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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陈家村住的都是陈姓人,后来因为各种天灾人祸,走的走,来的来,村里姓氏越来越丰富,陈家人越来越少,到如今,只剩陈广文和陈广武两家还守在祖宗的地盘。

      陈广文和陈广武是堂兄弟,他们的亲兄弟要么在邻村,要么在隔壁省,平日里很少见,只有红白喜事和过年过节才互相走动,地理隔离导致了亲情疏远,反而是离得近的堂兄弟俩感情甚好。
      他俩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娶媳妇修新房那会儿,两人挑了个风水宝地,把房子建在了一处。这么多年,两家都互相帮衬着,日子在村里虽说不是最好,但也算中等偏上水平了。

      陈明华突然归家,还带了个奶娃娃,娃娃还没妈,这事儿震惊了陈家所有人。按理说,家里添丁是大喜事儿,可聚在陈广文家堂屋的陈家人都不见喜色。

      陈广文陈广武两兄弟吧嗒吧嗒抽着自家种的叶子烟,刺鼻的烟味儿顺着风向蔓延,尽管敞着大门,烟味儿还是顽强地挤了满屋,没放过任何角落,连坐在门边的陈明华都忍不住蹙了蹙眉。他看向两位长辈,张了张嘴,犹豫了一瞬又转回视线,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陈广文并不是个烟枪,只有遇到烦心事儿的时候才会闷着抽叶子烟,比如现在。

      叶子烟燃尽了,陈广文收好烟枪,又确认了一遍,“孩子他妈真找不到了?”

      屋里的四个老人过了一个晚上还是消化不了这个事实。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甭管有没有感情,结婚了就一辈子捆绑在一起了,柴米油盐,生儿育女,断不会有分开一说。

      陈明华昨天到家以后就把孩子交给老妈,自己睡了个昏天黑地,今天精神头儿好了许多,算是回魂了,“嗯,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问了她的所有同事朋友,都没有她的下落。”

      当初女朋友怀上孩子的时候,陈明华还没到法定婚龄,本想着生完孩子就回老家领证摆酒定下来的,谁知道女朋友出了月子就消失了。

      陈明华在星城郊区的一家服装厂上班,为了多挣点奶粉钱,他每天都是最晚下班的。那天下班的时候约莫晚上十一点,虽然很累,但一想到老婆孩子,他就浑身充满了干劲,脚步又轻又快。刚走到出租屋楼下,就听到了婴儿啼哭声,他下意识地仰头看自己租住的房屋窗户,漆黑无光。

      像是有感应似的,他心里莫名有点慌,撒腿就往楼上跑,传到耳朵里的哭声越来越大,心里的焦躁也跟着哭声不断膨胀。他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四层楼的楼梯,气喘吁吁推开房门打开了灯,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到了,婴儿的哭声停了一秒,看到来人不是妈妈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

      陈明华顾不得安抚孩子,叫了声孩子妈的名字,没人应。他在不到二十平的出租屋里转了好几圈,床上没人,卫生间没人,打开房门冲到公共厨房,还是没人。早上离开的时候她还在给孩子喂奶呢,现在去哪儿了?他不敢多想,匆匆回到屋里仔细查看,乍看之下没少什么东西,可当他打开简易布衣柜的时候,他的心彻底凉了,空了一半!

      他发疯似的在屋里翻找,最后在枕头下翻出来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走了,勿找。”

      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不找!陈明华只当是女朋友的一时气话,并不相信她真的会狠心抛下自己和孩子,虽然从怀孕到坐月子这段时间两人有过不少争吵,但他们最初也是因为相爱才走到一起的,怎能说放下就放下呢,他一个男的都做不到这么洒脱。

      他把孩子托付给哥哥嫂嫂,找遍了每一个孩子他妈认识的人,一无所获,这是铁了心的要抛弃父女俩了。他以为,他遇到了爱情,找到了愿意跟他同甘共苦的人,只要两人齐心协力,日子总会好起来。年少时的爱情终究还是输给了现实,输得猝不及防。

      楼上传来了哭声,孩子睡醒了。

      陈明华的妈妈崔之秀立马站起身,“我先去把孩子抱下来,你们先聊着。”

      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凝重。

      哭声很快停了,崔之秀抱着孩子下了楼,“嫂子,帮我抱一下孩子,我冲点奶粉,孩子怕是饿了。”

      陈广武的老婆李旭芳接过了孩子,小声逗着哄着,小孩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陌生的房子,陌生的人,小鼻子一皱眼看就要哭了。

