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祈安康端午圣君庙（上） ...
-
巳时初一刻，天光大亮，晨间微风阵阵，远处人声嘈杂。
“衍哥儿，源哥儿，快醒醒，我们到了。”不知何时，张金凤、张元瑛她们二人也坐上了驴车，一人一个，将他们俩小哥儿抱在怀里。
齐衍睁开眼，迷瞪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正坐在张金凤怀里，顿觉羞赧，脸上两团软肉微微泛起红晕。
张金凤瞧见他这模样笑眯了眼，心中只觉爱得不行，恨不得在那小脸上亲上几口，用我们现代人的话说就是被萌到了。
而林铭源只哼哼几声，又往他嫂子怀里拱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过得一会儿，齐衍清醒过来，坐在张金凤怀里，好奇的看着这一路行人。
安阳县端午庙会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盛会，年年都有各处的人们赶来拜庙祈福。
这一段进城官路修得十分宽阔，可容得四架双马车齐头并行，足足约二十米宽。
路面也是用石碾子滚过，结结实实的黄土掺石子路面，深水雨都浇不透，安阳县城的富庶如此可见一斑。
这时刻，四处赶车驾马，骑驴骑牛，徒步而来的人流皆汇聚到这条大路上来。
齐衍见着那肩扛手提的，牵儿带女的，纷纷打扮得干净齐整，喜气洋洋的来赶庙会，还有那坐着高头大马车的体面人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探看。
这只出现在影视剧中的景象已是把看得齐衍目不转睛，谁知进的城门来，更加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些茶铺，食肆，书画铺，布料铺，成衣铺，脂粉铺，医药馆，小吃摊，酒楼，旅店，一排排，一间间的；还有那些妇女，汉子，小哥儿，小女娘，顽童，老汉，老妇，有的满脸喜气，有的焦急不已，有的喝骂出声，有的左右为难…..
这些人皆是如此鲜活,他们每一个人，每一间屋子都是真实存在的，活着的，会呼吸的，他们自成故事，一本话本，一页诗句，一整个历史，或是美满喜剧，或是人间悲情，一点点组成了这个异界。
齐衍心跳动得厉害，他不由的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里各式各样的声音，那驴儿马儿牛儿脖前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荡开这市井的画卷：
那食肆边小二的招呼：“客倌，您这边儿做。’’
卖鲜果子的，“甜……又……鲜的果子诶！”
“冰凉凉，甜津津的…..酒饮子哟”
“阳春面二两，来了！”
“馄饨……热馄饨呐～”
“冰糖葫芦，甜又甜……呀么，甜又甜……”
齐衍突然觉得眼眶一阵微热，想他前世多年一直在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中疲于赚钱生活，见惯了川流不息的车流，见惯了灯火通明的夜间，又何曾有这种闲暇停下来好好看看好好感受这世界。
自来到这个异界，见到如此多古人，这蒸腾的人气烹得他内心振动不已，有了真实存在于世的感觉，他仿佛从那个冰冷麻木的社畜，进入到这个古代世界中，变成了他的一部份。
前世他带着奶奶的期望一直毫无目的的活着，又何尝真正的拷问自己心中要什么？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不过是在可以忍受的疲惫和忧虑中，有家人陪伴，安稳平淡的生活。
