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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二喜得美人天降 ...

  •   时值五月,青碧幽幽的漓江自西北向东南横穿整个埝州府城,流经城东最繁华的一片街道。
      两岸皆是胭脂水粉首饰铺,酒店茶楼食肆客,烟柳花巷弄堂子,铺出数十里去。和风伴着细柳轻拨动行人的衣衫和心弦,整个府城如堕锦绣堆中。
      有道是:
      天明雨晴杏花落,淡烟吹尽柳疏疏。
      枝头已见梅子肥,两岸早闻燕和声。
      鼓声渐急浮水来,彩绸丝绦挂重重。
      生绡画扇连波动,两岸罗衣扑鼻香。
      一派天光大好,盛世之景。
      埝州城东南乃是南城门设立之地,多有下属各村县的贩夫走卒出入。
      林铭深驾着驴车自漓水下游数十里,约两天路程的漓南县而来。此人瞧着不到加冠的年纪,面容俊朗,肤色健康,一身青黑色粗布短褐,头戴遮阳斗笠。
      在城门内仄处给管事的差役缴了入城费十文,再加上车架、牲口的额外税费,一共三十个大钱儿。这可着实不便宜,每次来这儿一趟可把林铭深心疼得够呛。
      不过好歹是府城,官老爷拿了你这钱儿进城后倒也不拘你卖什么,除非占了地道摆摊位,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如此,或是内城、外城、近郊的小商贩们宁肯自己吃些罪,自己肩扛手提,跨篮子走走。
      进得城来林铭深也不多耽搁,直直往西边坊市走去。这边多卖些女娘哥儿们喜欢的胭脂头油、布匹巾子等物。这街巷虽多又绕,林铭深却是惯熟了的,三穿四拐地就到了常买货的荣昌楼。
      他跟这家的掌柜有点子香火情分在。那不是上几辈的祖宗们都是一个村儿里的,死了还在同一个香炉里吃过香火呢,硬要掰扯的话他还能叫对方一声叔爷。
      为了搭上这条线,林铭深甩开了脸皮子,买卖上吃点亏私下里孝敬孝敬,好歹才说上几句话,套上了交情。也不知对方是真看中这点情意还是因他常来这边买货,对他还是几分有好脸色的。
      “林掌柜的,今儿天气美,您老这店里生意可还真不赖?”林铭深笑着说道。
      那林掌柜四十出头,额间两道深纹如寺,蓄着把山羊须。面前放了盏香茶,茶盖搭着托子正冒着热气儿,满身的闲适,正坐在那漆得铮光瓦亮的柜台后盘帐。
      听到这声儿招呼,他抬头看了眼,脸上挂起笑容说:“哪里哪里,都是拖大家的照顾。你小子今儿得闲来了?”
      林铭深点点头:“是,这不距上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吗?你老这日子好过,我老远都闻着茶香味儿了。”
      林掌柜乐了,招呼伙计送上一盏,把林铭深引进门来。
      刚一坐下,林掌柜就开了口:“深小子你这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可别是被哪里的女娘绊住了脚,你的那些货可都堆上了。”
      林铭深喝了口茶忙道不敢:“掌柜的打趣,小子也不敢跟您老说些虚话。原是去岁家中老父出了点意外,冬闲那会子想着没事便上山瞧瞧,拾掇些蠢笨的猎物贴补家用。没成想摔断了腿下不来床,多耽搁了这老些日子。这不,老人身子刚能下地,紧赶着就到您这儿来了。”
      林掌柜慢斯调理地抚了两把胡须子:“那道如此,耽搁些时日也是应该。”
      林铭深又说:“是如此,不过因着老父腿伤,看诊拿药汤汤水水儿的,杂七杂八砸进去不少钱儿,所以今日这货可就要不了往日那么多,你老给掌掌眼减上几成,不过这端午也快到了,时兴的东西我还是得拿点儿。”
      林掌柜暗自思量,眼睛跟着溜了个圈儿,把茶盏子搁下,笑道:“咱们祖上有亲,不说这两家话。这次货给你减三成,换些络子香包,粽叶果子的你看如何?也别说爷爷我不照顾你,我这店里有新得的艾叶膏子,哎哟,那可是上京都流行的东西,那些个官么夫人们爱得不行……”
      桌上的两个茶盏盖得严实,已瞧不见升腾的热气儿。
      府城南门外的官道上,林铭深驾着驴车悠悠往家走。
      他思忖着这次林老头儿赚了自己多少银子,又盘算起这车东西拉回去县城里卖多少钱儿合适,能不能把这次出来找庞二望借的帐给平了。
