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至南移》苏山奈

1、盛夏

　　任星第一次见到冯嘉懿是夏天，在她的记忆里，那好像是她这辈子过的最热的一个夏天，她站在篮球场外的马路牙子上等好朋友一起搬宿舍，她手里搬着一大摞书，天气炎热，架在鼻梁上的镜框直往下打滑，任星只好挪到树下休息，一切都不算太舒适，炎热，黏腻，躁动，都在灼烈的骄阳下，被无限放大。
　　陈鹤敏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她倒轻松，手里拿着一瓶冰水，笑嘻嘻地冲任星走过来。
　　“任星，你怎么这么多书？”
　　任星腾不开手，可是又很渴很热，想拿过她手里的冰水。
　　“把水给我喝一口。”她有些焦急地说。
　　“喏，给你，本来就是拿给你的。”陈鹤敏递给她，却又发现她两手都抱着书，“你把书先放地上吧，我刚刚下楼的时候看你们宿舍门还没开呢。你们宿舍人呢？”
　　陈鹤敏帮任星把手里的书放在路边，两人就坐在梧桐树下的马路牙子上，任星喝了一大口的水，才觉得舒服很多。
　　“不知道，可能还在教室里收拾吧，太热了，要不我先把书放在你那里吧。”任星转头看向教室那边，还是期待有一个她同寝的同学能够出现。
　　陈鹤敏接过任星手里的水，也喝了一口，囫囵着回答：“行啊，太热了，在这儿等着也不是事儿。”
　　只听到身后这会儿男孩子们打球的声音愈发刺耳热烈起来了，任星站起转身准备抱起书，悠悠地说起了一句：“这些男生真是不怕热。”
　　陈鹤敏也看向离她们不远的篮球场，阳光在他们身上留下闪亮的光泽，校服或浸湿，或被卷起，好不炽热。
　　突然，陈鹤敏拍打起任星的胳膊，把任星刚抱起的一摞书，散落了好几本在地上，天热本就使人焦躁，任星一阵燥火上头，皱眉问：“你干嘛？”
　　陈鹤敏看任星的满脸火气，悻悻地笑，“sorry，sorry，星星，你看，那个皮肤最白的那个。”
　　任星顺着她指的方向，篮球场上并不是只有一处在打，还有一个班在她俩的左手侧不远处在打球。任星接过陈鹤敏捡起的书，说：““谁啊，没看到，看到了我应该也不认识。”
　　“就就那个，最白的那个，看到了吗？”
　　“哪呢，他们一直跑来跑去的，我看不清。”
　　“陈鹤敏，我们快上去吧，我热的不行，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任星热得头脑发昏，不想再找，而且那个班离她俩实在有些近，陈鹤敏这样毫不遮掩地指着那边，任星很担心他们会听到她俩的对话，毕竟陈鹤敏的声音也有些大。
　　她抱着书，分了一半给陈鹤敏，拉着她的胳膊，“走吧走吧。”
　　“唉，你真是，那可是一班的冯嘉懿，你不知道冯嘉懿吗？”
　　“他……很有名吗？”
　　两人转身，朝着宿舍楼走去，任星的声音轻轻的，和陈鹤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哪，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啊，关键他成绩也很好，你竟然也不知道。”
　　“可能，我成绩和他差得太远了，我看不到他”，任星脸色漠然，少女脸上露出执着的颜色。
　　陈鹤敏缄默不言，任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太在乎，学生时代能最在乎的是什么呢？无非就是成绩二三事。
　　陈鹤敏只好转移话题，“我跟你讲，听说他家里也很厉害，我听9班的同学说，他家里好像还很有钱。”
　　“可是你不是说他是一班的吗，怎么是9班的人说的”，任星悠悠地回应着。
　　“害！9班那同学是他小学同学还是初中同学来着，一天到晚说她和冯嘉懿多熟多熟的，也不知道是真熟还是假熟，但是冯嘉懿是富二代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怎么说？”
　　“我那天去办公室拿作业，正好听到老班和几个任课老师说他呢！”
　　“说他什么了？”
　　“就说……一班的冯嘉懿，家里有钱，长得帅，成绩好就不说了，关键还十分守纪律讲规矩。你不知道，咱班英语老师直接给聊兴奋了，直呼，自己要是个学生，高低得追他……我跟你讲，全办公室的人都笑了，我都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说道这，陈鹤敏语速也变得快了许多，要不是碍于手里有书，她高低得把英语老师当时的模样给原样演绎出来。
