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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压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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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高考的时候,母亲提出了要来陪她。
苏郁拒绝了。她不想搞得那么麻烦。她知道父母在外地又买了新房,背负了一大笔房贷,又要负担三个孩子以后的学费,压力真的很大
“你真的不要妈妈来陪你吗?”母亲在电话中问了不下三次。
“真的不用。”
“那要不要奶奶做好饭来给你补补。”
“也不用,太麻烦了。”
其实拒绝的原因并不是像母亲幻想的一样,说什么孩子怕家长去学校丢他们的脸。苏郁只是单纯的觉得没必要。
有时候苏郁看到别的家长老是来看他们孩子,给孩子送东西,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是都这么多年了,每年都缺少父母陪伴的苏郁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因为这不过是她平平常常的十八年中的普通的一年。
其他的亲戚老是说苏郁懂事,其实苏郁没怎么觉得。她只是觉得她自己是一个窃取了家人时间的“小偷”。
她的不懂事一直贯穿了父母,爷爷奶奶的十几个春寒暑往。从幼年时候的生理上的不懂事到长大后心理上的不懂事。
有时候她真的控制不住脾气,在尖锐过后总会后悔,因为她看到了家人脸上的伤心。
没有人会一直愿意付出一切不求回报,血缘上的相连并不能成为弓箭直射他们的武器。
爷爷奶奶年事已高,从农村到附中公交车难上,开着电动车来回去到一半就没电了。真的是太麻烦了。
但是不可避免的是,高考完了,苏郁必须要回家了。
苏郁一考完就来到校门口,母亲早就打电话说好爷爷回来接她了。可当她看到校门口站着的那个黑黑瘦瘦的老人内心难免有所触动。
“等多久了?”
“没多久。”这句话听不出来真假。
好不容易两个人把东西都搬好了,爷爷忽然从电动车的后箱里面掏出来了两瓶可乐,并递给她一瓶。
苏郁有些惊讶,可乐的瓶身上还带着淡淡水汽。
“顺路买的。”
在苏郁的印象里,爷爷是不太喜欢花钱在这种“垃圾食品”上的。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而是安安静静的把所有东西都安放在这辆饱经风霜的电动车上。
男性家长这个角色在家庭中好像总是少言寡语的,苏郁平常也不怎么和爷爷交谈,因为两人之间没有话题。不过苏郁还是很感动。
大包小包就挂在电动车上,看的电动车仿佛摇摇欲坠。
车飞快的在路上行驶,天上又渐渐下起了雨,大滴大滴的拍在苏郁脸上,拍的她脸生疼。
这辆电动车可以说陪伴了她的整个高三。每次学期一结束,必定风雨无阻,将她第一时间送回家。
十分幸运的是这次电动车在骑着距离家有五米的时候才没电的。
家里侯着的是一桌温热的饭菜,和笑意不止的奶奶。
高考查分那天苏郁很紧张,因为害怕自己查成绩,所以她前一天在网上预定了高考查分。
可万万没想到,九点高考查分系统一开放,预约同意就立刻发在了她的手机上。
其实早有一种预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是当成绩出来的时候,苏郁还是有点难过。
因为考差了,这分数并不能让她上一个985或211。
不禁让她想起了网上自嘲的小镇做题家。她也是其中的一员,一位假努力的代表。
那些日复一日的挑灯夜读,耗费的一盒又一盒笔芯顷刻间都成了泡影。
没关系,人要向前看。
让苏郁生气的是母亲转眼就把她的成绩宣扬出去了,所有亲戚都知道了,包括村里的人。
爷爷奶奶更是说要打块爆竹,还要摆酒席。
“不用了吧。”苏郁有些勉强。
“一定要摆。”家人的态度都很强硬。
真的没有必要。苏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许对家里人来讲家里难得出个大学生这是一件让他们感到自豪的事情,但是这同样也让她感觉到了压力。除了金钱的压力还有心理的压力。
两天后,家里人接受了舅公的建议,带苏郁去见了一位高考填报志愿的指导老师。
第一次进入这么富丽堂皇的酒店苏郁是不适应的。相约地点约在了四楼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门,烟味四窜,苏郁不由得屏住呼吸。此时的会议室有不少人,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请那位老师填报志愿。
苏郁只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些人他都不认识。排了会队,接受了那位所谓的专家的指导,其实和她自己看好的差不多。
又等了一会,舅公夹着香烟来作势要带她和爷爷走。旁边还跟了一位陌生人。
“小周,你等会带她去南昌医院割眼睛,我去找人拿检录表。”