      车轱辘不时带起些黄尘,日头逐渐爬上了头顶,热得林铭深直冒汗。这边离了府城也有段距离,他干脆脱了上衣只穿件短褂,也不扣整就微微敞着,驴车跑着偶尔带起风也能凉快些。裸露在外的膀子控着缰,吁呵间油亮的手臂上筋肉线条浮现。
      这次到府城林铭深是想趁着端午拿点货,再捎带些县城里买不着的稀罕物。这些个锦鲤纹、蝴蝶状、花鸟鱼虫图样的各式香包,红色做底掺着五色丝线打的络子,还有府城里巧手绣娘制的手帕、汗巾子,模样瞧着是要比他们漓南县城里边儿的做得更精巧雅致些。
      不过最贵的还是这几盒香膏子,说是将艾叶、益母草并各式花油、花蜡、凝脂、蜂蜡,窨了数次才得来,美白养肤还应时景,比平日里拿的粉英素脂贵上好几十钱。上京里来的好东西想来县里的女娘小哥儿们也是喜欢的,到时卖个好价儿,给他爹多挣几副汤药钱。
      他确实没骗林老头,他爹林培明是个猎户,去岁刚过完年,冬日里闲着没事儿上山收套子,却不成想倒霉见儿的遇到了死冷寒天里出门找食儿的母狼。
      靠近他们村后的这片林子是林培明钻惯了的,这只皮包骨的畜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饿得红了眼,失了智见人就上。
      因着那日只想着进山收下套子便也没多带什么工具,吃了那畜生的亏,被咬伤好几处,还不慎跌下了山崖。
      好在林培明是个老猎户,一番缠斗耗死了那畜生。不过林培明也伤的不轻,要不是他儿子林铭深心细,见天儿晚了他爹还没回来进山寻他,恐怕是要交代在那崖底。
      看病吃药那就是个无底洞,几十上百两扔进去都听不见个响儿。
      林家在他们漓南县清溪村算得上是个富裕的农户。他爹林培明家里边原是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林培良,下面两个弟弟培忠培永,最小的那个还裹着尿布吃奶呢。他爷爷虽是村长可家里有四个小子呢,穷得吃不上饱饭,林培明便被逼得硬了胆子投了军。在军营里做了几年末等兵丁,学会些傍身的浅显功夫,退役后回乡以打猎为生,娶了隔壁村的婆娘下了三个小崽儿,就这么日子还算过得去。
      哪成想吃斋碰见月份大,拐棍儿捅了煤窝窝——真是倒霉透了撞见这等祸事。林家就这么把家底儿掏了个干净,甚至变卖了家里中所有的十二亩上等良田。
      林培明的大儿子,林铭深的大哥哥——林铭正,人如其名性格憨厚正直,一直饲弄着家里的田地出息,和他媳妇儿张元瑛新婚两年多了一直盼个孩子没偿愿。家里还有个十二岁的小哥儿林铭源,过两年也该寻摸人家。现如今家里这情况小两口也不敢要孩子了,有了怕也养不活。
      再说林铭深今年已经十七了,正是该四处相看打听,结亲成家的时候,村里面只有那没本事的懒汉、丑汉才会到了十八取不上亲。
      他虽做着货郎的营生成日里四处奔波走街串巷的皮肤黑了些,但人家身材高大模样俊俏。货物多卖些布巾帕子,脂粉头油什么的,哪儿没有一两个姑娘哥儿的照顾他生意,赚钱可不少呢!
      且他爹做猎户也是个能挣钱的行当,一年四季打多少猎物,剥皮卖肉的能换多少银两啊!虽说是乡下的猎户再有钱也比不上镇上的富户,可嫁进林家不说别的,布帕粉油,吃饭吃肉也尽够了。因此林铭深原是很得村里一些姑娘小哥儿的青睐。
      但那是没出这倒霉事儿之前,如今眼见着林家要穷了,或有那眼明心亮的真心姑娘、哥儿愿意跟着他,可到底还是得先跟着过苦日子。这样的境况下,那有心无心的大多都跑光了。
      对此林铭深他娘张金凤十分忧心,她男人还躺在床上将养着,家里虽暂时还没欠债,不过这一天天的汤药钱堆起来也不少,家中日子难过,张金凤也只得把心中的焦急暗暗压下。
      林铭深倒是不着急,从小也没遇着心仪的姑娘、小哥儿,遇见的他只会想着能不能做他笔生意,嗯,且等家里这段难过日子过去再说吧。
      倏忽大半晌午功夫过去,林铭深早已腹中空空,估摸再行一个时辰能下官道,官驿前二十里处有条小碧溪水,届时在那儿停下歇息歇息、填填肠胃。
      所谓: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1]
      未时三刻这会子正是阳老爷发威的时候,林铭深拉着驴车转入靠近官道的某条岔路口。
      这儿瞧不见明显的路径,只一颗颇大的老松并几簇小树成林,形似个老翁教子的模样。
      此处是某次林铭深来府城时,见这树生得奇异,便好奇往里钻了钻,没成想这矮小的馒头山三面环抱,一条小碧溪从不知从何处淌来,倒形成个小巧天然的山谷。这水许是高山上雨雪化的又许是哪条大河的小叉流,碧绿绿凉浸浸的,十分消暑。
