开了一个甲子的刀削面店中,要了一碗臊子面并几道小菜,慢慢地吃着。他吃东西依旧是旧日的习惯,小口小口嚼着。
对面坐着的人是前些天在路上偶然遇见的书商,名唤李柏。先前在汉中城外,魏溶见他们车马陷入路边壕沟之中,搭了他们一程,故而相识。如今在长安之中再次遇见,李柏当即请他吃饭。
魏溶没有推拒,只在一家路边面馆坐下,李柏虽想好好招待,见他态度坚决,亦只好答应。
“小道长此行去哪儿?”李柏问道。
“往南行去。”魏溶大致回答道。
“是去游玩还是探亲呢?听道长口音与潭州府有些相像。”李柏是商贾出身,平素里见的人多,看出魏溶虽衣着朴素,观姿容仪态应当是家教良好的小公子,不禁好奇。
魏溶自然知道乡音难改,先前刻意在云贵待足一年,将口音努力改了一番,已与从前有了许多分别,当下从容道:“幼时随家师在潭州的道观待过几年,十几年不见,如今怕是识不得故人了。眼下往南边走,是想着乘水路去滕王阁和彭泽一观诗词中常写的楼台山水。”
“倒是好地方。”李柏猜到魏溶并没有说出实情,转而一想出家的富贵之人,想是与家中并不和睦,于是没有再问。“我倒是要去一趟蜀中,想是能同路一段时日,不妨结伴而行?”
近几年怕遇到故人,魏溶多是一人独行,上次和李柏行了一程路,虽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可到底不习惯。他沉吟片刻,脑子中找着合适的理由,却又听李柏开口。
“实不相瞒,自从上次见过小道长那些书画后,心中一直挂念着。小道长不愿意抄写刊印,我不敢强求,可上次时间匆忙,并没有看完,因此才想和你同路,再借几天一饱眼福。”李柏眼睛中带着恳切。
自从魏溶游览天下后,坚持用画笔描绘眼前所见,用文字抒发心中所感,记录完成后,一一整理好放入箱子中。他在城中游览数日,自然是在客栈中长住,于是将箱子搬入店中客房里,李柏的伙计见状上前帮忙,谁知一不小心将箱子摔落在地,掉落了几本册子。好在只是摔坏了两本书的书脊,散了线,没有损伤太多。
李柏当时十分愧疚,又是做这门生意的,自是请缨帮他将画裱了,将书册扎好。魏溶再三推拒不过,只好同意。谁料李柏赶完活计,竟是喜欢上了其中的内容,撺掇他出书。
瑨朝书行刻印行当这些年越发红火,其中尤以游侠演义最是受到欢迎,游记虽不算热门,可李柏觉得魏溶画工极佳不说,游记写得引人入胜,时人因交通不便,大多很少出门,若是成书可以销售给常年居于内宅之人,想是可以畅销,因此许了极高的润笔之资。
魏溶毫不犹豫地婉拒了,他本就不缺路费,如今他的画工较之从前精进太多,与过去相似之处只剩五成,若是侥幸畅销,恐也会被故人察觉。要知道这个世上最熟悉他字画的,怕是叶帧了。
他如今生活平静,并不想招惹危险。
见如今李柏还在坚持,魏溶只好道:“罢了,你要是想看,我们同路而行,借你几天就是了。但是出书一事,不必再提。”他顿了顿又道:“我已是修道之人,不欲沾染世俗之事。”
李柏既是高兴,又是赧然:“在下不是拿钱来轻侮道长,在下绝无此意。”
“我明白,若是你有此意,我也不会和你同行了。”魏溶笑了笑。
李柏忙又道谢。他察觉到魏溶吃饭有一个细节,便是只夹眼前的两道菜,正要问一问是否合口味,倏尔记起那天书箱落地时,魏溶匆忙间伸了手,袖子上滑,露出腕间一块莲花状的胎记。莫非他夹菜小心是为了掩藏胎记?李柏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无羁,于是问道:“小道长打算在哪天出发?”
魏溶道:“原是要在此地再住几日的,你呢?”
“我原也这样打算,可听说晋王即将来长安城中。我身上虽有路引,可到时出城必定比平时麻烦,是以想早点回去。”李柏道。
晋王,就是叶帧。魏溶心头一跳,幸而低着头在喝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异样。
“他为何来了这里,之前倒是没听说过。”魏溶低头问道。这几年他断断续续有听到叶帧的消息,皇帝封了这位寻回的皇子为襄王,后又改封晋王,时常命他行走于江浙沿海一带。魏溶原是想去那边瞧一瞧,重游幼年走过的地方,但怕不小心遇到他,只能在西边几个州府游玩。
从前他在游记上读过海上的风光物产,也知道海上的风险。他好不容易活下来,原是犹豫的,听说叶帧巡查的脚步已然到了关中一带,越发坚定了出海的决心。
“今年关中闹了一起蝗灾,皇帝派他来巡视今年的灾病情况。”李柏的消息灵通许多。
“我在这住了些时日,竟是不知道有蝗灾。”魏溶惊讶道。
“我也是听本地的一些同行提起,才得知此事。”李柏叹了一会儿蝗灾景象,又道:“他们都说这两年年景不好呢,也是幸亏那位殿下,自从陛下寻回他之后,下旨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和徭役,大家的日子较之韩党还在的时候,越发好了。如今听说是那位殿下要来,大家都说是福星来了呢。”
“你说得有理,还是尽早出发为妙。”魏溶心道,他是谁的福星暂且不论,唯独不会是自己的。
当年魏溶交给叶雯的东西,包括一封和离书。当时的他想着,若是自己无法从魏正茂或者父亲的案子里洗脱出来,也不会连累到叶帧。
可他没有想到,叶帧心中一直怨恨着自己,在巡抚那里告了状。当时在东府里,他对自己无微不至,想必是忍得很辛苦吧。
当年想明白叶帧的心境,魏溶心中只觉黯然。直到这几年,他孑然一身,各地游玩。永平城中与叶帧的旧事,渐渐成了年少的一场幻梦,消散后,往事如烟,心绪才平复些。
一行人用过午饭,纷纷离去。到了城门口,遥遥见到一群侍卫站在门前,似乎是有贵人要进城门。好在魏溶是雇人赶车,可以悄悄躲在马车里。
“卑职汉中参将李冰拜见殿下。”参将行完礼,继而请示道:“巡抚在乡下田中赈济,未能急事赶回,吩咐卑职在此迎候,加强守备,目前进出城的商队和百姓正在严加排查。”
“起来吧,让商队和百姓同往日一般出入,不必叨扰他们。”叶帧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似乎遥远而陌生,又像是直接敲入了魏溶的心里,他闭着眼睛坐在马车里面,只觉五味杂陈。马蹄声再次响起,驶离长安城,驶向更远的地方。
此次蝗灾主要集中在渭南一带,长安并不算严重。直到深秋时节,叶帧才从其它地方脱身,来此查看赈灾状况。
不多时日,就能了结这件事情,如今正是晚桂时节,闻着桂花香气,叶帧不由得想起了旧事旧人,绵密的痛感很快从心底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