“你们要干什么?”苏郁有些慌张了,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弄好眼睛带你去警察学院面试。”
舅公又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刺红了苏郁的眼睛。
“我不去,我从来就没答应过。”
“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你爷爷也同意了。”舅公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他的肥黑脸庞有些丑恶。
“我从来就没答应过,你们……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过。”
他们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带着她直接坐电梯到一楼大厅去,苏郁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怒火。
“我真的不去,我对它不感兴趣……”
“苏郁!你……”爷爷的眼中透露出来的是失望。
“你舅公也是为你好,你进了警察学院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这是铁饭碗……”
“我不去。”
空气安静了一会,舅公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又是一样的说辞。
苏郁只感觉眼前发黑。
“舅公你千万不要说我没有礼貌顶撞你,我说的是事实。我是真的不感兴趣,里面的专业我也不喜欢,我学不会,我不去。”
“你们不要逼我……”这是她最后说的一句话,后来空气越发安静。
他们说什么苏郁已经听不清了,泪水把她的眼睛模糊。
凭什么替我做好决定,既然做好了决定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填报志愿。为什么所有人都没和我说过……
他们带她重回了会议室,中午留那里吃饭,见到了一些所谓的大人物。
“你喜欢什么?”
“……汉语言。”
苏郁只觉得自己像濒死的鱼儿,她能听出来那些人话里话外的嘲笑,嘲笑她年龄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嘲笑她的所谓的梦想,嘲笑她有路不走,不识社会险恶……
“真的不去吗?”
“对。”
回去的路上他们仍在劝她,都是说她有路不走要去硬创,说他们是为了她好。
后来他们见她说不动也就说算了,但是一回到家他们的唾骂声就变大了,不断用难听的话指责她的不懂事任性。
苏郁并不能做到听不见,她只是觉得悲哀,为什么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呢?
后来父母也在不断劝她,六个小时的通话流干了她的眼泪,无论怎么样抗争他们总是一套说辞。
“你们能不能别听别人说听听我在说什么,我说了……我说了我不感兴趣,你们到底还要怎样。”
“我们家郁郁最乖,最懂事了,就去试试。”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是我不懂事,是我任性,是我不听你们的话,我真的真的不会去的。”
苏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孩子,内心肆意生长的野草早已冲破了原有牢笼的束缚。
面对家里人的固执苏郁难免有些无力,有一瞬间她都想跳下去就这样了。活着也是给家里人增添金钱上的压力,所有人都不开心。
“我试了也不行,体测就过不了。”苏郁闭了闭眼睛。
“没事,没通过我们也无缘无悔。给你花这笔钱我们心甘情愿,你要是不去你上大学我们也不会给钱……”
苏郁闭了闭眼,为什么老是这样,花一大笔钱得到一个并不好的结果,而且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母亲常常向她抱怨说家里金钱压力很大,那为什么又要这样呢?
上午听了一位所谓的专家讲的空话,换苏郁苏郁觉得她能讲的比他更好,花了几千块钱。舅公做个“好人”,拿母亲的钱去请那些人吃饭。
一口一个为了苏郁好,但苏郁其实能看出来他背后别有图谋,无非是为了给自己铺路。
但是父母和爷爷奶奶都看不出来,他们只听那人的话,努力的游说她,逼她。
最后花一大笔钱换来并不好的结果,还给那人充了面子。让她去上一个并不好的二本学校。
真的是可笑。
最终既没说动她,舅公那边也告知时效已过。
……
“你是家里唯一的硬骨头,你姐姐哪次没被我说动……”
母亲第二天仍然在责怪她。
苏郁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他们说的说动姐姐就是逼她辍学,在过年时分当着众亲戚的面扇她耳光的事吗?
还是在她二十岁就年年让她去相亲,以众多嘴的游说让她年纪轻轻就嫁出去的事吗?
还是……
苏郁不想和他们吵,每次吵他们总能用他们的一套说辞来会堵她。
他们对她失望,苏郁知道,因为她从来不抱有什么期待,她早已经麻木了。那日积月累的矛盾激化的早已经是无穷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