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朱砂》陌上哈华

1、叶家有女

　　一．

　　人道叶家有女，一不会女红，二不会琴棋，三不会书画，然有一身奇力，六岁可扛鼎，九岁执巨剑，十二岁剑气如虹，十五岁仗剑江湖。

　　于是江湖人今天听闻有个采花大盗被一个黄衣小女在闺房里打的满头包，明天看见有拦路劫匪被扒光了衣服倒吊在路边树上。一时间，不法之徒人人自危。他们不怕被衙役抓捕，因为关一段时日总会被放出来，但叶家小姐的手段实在是令人丢尽脸面，要成为他们职业生涯的阴影。京城茶馆里的老板娘赵云睿倒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时常对往来的江湖客说起这些令人嘀笑皆非的琐事，于是叶家小姐叶执狂的威名便渐渐传了开去。

　　二．

　　今天的茶馆有些不同于往日，行人往来匆匆，面色严肃。北边的匈奴数次侵扰雁门关，抢掠大唐百姓，战事一触即发。

　　陌子陵一路风尘仆仆，从边关赶往长安，路上跑死了好几匹千里马。到了长安，便急着在茶馆寻口水喝，润润干裂的唇。

　　他身着玄铁重甲，佩戴着盾刀。老板娘赵云睿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来路，道：“少侠从雁门来，往宫里去？”

　　陌子陵一口喝干杯中茶水，回答道：“正是。雁门关兵力与粮草皆不足以抵御外敌，在下盼能进宫面圣，救边关黎民于水火。谢过夫人的茶，这就走了。”

　　三．

　　另一条街上，小丫鬟紧紧跟在叶执狂身后，扯着她的巨剑不松手：“小姐，您跟我回去吧！听夫人的话，江湖危险，咱们在家里好好画画弹琴，也教长辈们放心。”

　　叶执狂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珠子一转，悄悄将巨剑从身下解下来，一溜烟窜到酒肆的屋顶，不见了。

　　小丫鬟在原地简直要伤心地哭出来，等了许久，见不到自家小姐，一跺脚，红着眼眶回去了。

　　四．

　　夜幕降临，叶执狂悄悄从酒肆屋顶探出脑袋，发现四周安全，便一个纵跃跳了下来。有一个人正好从酒肆里走了出来，看见了她，哑声问：“请问姑娘可知最近的驿站怎么走？”

　　叶执狂一回头，只觉得眼前的人一身酒气与煞气，披着星光。她带着他往驿站走，还是忍不住问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苍云军，最近雁门关有难，你怎么不上战场，反倒在京城里偷闲来了？”

　　陌子陵眼里全是血丝，自嘲地笑笑：“是啊，见惯了雁门的皑皑白雪烈烈苍风，到了长安，才懂什么是车水马龙，辉煌盛世。难怪今上宁可安于此一隅，不问苍生，也不敢对上匈奴的剽悍勇骑。”

　　叶执狂看着他，顿了片刻，又问：“雁门关是什么样子的？”

　　陌子陵回答：“不像长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狂花怒马，还有许多好吃的。雁门关的大雪下埋着忠骨，夜里还有萧声与望乡的征人。天高路遥，我们只有手里的刀与盾。刀用来砍杀进犯的敌人，盾用来保护心里的挂念。”

　　一路说着，便到了驿站。陌子陵为报军情，好几日不曾合眼，此刻又付钱租了一匹马，要回去雁门关。

　　叶执狂在他身后喊道：“我也要去雁门关！这盛世是大家的盛世，砍匈奴鬼子算我一份！”