      他双手捧一把溪水扑在脸上,反复几下后,呼出好大一口恶气,复掬水饮了个痛快。
      “呃……嗯……咴~哧哧……”几声长鸣后接老大一个响鼻儿,他的驴兄弟也一头栽进水里饮个痛快。它饮完抬起头,唿扇唿扇左右两个老大的鼻孔,便冲着岸边那鲜嫩的草叶儿撒欢儿去了。
      它自乖觉的在一旁吃草,林铭深自车上拿出备好的干粮,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席地而坐开始填肚子。
      过了一会儿,这小山谷里没人,不怕有人偷拿他的货物,林铭深遂拿着饼子边吃边往里走,先去探探以往那一并发现的山洞是否还在,打算今晚就在这地儿歇下,明儿一早再赶路。
      林铭深捡了根趁手的木棍儿不时往草深的地方打动,好叫那里面藏着的畜生退走。
      蓦然间他远望见前方不远处一斜坡下,突兀的空了一块,许多野草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倒,微风带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
      这荒山野地的少有人来,此地又离官道不算太远,以前来时没见着有猎户下套子的痕迹,不像是有什么野物出没的地方。那前方到底是何物?林铭深暗自思忖着,握紧手里的木棍上前走去。
      一路拨开些齐腰的野草,却不想那地上不是他猜想的什么野物,而是躺了个白嫩嫩俏生生的小哥儿!
      他一双招子比常人亮,站在远处就能看见那小哥儿额间的福印,虽被乱发遮挡些,还是能认出那是最受圣君娘娘庇佑的红色福印!
      这红色福印罕见,寻常的哥儿额间以桃红、粉红、粉紫居多,形状各异。
      林铭深活了这十七个年头儿,除去府城里的,也就见过一个,便是他们村最东边许荣义叔家的许叶儿小哥。
      他是这十里八村中有名的美貌哥儿,性格温润,勤劳能干,额上的红色福纹颜色鲜亮,是圣君保佑后代绵长之相。许是他们清溪村绿水青山水土养人,子孙后代积福才赐给他们这么个哥儿,嫁给了县上颇有才名的袁秀才。听他娘说隔年便生了个胖小子,如今因着他相公袁秀才考上举人已做了官家么么。
      又说躺地上那小哥儿,林铭深走近了细看,额间确是红色福纹,鲜亮亮的在日头下被白净的肤色衬得十分扎眼,跟那庙里边儿圣君娘娘塑身上的红印颜色也差不离了。
      他瞧着十三四岁的年纪,比他们家最小的源哥儿大不了多少。生得:圆圆脸,粉鼻头,粉嘴巴,两腮微鼓,一团孩气。一身白衣上尽是凌乱的泥土和杂草,像是从那坡儿上滚了下来,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也不知何时手中棍子脱了手,林铭深半跪在那地上,好似魂儿挣脱了□□,飘飘乎飞在天外。只两只眼珠子不时转动,由上到下、反反复复在那小哥儿身上扫过,身上一处细节不错。
      小哥儿身着月白色做底绣银色流云蝙蝠暗纹的素软缎夏长衫,腰束一条云水蓝色缀玉腰带,半头鸦羽般的乌发被玉冠松松扣住,剩下的胡乱缠绕些在脸上。颈间似有条红绳,许是带了条什么物什藏着衣内。上身有条白色的绷带自后绕胸扎在前面,上面大片的血迹晕开。不远处落下个用暗金锦线滚了边儿的葫芦形荷包,下面还坠有五条颜色各异的宝石穗子。
      林铭深忽注意到小哥儿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他猛然惊醒,糟了!该不会是发了热!
      他立时找回心智,心中思索片刻,先是爬上那土坡往深处走了走,四处探看半晌,并未发现什么,复又回到溪边拿来件自己最好的细棉布衣裳。待给小哥儿拾掇干净身体换了一身衣裳,再把一车货物仔细藏在山洞里,拉上小哥儿急急又往埝州府去了。
      ———
      正是:遥望见,怪松斜靠黄尘驿,荒谷僻溪,一点真情竟遇在此地。见了你腼腆,离了你痴傻。
      我这一点真情魂缥缈,只去后不离了周遭。欢喜未尽,烦恼又来。俏哥儿也,你竟不识我,叹……恨月老不系红绳,不知早把心儿牵牵挂。

      注1.李隆基《端午》文中未注明的都是个人编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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