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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回到家后,承太郎来我的卧室吃了止疼片,给自己的脚换了药,往常他都是在浴室里这么做。我顺便看了看他伤口恢复的情况,确实还不错。
      “你就这么一直瞒着珍?”闲聊中,我替他重新扎好了绷带。
      “嗯。”他随手把用过的棉签纱布等垃圾用袋子装了起来。
      我很想提醒他,为了不被发现就选择长期和妻子分开睡不是个好办法,但关心别人卧室里的事……这种行为实在有点下流,所以也就闭口不提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眼神太猥琐,承太郎犹豫了一下,叫了我的名字。
      “Jori.”
      “我注意到你在浴室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说。
      我盯着他的脚腕,脸上一阵热气蒸腾。
      这段时间我想得多,几乎每天洗澡时都要顺带自我安慰一下。毕竟晚上徐伦时不时就要抱着枕头钻过来,总不能被她撞到。
      但承太郎知道我不喜欢泡澡,以他的细心,推测到这个不算意外。
      “不知道珍妮弗有没有和你讲过这类事,但是,”承太郎顿了顿,“你不能太频繁,明白吗?至少不该每天……”
      “听听,”我打断他,“这是爸爸该说的话吗?”
      “我不认为什么话必须是爸爸该说的,或者妈妈该说的。”他道。
      “你让我很尴尬,爸爸,”我说,“如果我只是在浴室除腿毛呢?”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我的腿,夏天的裙子并不长。得益于亚洲人的血统,我从来不需要剃汗毛,也不需要涂止汗剂。
      “那就当我没说过,”他看起来已经打算点到即止了,却又补充了一句,“注意卫生。”
      我瞟了一眼自己的指甲,食指和中指的确剪得短且整齐。也许就是这么暴露的。下次我该试试让Rockferry……
      “别用你的替身做奇怪的事。”承太郎再一次发挥了他不会读空气却能读心的功能。
      如果是真正的女儿,这会儿早就大叫着跑开了,但我一步也不想挪动,反而破罐子破摔道:“你说的对,我以后会注意的。但是别再给我科普了,真的很尴尬。”
      “……”
      也许是觉得的确说的够多了。承太郎不再言语。
      但我心里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他的孩子,不是珍妮弗的。他自觉应当多承担一部分,或者多操心一部分。即使有些谈话应当是母亲来做的,他也认为自己责无旁贷,其间所带来的尴尬与我的健康相比完全可以忽视。
      这确实是一种爱。
      虽然不是我想要的那一种。
      但客观来讲,它可能比我想要的那种更加稳定。
      我应该满足。年轻、健康、富有。上辈子触碰不到的天赋与才华。他的爱。她们的爱,甚至于荷莉和空条贞夫的爱。
      可人怎么可能满足呢?
      人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永不满足。
      嫉妒和贪念照样会侵染我的心。普奇神父像高压铁塔一样耸立在空条家门口,而我至今没有做好跟承太郎沟通这件事的准备,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
      “早点睡吧。”承太郎说着,离开了我的卧室。
      我则失眠到半夜,本想睡个懒觉,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徐伦在楼下大喊的声音惊醒。
      “恕理——”她拖长了音,“你朋友来了——”
      迷迷糊糊地想起和苏西苏约好了今天要在地下室排练,我简单洗漱了一下,拿起边上的水杯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地下室里乐器比较齐。
      去年生日珍妮弗送过我一把电吉他,是一整根巴西玫瑰木的琴颈,我觉得以我现在这种连校园乐队都没组起来的情况,实在不必如此破费,但也不想浪费她的好意。
      还有空条贞夫托人送来的一台钢琴,珍妮弗很喜欢在上面断断续续地弹点车尔尼,然后经常把谱架压到黑键上。
      其余乐器大部分则是承太郎带我去挑的。
      苏西苏经常不带琴,在我这里捡着什么用什么。调弦的时候,徐伦给我拿了牛奶和小面包进来,说想看我们表演Harder To Breathe.