这是新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驴车慢慢摇晃进一处人群汇集的地方，在这儿远远便望见一座有三层楼，比旁边建筑皆高出一头的雄伟庙宇。
雕镂画栋，描金抹彩，因此时正是朝阳初起，晨光映射在那黄绿的琉璃瓦上，显得整个庙宇金碧辉煌，如沐宝光之中。
门前几颗硕大的古樟树枝繁叶茂，结盘成盖，掩映着正殿上贤圣君庙四个大字。
庙前宽阔的正大街两边搭建着的两排子彩棚，道路两边的树木上皆挂着彩绸，人流正往那远处高大的寺庙涌去。
这道路两旁的彩棚是安阳县官府专门划出的地界儿，租卖给旁人做买卖用的，一天只需得找差老爷交上几十个大钱儿即可，这也是安阳县税收的重要进项。
棚子里多是本地商贩，还有些赶得早的外地人，兴许昨日便到了。
各自都摆出自己上好的货物，不拘种类，使出各式本领布置了这般排场。
各种的吃食百货，蜡烛香塔，布帕脂油，首饰书墨，应有尽有。
人们甫一到这儿便能闻到浓浓的香火味儿混着甜蜜的茶汤儿的香，原是这圣君庙前正有人在施善布水，圣君娘娘慈悲，饮了这甜茶汤的人也能沾沾福气。
齐衍他们一行人来到这正街外，张金凤便带着媳妇和林铭源小哥儿下车，嘱咐好齐衍要跟紧林铭深，林铭深也得照看好齐衍。
随后便与二人分开，直往庙里去了，她已打定主意今日要将那庙里百尊神像一一拜过，为全家人祈福。
林铭深他俩则继续驾着车往里面行去，直到一处高大华丽的二层牌楼前才停下，他对齐衍说：“你在车上等我，我去里面把租契办好。”齐衍颔首。
过得片刻林铭深自那楼里出来，拉着齐衍往正街外另一条街的街口前，一处布棚停当下来，收拾布置起摊位。
没办法，即便是起的很早，林铭深怕颠着齐衍，到安阳县里也用了两个多时辰，好地方早已被占尽。
此地在两街头尾相接处，算得上是次街顶好的摊位了，布棚也比彩棚便宜十好几个钱儿。
林铭深把车上的货物仔细拿下来，用早已备好的板子木棍搭起一方长桌，再往上铺就一张素色棉布，把那些香包络子，脂粉膏子一一摆放整齐。
那素色的料子衬着这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商品，倒是颇吸引人。
随后，他又把储物的箱子也铺上布料，放在摊子后，充当个凳子，把齐衍抱上去，乖乖放好。
一时间，林铭深看着他这样子，心中十分熨帖，仿佛是小夫郎陪着做生意呢！
齐衍看他这一番动作，确实是常摆摊卖货的行家。
他想了想，招手让林铭深过来：“你拿张纸或者拿块布，写上货品，做个幡子，类似茶楼酒肆那种，用根竹竿撑起来，就当是做招牌了，多引人来看。”
林铭深一听，喜到：“我这么没想到，你这个主意好。”
齐衍又道：“你不是要卖你那个艾叶香膏吗？你把他写上去，对了，价格定高点儿。你这样写……古法方子，宫廷贵族御用……”打广告搞噱头，编写产品文案，是齐衍的拿手技能。
林铭深做货郎也有几年时间了，他一下就明白齐衍话里的意思。这下子，倒是让林铭深对他另眼相看，没想到他捡到的小哥儿竟如此有主意。
不过，他并不识字，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齐衍：……他也不会。不对，赵与宁会！怎么老是忘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他思索片刻，道：“你且先把纸找来，我试试看。”
林铭深往街上四处走走，寻那有卖笔墨纸砚的摊子，买了些纸，又好一番跟摊主恩求，借来笔墨。
他随后又想起小哥儿今早囫囵睡过去了没吃早食，便又给他买了碗热腾腾的小馄饨。
清新的鸡汤底，个个皮如宣纸馅儿泛微红，成人拇指大小，配着金黄的蛋皮丝和翠绿的香葱，令人食指大动。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纸笔回来，说：“衍哥儿，快来，你晨起没吃饭，先把这碗馄饨吃了垫垫肚子。”
齐衍坐在箱子上边吃着鲜美的馄饨，边打腹稿。他问林铭深：“你那香膏进价多少？卖价多少？”
