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锦瑟三三

1、一

　　在我的手上还剩下什么？你的爱，我抓不紧。如同绚丽夺目的烟花，永远那么高高在上。我和我的影子，最终沉默。
　　暮春和煦的风吹在脸上，不再凛冽，也许这个季节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加无望。一种流离感。是丢失，还是从没开始？这爱。
　　我才知道我所追求的东西，如此虚无缥缈。比那烟花更加寂寞。
　　许多意象并不曾随时间消失，人记得，如同烙印，一生难以抹去。所以遗忘更像是一笔财富，你带着它，所向披靡。
　　我在认真地生活，不知你是否看见。我在争取为时间制造些痕迹，你知道的，它总是很任性，一不小心就离开了视线，再也不会回来。像你。但是我不怪你，就好像我虽无奈却也不怪时间一样。
　　这个夜晚我写下一些淡漠的文字，存些在时间里面。想象你的脸以及脖子里淡淡的草木的气味。

　　大二的暑假，谭嘉澈，耿铖羽，萧婷，谢空澄四人结伴去了云南。
　　他们四个人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年级读书，除了嘉澈，其他三个都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从小便一起长大。
　　云南的天空蓝得纯粹，云朵十分稀薄，在加上满目鲜花，让人仿若置身仙境。但是大部分接近上帝的地方都不大适合人居住，西藏便是如此。云南的太阳非常强烈，仿佛是瀑布直泻下来，没有阻挠。
　　萧婷随身带了好几瓶防晒霜，以备不时之需。另外还有龙虎丹、清凉油云云。因为萧婷小时侯有一次中暑，差点陪了命，从此便落下阴影。
　　那天铖羽、空澄、萧婷三个人在河边钓鱼，接着萧婷中暑晕了过去，直接掉到水里，没有挣扎就开始往下沉。两个男孩吓坏了，还是空澄跳下去救了她。由于空澄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拿过蝶泳冠军，所以他自己也谙熟水性。手无缚鸡之力的铖羽只好在岸边呼叫大人来救。
　　对于这件事萧婷一直耿耿于怀，她多希望下来救她的是铖羽，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铖羽有肌肤之亲，说不定上岸之后来个“人工呼吸”，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初吻给他，当然对方的初吻也给了自己。但是当时都是小孩子，一帮乌合之众簇拥着把萧婷送进了医院，医生护士冷酷无情，下手很重，就差没把萧婷倒挂起来。萧婷想，即使是鬼也要给他们弄醒了。
　　空澄来了个“英雄救美”，虽然萧婷本人没对他有多少感激，甚至有点嫌他多事，但是年级里的女生听闻此事后纷纷对他景仰有加，更有给他写情书的。那时侯空澄才二年级，情书也称不上是情书，镶满了拼音，让人想起杂交的玉米，黑的白的果实。大多是邀请他往后上学放学一起走的，这口气倒像是在雇保镖。空澄便在此发迹，一直读到大学，追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
　　空澄喜欢运动，除了游泳，每天傍晚都会在学校篮球场打球。铖羽总是说他用心险恶，因为篮球场的前面就是女生宿舍。每次空澄以优美的姿势进球的时候，都会有声声尖叫，有从场边传来的，也有从楼上传来的。
　　对于爱慕者，空澄的态度很漠然，高中以前孑然一身，打球是不二的娱乐，进了大学之后才有了初恋，是英语系的系花，对方生平第一次跟男生表白，竟激动地哭了，空澄不忍拒绝，就答应了下来。本以为男才女貌，可是他们并没有维持多久，两个星期之后就分手了。这之后空澄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的女朋友没有超过两个星期的。
　　你总有一天会被喜欢过你的女孩暴尸野外。萧婷对空澄说。在开往普洱的巴士上，冷气开到人隐约想要发抖。
　　空澄说，被人喜欢也是需要天赋的。他总是用傲然的，淡漠的口气说话，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面对讽刺或者诅咒都不屈不挠。
　　萧婷和空澄坐在一起，铖羽和嘉澈坐在一起，他们之间隔开一条过道。萧婷对铖羽说，铖羽你给他一刀，好让我们以后去认尸。
　　空澄依旧只说了一句，最毒妇人心。
　　铖羽笑笑。这两个人老是那么针锋相对。
　　他扭头看嘉澈，嘉澈安静地看着窗外跳动的原野，一言不发。铖羽握住她的手，俯到她耳边问，想什么呢？
　　嘉澈靠到铖羽肩膀上，说，那片草地好熟悉，大片的忽高忽低。
　　铖羽说，草么，都长一个样。
　　嘉澈想想也是。但是她看到那么大片草地的时候竟会有些惆怅。记忆中，是否有过如此的茵茵绿草，春意盎然。她无从探索。
　　四年前她失去了记忆。按照她父亲谭教授的说法，是某天她坐的私家车冲出高架，撞烂了护栏，飞到了另一条马路上。嘉澈撞到了脑袋，在医院睡了三天才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失忆并且失明。
　　之前的事嘉澈已经完全没了印象，她一个人茫然地站在时空交错中，不知所措。
　　一醒来便陷入无边的黑暗里，她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昏迷中，但是她能感觉，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她的父亲跟她说话，告诉她她的名字，谭嘉澈。她像是一个刚刚生产出来的机器人，正在输入第一道程序。
　　不久之后她遇到了铖羽。她看不见任何东西，眼睛睁的大大的。在岁星的陪伴下到离开家不远的海边晒太阳。
　　岁星是谭教授给嘉澈请的心理医生，每天就是陪嘉澈聊聊天，散散步，工作清闲，收入颇丰。
　　岁星十年前在教授工作的大学读心理学研究生，那时候他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在岁星四岁的时候，他父母出门旅行，从此没有回来。小小的岁星颠簸在亲友中，尝尽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他便长成了一个有自制力的人，坚韧，对生活毫不屈服。在大学认识了从事人脑研究的谭教授，谭教授十分欣赏岁星凡事认真的禀性，一直关注他的成长。在毕业之后，岁星被分配到政府主办的心理治疗中心，面对的大多是罪犯。
　　多年的临床经验，岁星了解到人真的很复杂。爱与恨都是强大的病原体。于是他小心翼翼，不恨也不深爱。
　　爱到了最后只能演变成罪恶。
　　他曾经那么跟玉宇讲。玉宇淡淡一笑，罪恶也是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