      “来,喝奶奶啰。”崔之秀及时地把奶嘴放到了孩子嘴里,大概是饿坏了,孩子的注意力被食物转移了,一张小脸儿放松了下来,用力吸着奶嘴。

      李旭芳由衷地赞叹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啊,双眼皮儿,眼睛又大又亮,鼻子还挺。”

      孩子她妈就长得漂亮,女儿的眼睛和鼻子都随她妈,脸型倒是随了自己,陈明华又想起了那个抛夫弃子的蛇蝎美人。

      “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陈广武问道。

      陈明华:“还没取大名,我们……我平时都叫宝宝。”

      陈广文:“既然你把孩子带回来让我们帮忙带,那我就给她取个名字吧。”

      陈明华点头:“好。本来也是打算让您起名的。”

      陈广武:“华仔你还年轻,凡事向前看,你爸妈现在身体还硬朗,帮你带孩子没问题,有我跟你伯妈搭把手,你在外面就放心打拼吧。”

      陈明华点点头,心里一阵酸涩,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不能辜负了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也让离开的人后悔。

      陈广文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孩子这一辈是继字辈,就叫陈继岚吧,希望我老陈家后继有人,这孩子以后能做个仁义之人。”

      陈明华:“这名字很好。谢谢爸。我打算明天就走了,奶粉带够了半年的,以后的我会每个月寄回来。”

      崔之秀有些不舍,心里不是滋味儿,两个儿子离家好几年,这还是小儿子第一次回来,这么快又要走,“这么赶?不能在家多歇两天么?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陈明华因为到处找人旷了不少工,被服装厂的管理委婉劝退了。他那时候找不到人心灰意冷,无心工作,跟管理结清工资后就利落地离开了。他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在了母女俩身上,女朋友怀孕后工资都是上交给她,以为有了孩子是一家人,结果人财两失,一夜回到解放前。最后的那点儿工资给女儿买了半年的奶粉就花光了,往返的路费还是哥哥接济的。兜里没钱,又有个女儿要养,哪里还能安心闲在家里休息呢。

      翌日,天刚蒙蒙亮,婴儿还在熟睡,陈明华看了一眼就背上迷彩帆布大包走了。包里塞满了崔之秀收拾的各种土特产,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的一腔爱意都凝在了他的背包里。

      把孩子托付给父母,陈明华心里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天知道他一个大男人这几个月被折磨成了什么样,以前天天加班都没那么累。

      这孩子是个意外,不是在父母的期待下孕育的,而是随心所欲的产物。既然来了,好歹是个生命,陈明华那时候正值热恋,是有计划跟孩子妈结婚的,那就生下来呗。生养孩子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自从有了孩子,生活变得鸡飞狗跳,为人父母的两人总算体会到了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打工仔,一个打工妹,在大城市的边缘地带如同蝼蚁般苟活着,最初的爱恋在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被消磨殆尽。

      细想起来,婴儿落地啼哭的那一刻,陈明华在女友脸上看到的是终于解脱而不是初为人母的幸福,一切早有迹象,只是未曾放在心上,没有什么是突然发生的。

      几经辗转,陈明华终于坐上了开往星城的火车。独身一人,坐在硬座上也能睡着了。他不知道别人当爸爸是怎样,反正他自己对女儿说不上有多深的牵绊和感情,更多的是因着血缘的责任感,所以他现在满脑子盘算的是如何挣钱暴富,刚离开家的那点儿离愁别绪随着火车的前行渐渐消失了。

      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陈广文两口子待孙女极好,看着孩子从爬到跑,从牙牙学语到伶牙俐齿,日子过得充实又飞快,眨眼间,那个缩在襁褓里的娃就四岁了。

      这四年间,陈明华一次都没回来过,倒是雷打不动地每个月往家里寄信寄东西,最开始是孩子喝的奶粉,再后来是孩子和爸妈穿的衣服,偶尔有玩具和零食。信上会简单说说自己的近况,也会问问孩子的情况。

      陈广文隔段时间会回一封信,说家里一切安好,勿念。在老两口儿眼里,孩子已经没妈了,这个远在天边的爸对孩子来说跟没有差不多。如果问陈继岚爸爸是什么,她会眨巴着大眼睛告诉你,爸爸就是给我买衣服买零食的人。

      这几年村子里最大的事莫过于修了一条公路,跟邻村的那条接上了。靠路边的房子墙壁上都用石灰刷着几个醒目的大字:“要想富,先修路”。

      这条三米宽的盘山单行道像一把通往外界大门的钥匙,门一旦开了,领略了美妙的风光,就再也不想关上了。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开始频繁进入村子,有发达了回来探亲的,有做生意的上门收购农产品的,也有镇里的小型营运客车。