　　陌子陵没有回头。他想着这黄衣少女的锦绣衣冠，只当她是娇生惯养的小孩儿。他抽了马儿一鞭，疾驰而去。

　　五．

　　三个月后。雁门关。

　　匈奴的铁骑并不好应付。陌子陵带了一队苍云军，前去驱赶骚扰百姓的匈奴人，不曾想却中了匈奴人的圈套，敌军埋伏的人数竟是苍云的三倍。

　　苍云虽重创了敌人，但也几乎全军覆没。陌子陵腹部中了一箭，有盔甲的缓冲，伤口没有贯穿，但箭头涂了迷药，他视物渐渐出现重影，四肢也愈发无力。

　　他的马被匈奴人砍伤了，他便放它回了自然。陌子陵一路逃到长城脚下的松林里，身后还跟着紧追不舍的三个匈奴人。

　　这算是阴沟里翻船吗？他苦笑着想。陌子陵听见寻找他的匈奴人在用他们的语言说话。
　　“大汗说了！谁找到了那个领头的苍云，谁就能升千户长！”

　　“死在那个人手底下的兄弟可不少，我们要给他们报仇！”

　　“有咱们的迷药，他走不了多远。这血迹是新鲜的。”

　　几个匈奴人一调转马头，循着血迹看见了城墙下的陌子陵。鲜血染红了他的重甲，迷药令他拿不起自己的刀盾。细雪落在他额头，不断有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匈奴人拿起弯弓，拉开弦，弓箭对准了陌子陵的头。

　　一柄巨剑带着金色的剑气破空而来，直接砸断了拉弓匈奴人的胳膊。

　　“谁？！”匈奴人又惊又怒。

　　“你大爷我。”叶执狂一个大轻功拎起飞远的巨剑，将它轮得虎虎生风。

　　“是个女人，杀了！”这句话是用匈奴语说的。

　　六．

　　一切平定之后，叶执狂收起剑，走到陌子陵跟前。她脸色有些白。

　　“第一次……杀人？”陌子陵费力地问。

　　“你别说话，我背你回去。”

　　“没想到你真的……能来雁门关。咳咳，你……是那个力大，咳咳……叶家小姐？”

　　“啰嗦。”

　　七．

　　五天后，雁门关内。苍云军营。

　　百夫长在跟躺在床上养伤的陌子陵抱怨：“你带来那个叶姓小女，简直是个麻烦精。人看着娇小，闹得事情却很大。昨天烤鸡刚把帐篷烧了，今天有个兄弟想逗逗她，她把人的牙齿都打掉了。”

　　陌子陵用咳嗽掩盖住自己的笑意，清了清喉咙，回答道：“她就是江湖里传的那个叶执狂，叶家小姐。你叫弟兄们少去惹她，打不过。”

　　百夫长瞪大了眼睛：“她就是那个把浩气盟七星之一穆玄英绑到恶人谷里催他跟莫雨结婚的叶执狂？！”

　　陌子陵觉得自己憋笑憋得伤口快裂了：“是的。”

　　“我的妈呀……”百夫长连连摇头。

　　八．

　　一年后，雁门关之役，大捷。

　　陌子陵跟叶执狂站在长城的城墙上。墙内围着大唐的浩浩江山。

　　“仗打赢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陌子陵假装云淡风轻地问。

　　“你怎么天天问我回不回去，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叶执狂委屈道。

　　“……”陌子陵知道她又要开始胡搅蛮缠。

　　“老子当初走了三个月才走到雁门关，家书都写了好多封了，你一句话就想打发我回去，我才不干。”

　　“我没有要打发你……”陌子陵说。这里边城塞雪，荒无人烟，哪里有长安好玩。

　　“我不管，我中意你，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

　　“我——说！”叶执狂干脆将手拢在嘴边成喇叭状，大喊道：“陌子陵！我中意你！”

　　稀稀落落的笑声从雁门关里传来。

　　“你、你闭嘴。”陌子陵心慌意乱地说。

　　叶执狂大喊：“我——就——不——闭——”

　　陌子陵干脆亲了上去。

　　叶执狂瞬间安静如叽。

　　九．

　　塞外的飞雪一年一年落下了又融化了，思乡的征人一年一年来了又走了。雁门关里刚露头的小松树长成了参天大树，长城的城墙被积雪压塌了好几回又重新修好。

　　苍云军始终驻守在这里。而茶馆的老板娘再也没见过叶家的黄衣少女。

　　有的人，见了一面，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