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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一副棺材 ...

  •   谢山的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了巷口,周坚则背着双手,缓缓的踱着步,不紧不慢,却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一步不落。

      晴无夜拉着昱横朝另一个方向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昨晚晴无夜在找昱横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了卖糖水小贩的住所,此时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现在很想去看看,想要知道小贩到底身处于什么角色,究竟在做什么事情。

      小贩住的地方是一间极其简陋的低矮平房,昏暗的烛光犹如鬼火一般在明灭之间,透过薄薄的窗棂纸隐约可见,他们到的时候,小贩正在桌边摆弄着什么。

      晴无夜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闯入,小贩的双手一颤,手里的铜钱掉在桌上哗啦作响,讶异的抬头来看,看到不请自来的两个人,认出是之前摆摊时遇到的两个人,慌乱的神色一闪即逝,囫囵个的把桌上钱币划拉到了一边,起身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如常的笑容:“两位公子,你们还真来买了。”

      路上没问,昱横见晴无夜带他来找的是这人,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他不见外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没错,我们除了过来买糖水,还有件事。”

      小贩手脚麻利的从箱子里拿出仅剩的几块冰块,镇定自如的丢进了桌上的一杯糖水之中,随着咕咚几声,杯子里泛起了几个泡泡,冰块很快就沉到了糖水底部,小贩笑容满面的将这杯糖水递给了昱横:“公子对这糖水这么抬爱,这一杯算我请公子的了。”

      昱横十分有耐心的看着小贩做完一切,此时接过糖水放在桌上,手肘撑着桌面,眼睛还在看着小贩,小贩见他并不急于喝,催道:“公子,你先尝尝。”

      昱横懒散的往椅背上一靠,他确实有些累了,从冰库出来后只是睡了个午觉,本来只是想出门散散心,却没料到一出来就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糟心事一桩连着一桩,接连死了三个人,现在已是深夜,他倦乏的抬了抬眼皮:“不急。”

      晴无夜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糖水举到面前,仔细的看着,冰块逐渐缩小,糖水里的泡泡似乎越来越多,他稍稍晃了晃杯子,泡泡似乎才收敛了泛滥成灾的速度,很快消弭在了糖水之中。

      昱横的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小贩的脸,小贩低着头,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还有些不知所谓。

      或许觉得沉默时间太长,气氛有些微妙,小贩抬头发现昱横还在瞧他,眼神开始躲闪,身体也有些发僵,后背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他开始有意无意的瞟向门口。

      昱横这才开口发问:“敢问老板,这冰块是从哪里进的?”

      闻言,小贩先是僵了片刻,过后就木讷的指了指冰库的方向:“那边啊,整座临悠城的人都知道。”

      昱横撑桌站起,在狭窄的小屋里转了几圈,背对着小贩问道:“这里这么热,老板你的生意肯定不错。”

      小贩又是木然的点头。

      昱横突然转头看他:“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啊,那你的家人呢,妻子孩子,还有你的父母。”

      小贩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

      昱横收回目光,并没有对小贩的身世刨根问底,转了个话题:“没有,你这生意这么好,就住在这里,也花不了多少钱,想必你一定是有很多的积蓄。”

      昱横眼里的光芒四射,在刚才颓靡的神色之后,像极了一个穷极却又好财的潦倒之徒。

      小贩立马摆手:“没有,我赚的钱只供吃用。”

      昱横又去扫视屋内陈设,确实简单,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木桌,外加两把木椅,再也没有其它了,昱横看罢依旧没有穷追不舍,唠家常的道:“和你做一样生意的人,想必很多吧。”

      小贩心头跌宕起伏,说到这里,他像是找到了台阶,就坡下驴道:“对,很多,这城里每条巷子和街上都有,你们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他们都和你一样,没有家人,也是一个人住,同样也没赚到什么钱,只供吃用,是吗?”昱横走到晴无夜身边,靠着墙问。

      小贩似乎觉得昱横所言极是,十分赞同的不住点头。

      却在此时,晴无夜将手中的糖水朝桌上轻轻一放,拔出手中佩剑往地上哐当一戳,发出了掷地有声的金石撞击声,小贩像是被惊到,刚点下的头倏然抬起,眼神惊惧的看着晴无夜。

      晴无夜手里有意无意的转着剑柄,没去看他,淡淡的道:“你们是不是向谢山交钱了?”

      小贩摆手,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同行,压根没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金主是谢山的,愤世嫉俗的诉苦道:“我们没办法,谢财主心黑。”

      昱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确定这冰块和糖水是谢山的生意,小贩自知失言,立马闭嘴,哭丧着脸,脸上带着十分糟心的表情。

      昱横敛去笑容,开始刨根问底:“谢财主,你们进他的货,为何还要另外交钱,知道原因吗?”