林铭深凑过来，耳语答：“进价三钱，卖价就……五钱吧。”
你这胆子还是不够大啊，齐衍心想。
待馄饨吃完，他将纸铺在摊桌上，拿起笔准备写个广告牌。
起先下笔十分不成样子，墨团团点点的，鸡扒拉一般，多几篇之后，身体逐渐出现曾经熟悉的感觉。侯府的公子，即便是小哥儿也自是从小要读书的。
只见那纸上写着：
上京流行新品，端午佳节共赏。古法宫廷秘方，艾叶美白香膏。只需一两即可拥有！买即上等百花香膏一盒！
笔横放写就，加粗加大的字，极其醒目。
林铭深看着齐衍认真写字的样子，微微入神，虽然不识字，可他觉得定然是十分好的，他们家小哥儿果然有本事。
何时竟成他们家的了？他这样的人以后肯定要走的。想到这里林铭深不免有些焦急，却又不知该做什么。
许久，齐衍呼出一口气，拿起纸看看，自觉还是不错的。
他转头对林铭深说：“你找块布挂在棚子，待墨干了再贴在布上，就当是招牌，我定了一两银子一盒，买即送一盒别的花香味的膏子，你看如何？”
齐衍其实有点忐忑，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在胡乱折腾，便又补充：“唔……我这样也是为了有个名头，让那些客人好奇想看看这一两银子的膏子是什么样，看…….看得人多了，那不缺钱的人自会买的。再说，赠品也是为了卖的更多，还是有赚头的。”
林铭深怎么会拒绝他？倘若一两银子一盒，就算再搭盒别的，也尽有五六钱的赚头！再说，他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虽有些冒险，收获却十分大，就算卖不出去，他明日再拿到他们县城去便是。
做买卖哪有不担风险的，他还有摊子上的东西做底，也不怕亏本。
林铭深忙说：“这个主意很好，你想的主意都是好的，我怎会不同意。那这样，我拿上些东西，四处叫卖，把这名头打出去，他们都是要来上香的，到时候看到这牌子，定会好奇来看看。”
齐衍脸上露出笑容，还好，这人是个通透的，四处叫卖不错，是个宣传的好方式，要是有传单就更好了，可惜只是个小摊子。一股莫名的念头自他脑子闪过，不过齐衍并未细想。
他高兴地说：“嗯，好，那我就在这守摊子，虽不能走动，递递东西，收下钱也是行的。你放心，我不会偷拿银钱。”
林铭深听了不悦：“快不要说这些，你怎会是那样的人。钱箱子就在桌下，里面放了些零钱。我去去就回，若是有人闹事，你只管大喊，这街上有巡逻的官爷，他们听见了自会过来。你护好自己就行。”
说完，他又觉得好笑：“就算你拿了钱跑，你也跑不动啊，哈哈哈……还是个小瘸子呢！”
齐衍撇嘴，有些恶声恶气：“赶快走吧你！”
林铭深觉得齐衍的反应好玩儿，比平日里鲜活多了，他越看越喜欢。
他拿出个跨篮装上东西，临走还说：“我过会儿就回来啊，你不要乱走，回来给你带吃食儿。”
齐衍：……当他小孩子吗？
此时正是人们从四处赶来庙中上香的好时候。齐衍坐在棚下看着那街上热闹非凡，多得是提着香蜡进庙拜神的人们，不时有挑着担子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的货郎。
许是见齐衍看得认真，有个担着两个木桶的老汉在他摊前停下来，望着他笑，露出个满带皱纹的黄黑脸庞，问到：“小哥儿，可要来一碗香饮子？冰镇的哩，可消暑了！”
齐衍怔了怔：“那便来一碗，不，两碗吧。”
“好叻，我这有酸梅汤，姜蜜水，绿豆水，红豆水，紫苏饮，香藿饮，杏仁茶，青梅酿，梅花酿……”老汉如数家珍，脸上颇有得色。
“那就来两碗酸梅汤吧。”保险起见齐衍要了碗名字耳熟的。
只见老汉利落打开桶盖，桶分二层，他自下层拿出两个瓷碗，各自舀上汤水，又自用棉絮厚厚裹了一层的另一桶中，挖出一些碎冰，撒上些干桂花，便齐端了上来。
“小哥儿慢些吃着，这碗我待会子自会过来收。”老汉说道。
齐衍从桌下箱子里摸出些银钱问：“多少钱？”