      “没贝斯,也没鼓手,”苏西苏说,“这歌我们唱不起来。”
      “爸爸会打鼓,也能弹贝斯。”徐伦道。
      “我拒绝。”我说。
      苏西却高兴起来。“如果你能让空条先生过来帮忙的话,我们肯定能给你表演整张“给珍的忏情歌”专辑。”
      徐伦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了。
      “怎么?”苏西对我的瞪视毫不在意,“只是请你父亲暂充一下鼓手。”
      “我妈会杀了你。”我说。
      “我看现在是你想杀了我。”她说。
      “放尊重点儿,别试图和朋友的爸爸调情。”
      “我才不会。”
      她当然没有。
      事实上,承太郎过来后,她表现得非常礼貌,就是那种“非常抱歉打扰了您休息”、“很庆幸能有恕理这样的好朋友”、“您的两个女儿都很出色”……那种中国式寒暄的礼貌。
      此后也一直规规矩矩地弹着吉他,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承太郎代替鼓手,虽然对谱子不熟,但他力气足,发力对,下肢有力,律动和稳定感比学校那些打花儿的瘦白小子强得多。
      【如果他是我同学……】
      我在内心叹息,连手上的键盘都不能专注了。
      徐伦摇头晃脑地鼓掌,休息的时候蹦到承太郎的腿上。我眼睁睁看见她踩了他的伤脚。
      他扶住她,把她抱在怀里,教她打鼓。
      徐伦毕竟年纪小,不太有耐性,不一会儿就从他怀里下来,过来腻着我。又和苏西苏说起了学校里的蠢货男孩。
      我说,我们该排练新歌了。
      “‘给珍的忏情歌’还没唱完呢!”徐伦道。
      苏西苏也跟着起哄。
      只要这张专辑上的歌不表演完,承太郎就得一直在这当鼓手。苏西打的就是这主意。
      “瞧你这点出息。”我对她说。
      【瞧你这点出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徐伦还在极力地要求着,我揪了一下她那米老鼠一样的小头发,故意拒绝说:“不,我们要唱自己写的歌。”
      “你们写的歌一点都不好听。”她说。
      “那你还每次都要来看。”
      “我没什么事做呀。”她说。
      “你的补习还是太少了,”我感叹道,“学校也真是,怎么就不给你布置点暑假作业呢。”
      “恕理真坏。”她气鼓鼓的。
      “继续吧。”一直在旁边听我们闲扯的承太郎开口了。决定满足小女儿的愿望。
      “我累了,”我坏心地说,“爸爸来唱。”
      “魔力红的歌我唱不上去。”他说。
      他确实唱不上去。在日本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卡拉OK,他从来不点自己喜欢的久保田利伸的歌,因为音太高了。
      我笑嘻嘻地看他,最后他妥协了,说可以试一下。
      于是我们降了调,当然最后还是惨不忍睹,他差点唱破音。
      珍妮弗也很有兴致地下来看,以至于承太郎终于说出了“真是够了”这句话。
      如果知道这是空条家最后一次这样聚在一起唱歌,我可能会表现得好一些,也不会这样捉弄承太郎。
      但实际上没有如果。十一月的时候,因为海洋科考队的地质调查项目,承太郎准备再次离开。刚刚和缓的家庭气氛又回到了冰点。
      “其实你可以不去的,地质调查和你的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珍妮弗的目光随着他收拾行李的动作挪动着,“这周末要上映《哈利波特与密室》,你答应过陪孩子们去看的。”
      “我走了以后你们就不要去看晚上的首映了,”承太郎停下来提醒道,“半夜出门不安全。”
      珍妮弗裹紧了披肩。“恕理十二月在学校的演出,你赶得回来吗?”
      “我只能尽量在圣诞节前回来。”承太郎道。
      听见这话的时候,我很想冲过去封住他的嘴,雷区蹦迪也该有个限度。上一个圣诞节他也是这样说的,结果第二年的二月才回来。
      我看了一眼珍妮弗,等待着她发火,然而她竟然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
      “Okay.”她后退了两步。
      没有表达任何不满,也不打算争吵。
      承太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下了楼梯,才重新收纳起了剃须刀。
      我在摊着衣物收纳袋的床沿上坐下来,忍不住开口对道:“你就是想离开,就是想到海上去,对吧?”