　　任星看到陈鹤敏这个样子，把场景复述得生动形象，就连每个老师的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实在好笑，半晌，任星一句话打破了陈鹤敏所有的快乐。
　　“陈鹤敏，你说，你表述得这么好，用词精确，怎么语文就考不好呢？”
　　陈鹤敏紧闭双眼，叹息一口气，“任星，你——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任星把书放在陈鹤敏的柜子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笑着看着垂头丧气的陈鹤敏，“好了啦，别不高兴了，为了赎罪，待会儿小休出去，我请你吃饭。”
　　“唉，星星呀，这要不是咱们从穿开裆裤到现在的友谊，我高低是得生气的。”
　　任星笑而不语，陈鹤敏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们俩互相知道对方，陈鹤敏知道任星担心她的大条，已经高一升高二了，陈鹤敏选科选了文科，可是最重要的语文不算附加分却只能将将及格；而任星也知道陈鹤敏担心她的太在乎，太在乎成绩，任星的文科成绩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就是语文单科成绩可以在全年级排前三的，作文拿第一是常事。可是偏科成为了困扰少男少女最大的心事之一。
　　“走吧，话说，任星啊，你们宿舍人都去干嘛去了，都这么久了，一个人都没回来的，你看我们宿舍还陆陆续续的有人回来。”
　　这会儿，陈鹤敏宿舍又有人回来了，“哎，姜洋阳，留在教室里的人都干嘛呢？”
　　姜洋阳是她们班体委，说来搞笑，一个文科班找不到合适的男生做班委，也是着实够滑稽的。
　　“能干嘛，聊八卦的聊八卦呗，下午又没啥事，也有人搬完书就出去了，刚刚回来的路上，还看到咱班李璇和丁佳在篮球场旁边看一班男生打篮球呢”。
　　“我无语了，李璇和丁佳拿着钥匙不赶快回来开门，还在那儿看人打球”，陈鹤敏愤愤不平地说，“搞得任星死热的天在树底下等了她们这么久”。
　　“算了，我现在下去找她们拿钥匙”。
　　任星一个人下楼去找李璇和丁佳，出门就看到刚刚只有零星几个人路过的篮球场，现在围了有十几个女生站在那儿，有的女孩子还会大声加油，不过敢大声加油的大多都是本班的，其他班的女生只是羞涩地站在一旁窃窃私语，最多最多就是站在第一排，占据优秀的地理位置——比如她们班的这两个显眼包，就站在第一排，任星无奈，她站在后面喊她俩，这俩人根本就听不到。
　　任星站在最外围，深深叹了口气，她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和陈鹤敏一起下来。她往里面望，却一眼看到了那个之前陈鹤敏怎么指她也看不见的男生，皮肤最白的那个男生。
　　“我去，冯嘉懿是真的帅，关键这么热，他打了这么久一点儿也没黑”。
　　“不过他怎么就坐在那儿捡球，不上去继续打啊”。
　　“好像刚刚崴到脚了，才在旁边休息顺便捡捡球的”。
　　任星没心思再听旁边的人的对话，这群人围成了一个弧，但是她又不能靠近球场里面，只好从边缘进去，一群人都忙着看冯嘉懿，李璇和丁佳正好就站在冯嘉懿侧后面大概一米远的地方，要命的是站的位置离他们打球的场地好近，她是真的害怕被球砸中，毕竟小学时候好几次她都因为路过篮球场被无辜砸中，真的挺疼的。她好不容易挤过去，正要拍拍李璇和丁佳，这会儿篮球正好从不远处朝向这边飞来。
　　“丁佳——我——”
　　“哎——同学，小心——”
　　“任星——”
　　这时，只听到三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砰——
　　“嘶——”，任星话未说完，先是看到丁佳和李璇惊恐担心的表情，再是听到身后一群男生的叫喊，最后一转脸，她满屏暴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真是醉了，为什么自己要转头。
　　不过幸好转了头，否则砸到小脑就更不好了。
　　球正中脑门，任星被砸的晕晕乎乎的，一时也不知道是疼的多还是晕的多，眼泪被砸得唰唰流；人直接蹲了下去，晕晕乎乎间听到李璇和丁佳的声音，还有一个男生的声音。
　　“你怎么样了？”
　　任星捂着额头，低着头，“头疼的很，还能怎么样？”
　　她不知道扶着她的人是冯嘉懿，或者说即使是知道的，也在此刻不会给予太多好脸色，语气不算好。
　　“我是来拿宿舍钥匙的，宿舍钥匙给我”，她一直也没抬头，就直接冷着语气向她瞟到的衣角，直接伸过手去。
　　气氛凝滞一秒。
　　“那个，任星，我们在这边。喏，钥匙给你”，丁佳声音有些低怯怯的，从另一侧把钥匙放在任星的手里。
