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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保护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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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清说完话,立刻撇开了头。
朝朝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她张了张口,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垂着眼眸闭上了嘴。
他说的没错。
她确实很自私,对于爱着自己的人来说,她的死,何其自私啊。
对于死去的人来说,已经没有痛苦没有意识了;可对活着的人来说,却要日日夜夜被思念煎熬成灰烬。
朝朝知道,可自己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许言清有情感障碍,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难过很久。
——甚至……都不会哭。
可是,她错了。
她因为自以为是,犯了很大的错误。
朝朝的额头抵着玻璃窗,呼吸间的热气让脸颊周围的玻璃染上一层白雾。
隔着玻璃隔断,她静静地看着许言清的侧脸,喃喃道:
“虽然这么说,你肯定会更加生气……但是,如果再回到烂尾楼一次……我可能还是会那么做……很怕死,但是没有过后悔……”
朝朝觉得这是一种责任,一种带上警徽穿上警服就油然升起的责任。
尽管,这种话,在许言清听来,尤为刺耳。
他转过身,背沉沉地靠上玻璃墙。
许言清恍惚地想,顾朝朝有时候真的不必如此诚实,可是他不就是喜欢这样坦率真诚的朝朝吗?
“你知道,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他说得很轻,轻到仿佛是根永远不会落地的羽毛。
随即又有些狼狈地缄口不言。
“嗯?”
朝朝微微瞪大了眼。
她看不到的是,男人嘴唇的苦笑,一种莫可奈何,听天由命的苦笑。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拖着受伤的右腿,一步一顿地从走廊离开。
朝朝知道,他一定生气了。
*
青城监狱位于南市北郊,一处幽深的山谷里,是专门关押精神病犯、科研犯以及□□的地方。
这里终年阴云笼罩不见光,灌木杂草丛生,乌鸦扑棱惨叫声仿佛锁链一般缠绕在红砖绿瓦周围。
廊下传来狱警的对话声。
“今天有人来探视35号了。”
“什么?不是说35号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从前没见有人来过……”
“谁知道呢,听前任狱长说35号从前是个有名的科学家,不过犯了什么事,我倒是不清楚了……”
“我听说是制造克隆人……”
“真的假的?可是我听说是搞了杀人的病毒呢……”
“谁说的,35号明明是杀人犯进来的,杀了自己的情人!”
“去去去,怎么可能哦,青城监狱里,就没有杀过人的先例!”
……
新人狱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无法传到监狱最深处的房间——35号房。
对于江越安这样一个无期徒刑的科研犯来说,整个单人房很是舒服干净,十平方米的空间全铺上了浅红色的地毯,左边靠墙是衣柜与书桌,房间正中则摆了一张小桌和两张座椅。
一张椅子空着,而另一张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右边头顶的位置,有一扇四方小窗,用不锈钢小柱封着,微弱的光线刚好打在小桌上那盘正在下着的国际象棋之上。
“士兵,D4。”
江越安枯木一样的手放好棋子,随后按下桌子拐角的计时器,转头等候着站在门边的俊美青年。
青年长相清冷凌然,只脸上一道血痂破坏了那份容色。
许言清来青城监狱见江越安,绝不是为了和他下一场棋。
然而,在他说起赵霁的死,以及她研究出了一种完全没有抗体的前所未有的杀人病菌之后,江越安一滩死水的目光始终没有丝毫波动。
他的目光甚至完全没有在许言清带来的涅墨西斯的资料上停留哪怕一秒。。
怎么会?
按照江越安对科研的着迷程度,怎会如此?
许言清皱眉沉思。
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救朝朝,这个人只可能是江越安。凭江越安的本事,只要他看过涅墨西斯,他就一定能够制备出抗体!
江越安是无法容忍未知的,可他能容忍自己对涅墨西斯的无知。
——除非,他早就知道它,而且他知道抗体!
许言清的眸中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我没有时间和你下棋。”
他的脸带着伤痕,已经上好了药,整洁妥善的衣冠根本无法遮掩住急躁与狼狈。面对这样的许言清,江越安固执地沉默着,仿佛许言清不下棋,他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可是,难道他和他下了这场棋,江越安就会说什么吗?
“骑士,F3。”
许言清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在了江越安的对面,他目光凛然且坚定:“我一定会赢的!”
