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锦瑟三三

22、二十二

　　这真是个多事之秋，落弦究竟有多少秘密呢？她和玉宇之间又发生过什么？嘉澈静静地等待时间对她的判决。
　　她决心继续做她的嘉澈，落弦的回忆固然是真的，但嘉澈的记忆更加生动。
　　11月，星光大学。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走下一个中年女士，穿职业套装，戴眼镜显得精明干练。她要找的人是嘉澈。她说，谭嘉澈，我是钱律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你失散多年的外公想要见见你。
　　嘉澈想她的生活已经够混乱了，现在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外公。嘉澈跟钱律师去了。外公拥有一幢大房子，铁门配备高科技防盗系统，眼神识别。花园种满鲜花，还有一个喷泉，一尊天使像。大厅更是豪华，金碧辉煌，眼花缭乱。嘉澈想，真是个有钱的老头。
　　外公穿着印有大朵福字的棉睡衣，独自坐在太师椅里，对着卧室的窗，只能看到侧脸，消瘦的老人。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熏香的味，有点闷。
　　律师很快退了出去，于是房间里只剩下嘉澈和外公。
　　你来了。苍老的声音。他站起来，回头看嘉澈，你叫什么名字？
　　嘉澈看了看他的脸，头发已经全白，多皱纹。她说，我叫谭嘉澈。
　　咳，外公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这又是哪来的姓。
　　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指挥过军队，说话时态度傲然，做事专制，不容置疑。就像他认定嘉澈是他的亲生外孙女，就连DNA都不用去做。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是吗？
　　嘉澈点头，我也是刚听说。
　　你们没有住一起吗？外公坐到一边的一组会客沙发里，并示意嘉澈坐下。接着抱怨道，看看那些人把你们养成什么样子？！你们早就该回家来。
　　霁北曾是外公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有出众的外表和过人的才华。难怪霁北离开家外公会异常生气，命令家里人不准找她，更不准接济她。他守着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孤独得即将度过余生。癌症三期的医院通知下达之后，他突然想通了，面对死亡，他不再固执。他托付钱律师寻找霁北留下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是他们家族血脉的延续，生龙凤胎的基因为隔代遗传，外公自己就是龙凤胎中的男孩子，而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同胞儿女。惟有霁北，他宠爱的女儿，烙有家徽。
　　对于这件事，先他而去的外婆一直有怨言，临死前还在念叨，如果霁北在家生孩子，就绝不会因为难产而先走了。留下两个孩子，寄人篱下，受尽痛苦。
　　外公也有过后悔，几次想把霁北的孩子接回家来，但是回过头想想那天从来不曾违背过他意愿的女儿竟然公然反抗他，说什么死也要跟陈骅在一起，这伤透了他的心。他想，你要死就死在外面吧。
　　接回外孙，外孙女的事就一再延宕下来。
　　外公说，嘉澈，搬来我这里住。
　　嘉澈抬起眼睛，不行，我不认识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钱律师还没跟你说吗？我是你的亲生外公。
　　可是我连亲生母亲都没见过。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有外公。
　　外公是吗？我已经成人了，身份证拿了好几年，明年就可以领结婚证，不再需要你的保护。说完起身离开。嘉澈觉得一个陌生的老人向自己示威是很莫名其妙的，在这个讲究人权， 人人平等的时代，不论怎样的蔑视都是没有道理的。
　　外公看到嘉澈的背影就像是当年霁北离开时的背影，那么样的坚决。同样的轮廓构勒出对新生活的期待。她是如此绝情。外公的心揪了一下，对嘉澈说，难道你不想有个家吗？孩子回家来，家为你空了二十年，是时候回家了。
　　嘉澈停顿下来，家，现在一个家是如此接近。在福音六岁生日的时候，落弦问他有什么愿望。福音说，想有个家，有爸爸妈妈和姐姐。家是他们小时侯美好的憧憬，现在他们盼望已久的家出现了。福音还想要家吗？
　　嘉澈感到一阵头痛，福音，她的亲生弟弟。是的他们一起长大，有心灵感应。
　　当天晚上嘉澈打电话给玉宇询问关于福音的情况，杨玉宇，你联系得到福音吗？我想见他。
　　你记起来了吗？玉宇又惊又喜。

　　此刻的福音正坐在斐索的咖啡店里。
　　杨芹从里面走出来，在福音对面坐下，说，落弦想见你。
　　福音看着杨芹，她记起来了？
　　杨芹点头。
　　于是福音见到了外公，他与嘉澈的态度截然不同，他很恭敬地喊他，外公。
　　外公也很愿意与外孙，外孙女和平相处，他点点头，这才像话。
　　嘉澈觉得世界整个都变了，她曾经所拥有的突然都失去，颠倒轮回。但是她乐观依然，因为她还年轻。

　　周末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爬山，200米的山，大块大块的石头镶附在山上，仿佛是皇冠上的颗颗宝石。沿途有红颜色的枫树，叶子落在游人的背包上。
　　福音说，姐姐你还记得小时侯我们住的福利院吗？建在缓坡上的一座大房子，每个礼拜跟着修女做礼拜，还要唱圣歌。一路爬上山，福音一路讲小时候的事情给嘉澈听，嘉澈记得一些，忘记一些。
　　下山的时候，福音不小心失足跌落下一小段，左腿被划出一道口子。浓稠的血液小溪般汩汩流出，嘉澈几乎是马上就昏厥了过去。
　　醒过来是在外公家里。福音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去旅行一段时间，还劝嘉澈搬去与老人同住，尽一尽孝道。
　　于是嘉澈搬去了外公家。并且正式改名为林嘉澈，跟霁北的姓。
　　天气开始寒冷，窗玻璃上积了一层水雾，花草寡淡。屋子里开了暖气，这温暖传遍了房子的每一个房间，让人安心。
　　嘉澈喜欢在一扇朝南的窗子底下写字，写远古时代的事，客观地分析评说它们，它们每一个多么像一棵树，扎根在恐怖的森林里，而这是她必须完成的毕业论文。
　　但历史是要给予人希望的，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历史对她说，要做一个谦虚的后人。早年掘坟的经验确也帮了嘉澈不少。与大多数学者相反，她是从实践通向理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