      总之,村里比以往更热闹了,村民们好像也真的因为这条路钱包鼓了一些。

      7月初,村里的小学和幼儿园开始放暑假,锈迹斑斑的校门上锁紧闭。刚过四岁生日不久的陈继岚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迈着小短腿儿跑到离家不远的小学,她眼巴巴地趴在铁门上从缝隙往里看,里面没有传来读书声,也没有拿着木棍巡逻的老爷爷。

      “怎么没人了呀,滑滑梯也不见了……”陈继岚小声嘀咕着,眼里满是失落。

      她一岁不到就学会了走路,经常乱走,惹得爷爷奶奶一通好找。后来学会了说话,就开始跟在邻居哥哥和姐姐后面跑,邻居哥哥是陈广武的孙子,小名豆豆,在读小学一年级,比她大三岁,邻居姐姐是陈广武的孙女,小名果果,在上幼儿园,比她大两岁。

      豆豆和果果喜欢跟同龄人玩儿,不喜欢带着小尾巴陈继岚,奈何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让他俩带着点儿隔壁妹妹。

      陈继岚跟着他俩去过一次学校之后,爱上了操场上给幼儿园小朋友玩的滑滑梯,便天天早起跟着去上学,玩儿够了再回家吃饭。村子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互相都认识,断不会有拐卖孩子这种事儿,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公路上偶尔出现的车辆。崔之秀跟着孙女去了几次,见孩子远远见到车便躲在路边让车先走,非常小心警惕,便也放下心来,随着她跑到学校玩儿。

      今天早上,陈继岚吃过早饭,便去隔壁叫豆豆果果,两人难得放假都在睡懒觉呢,不耐烦地让她自己去玩儿。她就一个人来学校了,可惜进不去了,能怎么办呢。

      她的小短手够不到锁,当然,够到了也没用,没有钥匙。她皱着小鼻子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能明天再来了。她不知道的是,接下来两个月,这校门都得这么锁着。

      第二天,她来了,失望而归。第三天,她又来了,有点沮丧,耷拉着小脑袋沿着公路慢吞吞往回走。

      走着走着,太阳公公没了,影子没了,天好像要黑了。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压顶,接着是电闪雷鸣。

      毕竟是四岁小孩儿,一道闪电劈下,接着一声炸雷,陈继岚直接吓哭了,边哭边跑,跑着跑着,豆大的雨点儿开始砸在脑袋上。平时十分钟就能跑回家的路程,因着恐惧害怕感觉总也跑不完,距离被无限延长。

      雨势越来越大,雨雾迷了双眼,能见度越来越差,小孩儿慌不择路地在雨里横冲直撞,哇哇大叫:“爷爷!奶奶!快来救我,呜呜呜呜……”

      “呲——哒——”
      一辆黑色轿车紧急刹停在了小孩儿面前,泥水飞溅,小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和庞然大物吓得跌倒在地上,许是受惊过度,竟忘了爬起来。

      雨刷以最快的速度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视野却还是模糊的。开车的男人右脚把刹车踩到了底,切换到空档,拉起了手刹。
      他双手紧握方向盘,背上出了一层虚汗,心里一阵后怕,缓了一会儿后气冲冲地高声骂道:“尼玛的!谁家小孩儿这么大雨在外面乱跑。这破地方,说了不来非要来!”

      坐在副驾驶位的女人抚着自己的胸口,心跳格外快,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从后视镜看到了坐在后排被吓到的儿子,最终只低声说了句:“我去看看那小孩儿有没有事。”

      男人没说话,脸色十分不好看。

      女人从座位前方的储物箱里拿了把伞,推开车门后快速撑开伞遮住头顶,反手迅速合上车门,就这么会儿功夫,雨水淋湿了她一条胳膊。

      满身泥水的小孩儿坐在地上抽泣,手背胡乱在脸上抹,女人赶紧把伞罩在她头顶,蹲下身柔声问道:“小朋友,你能站起来吗?有摔到哪里吗?”

      没了雨水打在脸上,视线清晰了许多,小孩儿抹了一把眼睛,看清了来人,是个漂亮阿姨,穿着她从没见过的漂亮衣服。

      盯着这个跟村里的女人们完全不一样的女人,小孩儿莫名地想要亲近她,于是她缓缓地爬了起来,委委屈屈地说了句:“屁股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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