许言清的国际象棋,从小是父亲江越安教的。
下棋有助于训练思维。
江越安曾经说过,国际象棋是种残酷冷漠的游戏,它诞生于冷酷的年代——古罗马的统治者甚至曾经用死刑犯充当棋子,下过一场真人的游戏。
在棋局之中,生命的价值是被忽略的。
生命是有贵贱之分的,比如国王,比如士兵……
说这些话的时候,许言清记得,那时他五岁,也是这样一个没有阳光的清晨,父子二人边下棋边喝着早茶。
两人手边,对方的棋子逐渐增多。
“还差两步,你就要死棋了。”
许言清按下计时器说道。
他的目光带了点如释重负,大约能够赢过江越安,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江越安抿了抿唇,端起手边的茶呷了口,下意识地以为是红茶,却是没滋没味的白开水,放下搪瓷杯后,才说:“但是,你还需要牺牲棋子,移开骑士之后,王后就要死。”
棋盘之上,黑白子交错。一旦移开白色骑士,白王后就会暴露在黑车的面前,届时许言清会损失王后,但是却能够直接将死对面。
“所以,你要牺牲你的王后吗?”江越安困倦似的眼眸深处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寒光,口气转而悠然自得,说,“当然,你也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他曾教过他,棋子的价值,王胜于所有。
也教过他,世界就是手中的一盘棋,有些人的价值不够,最终都会被牺牲。
——王后之于王来说,也是如此。
可惜,现在的许言清早不是当年的五岁稚童,也不是那个情感障碍绝对理性的少年,他拥有了感情,就算这个感情脆弱不堪,像是永远无法掌握于手中的彩虹。
“国王,去A5。”许言清说道。
这个下法?
江越安浑浊的眼眸暗沉了下来,仿佛这个时候他才开始重新认识眼前的青年,他的儿子许言清。
王后在A8的位置,国王去A5,这意味着国王完全挡在了王后的前面,王的选择是代替王后被黑车杀死。
而这……也是许言清的选择。
——国王要保护王后。
“你输了。”江越安说。
“棋,只是游戏。人不是棋子,你不能认定生命有贵贱之分。”许言清将棋盘上的白国王按倒,抬头看向面前苍老的男人,他的传奇早就落下了帷幕。
“如果把世界当作是一盘尽在掌握的棋局,那个人才是失败者。”
说的没错,待在监狱中度过余生的人,是江越安。
他才是失败者。
江越安不置可否。
“我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实验,看样子最终还是要宣告失败了。”
他的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微弱的一束光打在了他那双满是荒芜的眼眸上,
“这场实验的失败不是以我进监狱结束,而是你和小叙都脱离了我预设的基因轨迹,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而结束。这……才是我的失败。”
“既然,你承认自己失败了,那……”
许言清的话被江越安抬手打断。
“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江越安说着,拾起棋盘上那枚被许言清放倒的白国王,将它安置在了白王后的旁边,“说实话,从你的骑士走到F3,一直到最后国王到A5,我都没有意外过。”
他话中有话,将白王后拿起放入许言清的手中。
江越安的意思,是说自己的每一步棋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吗?
“阿清,带走你的王后。”
这是他第一次喊许言清的小名,也是最后一次喊。
说完,转身,一副送客的样子。
答案?
——是白王后。
许言清盯着手中的棋子,若有所思。
在他快要迈出房门的时候,他听到江越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捂住胸口佝偻着背脊,瞥过来一眼。
这一眼,仿佛要看破许言清真正的内心。
“阿清,你真的觉得生命没有贵贱之分吗?”他看到了许言清身形猛地颤抖了下,仿佛有所察觉地笑了。
那笑容阴森悚然,仿佛扎入毛孔的寒针,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阴翳。
“还是说——你只是觉得queen的价值高于了king。”
许言清没有变得高尚,而他也没有失败。
*
许言清捏着那枚白色王后棋,直到彻底离开了青城监狱的地界,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有一只乌鸦落在了一旁的槐树上,左右扭头看着他,诡异地叫了一声。
乌鸦与槐树,在中国传统故事里,代表着死亡和不详,是聚阴之媒介。
他当时没在意。
后来,许言清得知,那天他离开后没多久,江越安因为心脏病抢救无效,猝死在了监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