      小贩的目光做贼心虚的扫来扫去,神色踌躇的去看门外,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晴无夜眼尖,认出这个孩子是在街上小贩摊前遇到的那个。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心头一动,闪身跑了出去,没跑多远,就看到小孩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住,屋门敞开着,屋里黑灯瞎火,从里面传出了一个病恹恹的声音,嘴巴里却不干不净的骂道:“小杂种,你去拿到了没?”

      孩子没敢进屋,怯生生的站在门外,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道:“没,了,爹。”

      “没了,那你回来干什么,我告诉你,不拿来,你就别回家!”屋里的声音突然变成穷途末路的咆哮,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说话还挺利索。

      晴无夜走近,屋里没有灯光,借着月色,晴无夜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人,这人干瘦的身体拢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看不清相貌,而他的身体几乎和被子融为一体,看不到任何起伏。

      晴无夜环顾了一圈,看到这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张硬板床,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并不为过,哪还能算个家。

      孩子用着脏污的袖子擦着脸,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不过眼眶还是红的。

      晴无夜侧头问他:“他是谁?”

      孩子小心翼翼的道:“我爹。”

      晴无夜皱了皱眉:“你娘呢?”

      “我娘跑了。”孩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似乎还有些许希望破灭后的绝望。

      晴无夜的手轻柔的搭在了孩子的肩上,只觉突出的骨头咯手,问道:“你爹让你去拿什么?”

      孩子犹豫很久,才小声的道:“拿糖水。”

      晴无夜跨门而入,进门后看清了些许,床上的人形如枯槁,连盖在他身上的被子都是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呕心的霉味。

      床上睡着的男人没想到是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艰难的撑起身体,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哑声问:“你是谁?”

      晴无夜不咸不淡的回道:“一个路人。”

      床上的人嗤笑,像是气力不济,噗通一下倒回到了榻上,双目无神的瞪着天花板:“我不认识你,”

      “你的儿子认识我。”

      晴无夜还没靠近床榻,低头看到了他的床下,丢着很多个大大小小的纸包,白惨惨的铺着地,在淡淡的月色下,像极了祭拜用的纸钱。

      他蹲下身捡起一个,纸包被揉皱,他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但有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他放到鼻尖闻了闻,感觉有些刺鼻,又有些诱人,就是在覆盆国几次三番闻到过的味道,按照临了镇裁缝铺老板所说,纸包里面应该放的是白色粉末。

      男孩跑了过来,抬手想要阻拦:“哥哥,你不要闻。”

      晴无夜侧眸,专心问他:“为何?”

      男孩仰头,与晴无夜对视片刻,嘴角轻扯,目光又挪向躺在床上的人,他没说话,其实意思已经传达清楚,他爹就是因为闻了这个,才会变成如此不堪的落魄样。

      昱横此时也赶了过来,就站在门口:“这是什么?”

      他几步走近,弯腰去捡,被晴无夜拦住,两人对视片刻,昱横又返身出了小屋,他猜到那个小贩定然是知道些什么。

      他心里焦急,又因为跑的急,他脚步不稳,晴无夜已经跑了过来,一下搂住了他的肩,昱横这才借了他的力,稳稳站住,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上瘾。”

      晴无夜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再次返回小屋,屋里已然是人去楼空,小贩已经不知去哪了,桌上还放着那杯糖水,昱横一拍门框,木门被他拍的摇晃,昱横愤然道:“妈的,溜了。”

      昱横大步出屋,可很快又走了回来,他想起了那杯糖水:“等下,晴无夜,你闻闻糖水的味道,会不会一样?”

      晴无夜直接走到了桌边,拿起杯子凑到鼻尖嗅了嗅,除了甜腻腻的味道,确实还有一丝丝刺鼻和诱人的那种味,他点头:“是。”

      昱横侧头,他听到了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回头去看,却没想到刚才那个男孩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你来干什么?”昱横这才放松下来,压低声音问。

      男孩细细的声音响起:“哥哥,这杯糖水能给我吗?”

      昱横看着晴无夜将那杯糖水放在了桌上,桌子很高,男孩个子太矮,踮起脚也够不到,他郁闷的问:“你爹吃那一包包的东西,有多长时间了?”

      “好久了。”男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杯糖水,可怜又无助的模样让人心酸又心软。

      昱横再问:“还有人吃吗?”

      男孩点头,十分确定的道:“有。”

      昱横有些忐忑:“那,吃的人多吗?”