      “对。”承太郎抬眼看我,并没有否认。
      “我一直在想,爸爸为什么喜欢海呢?”
      “为什么一定要做海洋冒险家?”
      “大概是因为海是这个地球上最琢磨不透,最多变、最令人感到恐惧的一个事物。”
      “浩然、宏大、平静。”
      “同样也狂暴、吞噬、多变、无情、冷酷、捉摸不透。”
      “就和你一样。”
      “大海是你自身的投射,阿承。”
      我双手枕在脑袋下面,躺倒在被单上自言自语。
      “你和Dio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种果子,爸爸。”
      “我看不出白金之星和‘世界’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你驾驭白金之星,而Dio让‘世界’驾驭他。”
      “他战胜别人,而你战胜自己。”
      “正常的人生里,根本没有真正能满足你的东西,也没有你真正能做的事。”
      “你在躁动。白金之星在躁动。他的原始能量在躁动。不攻击不破坏就觉得痛苦,所以你要给自己疏泄的渠道。”
      “不能去征服这个世界,所以只能退而求次去征服大海。”
      “不安定的大海可以承载你的心理能量,是正常生活里,你能找到的,唯一的,可以让自己合法合理合情释放进攻欲望与毁灭欲望的事物。”
      “你就像一个认为不能伤害动物植物,所以只靠维生素片过活的人,习惯于和本能对抗。”
      “珍妮弗、徐伦、我……”
      “我们对你来说都太容易得到了。家庭生活让你体验感不佳,是吧。”
      “所以你一次又一次地出海……”
      我看着天花板,不善的语言脱口飞出,心里夹杂着得意的畅快盖过了冲向喉咙的酸楚。
      “……”
      良久,一只大手隔着运动长袜拍了拍我的腿骨,微微用上了一点力。“很有趣的分析,恕理,”他说,“将来打算做个心理学家或者侧写师吗。”
      我坐起来,希望在那张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庄重的脸上搜寻到名为“情绪”的裂纹。
      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没有被戳破的耻感或者气恼。
      “除了关于你们都太容易得到的那句,我认为你说的都对。”他用带着一点日式口音的英语对我说。
      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以及一个普通父亲因自己的孩子而产生的自豪。
      坦然得无懈可击,坦然得令人感到恐怖。
      “照顾好你自己。”
      他极快速地,又极生疏地在我的前额上印了一下。然后起身把衣物收纳袋打包进地上的行李箱,拉好拉链,提着箱子出了门。
      我想抿一下嘴,却发现嘴皮已经干涩得粘在了门牙上。
      外面有汽车引擎的声音——那是来接他的车。珍妮弗早就不会再开车送他去机场了。
      我起身走到在窗户边往下看,门廊前没有珍的身影,徐伦在为爸爸要离开很久而躲在卧室赌气。
      独自伫立在家门口,空条承太郎久久没有迈步,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回想起额头上那个转瞬即逝却并不敷衍的触感,一种痛苦而迫切的冲击促使我两步并作三步从楼梯上飞奔下去。Rockferry在边缘伸出手以免我把自己摔死。
      “阿承!”我撞开门,一路踩过草坪,汽车却在开到了离我五十码的距离之外——他已经上车走了。
      我停在草坪边缘,旁边仅有一只开始掉漆的愚蠢邮筒。
      隔壁正在浇水的詹姆斯先生惋惜地看着我说:“你把你家的花都踩坏了,孩子。”
      “不是你们家的花,詹姆斯先生。管好你自己,成吗?”我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那老头耸了耸肩,不再言语了。
      汽车早已开出了社区的路,我去门廊上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子。
      珍妮弗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像往常一样教训我不该对詹姆斯先生那样说话。我喏喏称是,单纯为了让她少叨叨几句。
      回到楼上,我敲开了徐伦的房门,她九岁了,已经不玩蜘蛛侠的游戏了,只是痴迷于刚火起来的魔力红乐队。然而我拿纸卷了个话筒模仿亚当莱文的样子连续唱了三遍“This Love”也没能拯救她的低落情绪。
      ……
      这全得怨承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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