老汉脸上皱纹更深：“一共三十文，其中两文是垫钱，待收了碗自会退您。”
齐衍不多言语，数了三十个铜板给老汉，他挑起木桶又钻入人群中，隐约还能听见他喊着：“甜滋滋……冰冰凉的……香饮子啰……”
这便是古代版刨冰了吧，他小心端起来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十分解渴，天热的时候喝起来十分爽快。
齐衍喝着酸甜的饮子，有点不好意思，刚还跟黑小子说不会偷拿钱呢，这才一会儿就花出去三十文。
他收拾好东西，开始认真看摊子。这时候人多，不少人打他摊前走过，有人上前瞧了瞧，翻了翻，不过并未买下。想来是摊子多了，都想着多看几家。
齐衍从前是做过生意的，他知道该怎么吸引顾客。
“走过的路过的，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了……上京里官家贵人用的艾叶香膏子，养颜润肤还美白了……看一看了……买一赠一，买一赠一，只限今日了……”
齐衍这吆喝倒是和旁人的有些不同，直白又勾人，许多听了这声音的人都忍不住好奇上来瞧瞧，是个什么贵人用的膏子，怕不是蒙人的吧。
很快便有人上前来问：“小哥儿，把你那艾叶膏子拿来看看？”
“买一赠一是真的吗？”
“哎哟，这络子打得不错，多少钱一条？”
“娘，你看这个香包,是蝴蝶样子的……”
一时间竟吸引不少人来。齐衍一一答道：“各位夫人阿么，尽管挑选，具是从府城拿回来的好东西，物美价廉。艾叶香膏是从上京里流行过来的，你们瞧瞧，闻闻，和平日里买的那可大不同，人官家夫人们都用着呢，能不好吗？”
齐衍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用精致陶瓷盒装着的香膏，绿盈盈的，透着艾叶草的气味儿，十分清新爽气，许是放了些冰片薄荷，还有说不出的百花香气儿甜腻腻的，却又不讨人厌。只说这卖相已是很能见人了。
他毫不吝惜，直接用手沾些膏子，轻抹在那些询问的妇人手上，慢慢匀开，香味儿愈发浓郁。
边抹边说道：“夫人么么们，你们瞧瞧，这膏子正适合夏天用呢，用完手都要比别人白嫩些。”
围观的妇人们看着，瞧着，摸着，试着，一个个不免心动起来，和一起来的人低声议论。
齐衍眼看着已有人心动，氛围炒起，便又使出手段再次推动。
他拿过来一些兰花，桂花，梅花等香膏摆在一起：“买一盒便赠一盒这些上等的百花香膏，夫人们都是见过世面的，识货的，寻常铺子里，这样的香膏几钱银子肯定是饶不了的。”
有人眼尖，看得出香膏的质量。
“是不错，闻着也清新，不似旁的香膏腻味。”
“这些百花香膏比我在焕颜堂买的也不差了。”
齐衍露出更真挚的笑容：“如今府城里正是流行这个膏子呢，端午寻艾香，可不就是应着景儿吗？我们好不容易才拿到几十盒，想着咱们安阳县城里的夫人们都是有见识的，才运到此处让夫人们品鉴品鉴。一两银子一盒，卖完截止。”
嗬！一两银子，平常里安阳县城里卖得最贵的不过六七钱。这价格瞬间吓退了许多心动的人。
齐衍心中明了，继续说：“正所谓贵有贵的道理，夫人们平日里也不愿用那些十几文的素膏子而是用上好的香膏，可不就是因为上好的东西对皮肤好吗？这艾叶膏子里加了上好的养肤药材，用久了皮肤白里透红，您啊，以后自然还要回头来寻我的。再说，我还搭一盒其他的膏子呢？贵不了几个钱儿。”
在齐衍几番说词下，那些实在买不起却又因试了不好意思的人，见摊上其他物件也不错，便掏钱买了些。还有些家里富裕的人被齐衍说动利落掏钱买下好几盒。
这么不一会子的功夫，就卖出去七八盒，连带着其他东西，齐衍赚了不少，小脸儿透着红晕，笑容就一直没下来过。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祈安康端午圣君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