      “多。”男孩答的很快。

      男孩又补充道:“有时买不到,有时又会很多,但价格一直很高。”

      昱横问的也很快:“多贵?”

      “贵,”男孩怯生生的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昱横倒吸一口凉气,覆盆国到底在干什么,朝廷昏聩到了如此地步,国民羸弱不堪,社稷定然不稳,皇帝梭真肯定脱不了干系,谢山在做这种生意,他肯定知道,不仅知道,更是参与在了其中。

      他一声不吭的在想事情,男孩扒着桌沿,他十分费力的够着那杯糖水,晴无夜已经将整间屋子巡视了一遍,正巧看到了这一幕,走了过来,语重心长的对男孩说:“你知道,这样会害死你爹吗?”

      男孩的手一抖,募的僵在了半空,愣愣的仰头盯着晴无夜:“我爹快不行了,我想给他喝一杯,然后。”

      然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爹如果走了,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虽然他现在已经如此,但那个躺在床上的爹也算是他对家的唯一念想。

      昱横想起那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心下黯然,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杯身,不动声色的将这杯糖水朝外挪了挪。

      男孩心有余悸的去看晴无夜,见晴无夜没动,试探着伸出双手,好不容易的够上了这杯糖水,如获珍宝的捧了起来。

      等他端着那杯糖水迈着四方步离开,昱横垂眸看着桌面:“晴无夜,我这样,是不是在杀人?”

      “不是,其实他只剩下了半条命,不喝这个时日也无多了,只是,对于那个孩子,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毕竟那个人是他的亲爹,”晴无夜没有说下去,他也实在说不下去。

      屋里太过压抑,昱横走出小屋,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刚才憋闷的差点透不过气,余光瞥到男孩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小心翼翼的将那杯冰糖水放在地上,十分谨慎的推进了屋。

      男人犹如行将熄灭的烛火,在垂死之际被这一杯来之不易的冰糖水一下子给点燃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床上翻了下去,丝毫不顾疼痛,直接扑了过去。

      他差点不小心撞翻了冰糖水,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双眼一寸不离的紧紧盯着地上的冰糖水,他喘着粗气定了定神,像是要确定这杯冰糖水是不是真实存在,片刻后小心谨慎的端起了冰糖水送到嘴边,然后仰头一口喝了个底朝天,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咳了个死去活来,全身无力的将杯子甩到了一边。

      男孩见状,迈进了屋要给他顺气,被男人一把推开,男人仰身躺在地上,眼神迷离,脸色红润,一副过足了瘾的畅快。

      须臾,他艰难的爬行几步,在地上划拉片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捞起了那只空杯,有气无力的扔给男孩,气若游丝的命令着:“快,再去给我拿一杯。”

      只一瞬,男人的脸色突然转为苍白,没有了一点血色,他大睁着眼睛,说完话就大张着嘴,像是喘不上气,灯枯油尽的停在了一个O字上,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昱横走了过来,将男孩抱到一边,手指在男人的鼻尖处探了探,已经没有了一点呼吸,男人就这么如愿以偿的死了。

      男孩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靠近,妥帖的收起了那只空杯,紧紧的搂在怀里,这是他父亲临死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就像是抱着自己仅剩的一件珍宝,蹲下身痛苦的呜咽着,瘦小的身体不停的在颤抖,可怜的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昱横侧身,右手在男孩的背上抚摸片刻,问晴无夜:“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买一副棺材?”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哭嚎:“杀千刀的,你丢下我们娘俩,就这么走了,家里什么都没了,人也没了,你让我们娘俩接下来怎么活啊?”

      男孩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身形笔直的站了起来,抽了抽鼻子:“那个叔叔,也和我爹一样。”

      昱横才发现周围的人家一片寂静,没人出门,所有人像是在极端安静的沉默中,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宣判。

      昱横只觉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他眯了眯眼,蹲着身不想动,现在的他连手指都没动一下,整个人像是被压抑和阴郁的气氛裹挟,唯有时间静止才能让他稍稍喘上一口气。

      晴无夜却是当机立断的返身出屋,一家家的推开了屋门,他们都没有上锁,每一家的屋里都是极其简陋的陈设,躺着的人形如枯槁,坐着的人都是双目空洞,神色茫然。

      有个老人就坐在门口,见门被推开,抬头扫了晴无夜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嗫嚅着道:“我们就算死了,也没有钱去买棺材,其实就算有钱也买不到棺材。”

      “为何?”晴无夜扶着门框,蹲下身和他对视。

      老人惨笑须臾,良久才缓声道:“棺材店的老板,上个月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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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里很多都是残忍,在写的时候虽会唏嘘,但还是想细致的表现,唯一那点甜就是主角之间的互动。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