　　任星听到这话，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蹲在旁边的男生，一阵风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她悻悻地缩回手，有些利落地站起来，男孩的手却一直还是扶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事了，谢谢，”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眼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冯嘉懿确实很帅。这是任星此刻一瞬间脑子里拂过的念头，他们之间的距离与交谈的瞬间，已经足够任星去捕捉他了。
　　冯嘉懿放开手，他和她目光交汇。又起了一阵风，吹着树叶、少男少女的发丝与衣角。任星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只不过是想拿个钥匙，一不小心成为了视线焦点，她好似感受到了许多双眼睛的注视，赶紧攥着钥匙逃离现场。
　　冯嘉懿看着有些仓皇离去的女孩，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也没有理会丁佳和李璇的目光。
　　“刚刚那女生被砸得不轻呀！”，肖扬递了一瓶水也坐了过来。
　　“嗯，额头好像都青了。”
　　他仰头喝了大半瓶的水，肖扬玩味地笑着，看着他，“哟，行啊，这还是以前从不正眼看一眼外班女子的冯少吗？”
　　冯嘉懿瞥了一眼肖扬，“因为我扶了她”。
　　“卧槽，你还扶了人家！”
　　肖扬自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四周回望了一下，果然有些目光投射过来，又压低了声音，“不是，哥，分了个科，直接变了个人呐你。那以前咱班女生在你旁边直接摔个大马趴，我也没见你扶一下呢？”
　　冯嘉懿懒得理他，又觉得这会儿无趣，也不再坐下去，转身往男生宿舍楼去。
　　“不是，你去哪啊？”
　　“回宿舍，反正也上不了场了。”
　　肖扬追上去，搂着他的脖子，“不是，那女的好看吗？几班的呀？叫什么？”
　　冯嘉懿好像跟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走，甩开肖扬这些无聊的问题。
　　这边围在篮球场上的一群女生看中心人物走了，也渐渐散了场。
　　-----------
　　任星仓皇逃离篮球场后，只觉得尴尬社死，心里又很无奈，自己就是想去拿个钥匙，结果......真是烦死了，想的同时，任星懊恼地跺了跺脚。
　　“烦死了！”
　　陈鹤敏躺在床上看姜洋阳的小说，正在讨论小说里的剧情的时候，就看到任星黑着脸进来，“你怎么了？钥匙没拿到啊？哎哎——不是，星星啊，你额头怎么青了这么大一块啊？”
　　一直没有回应的任星终于脸上出现了生动的表情，“啊？青了？”，她接过姜洋阳递过来的镜子。
　　“我真的——唉，青了真的好大一块”，任星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啊，去拿个钥匙接过变成这样。”
　　“陈鹤敏，我早知道就不去了，我太社死了......”
　　任星一五一十地把整个过程复述过来，陈鹤敏和姜洋阳最后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你们俩就没有一点同情我的意思吗？”
　　陈鹤敏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些同情的颜色，但是又正色道：“任星，你马上要扬名了。”
　　任星一头雾水，又看了看姜洋阳，她的表情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不是，什么意思啊。”
　　“任星，你不知道吗？冯嘉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近女色。他今天竟然扶了你，还主动和你说话。我的天，你明天肯定全校出名，全校不出名，那也得全年级出名。”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他是古代人吗？还不近女色？有毛病！”
　　陈鹤敏和姜洋阳这会儿终于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