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陌来

86、调查

　　城内街上空旷无人，暮色沉沉。

　　宋薄拿着手册敲了敲门，轻声问：“我是上阳宗的弟子，过来给你们派发丹药的。”

　　大约等了一刻钟，一个老婆婆探身。半张身子虚掩在门后，不敢直视宋薄。

　　见状，宋薄从储物袋里拿出白瓷瓶，倒了两颗碧绿色的药丸，边递边说：“这丹药还请一定让你的两位孙儿服下。”

　　老婆婆接过，神色犹豫不定：“必须吗？”

　　她看宋薄明显吃惊的表情，又惴惴不安起来，“我的两个孙儿从未学习过仙术，这药……吃了不会出事吧？”

　　宋薄不敢打包票，可就他一路走来的情况来看，其他百姓还真没有对此有任何异议，于是干脆问老婆婆：“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此话一出，老婆婆顿时紧张地左顾右盼。她的住处本就偏，现在情况又特殊，根本没有人经过。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像是在顾虑什么。
　　直到确认安全了，她移开身，叫宋薄进去。

　　屋内简陋却干净，油灯像糊了一层纸般的亮着。两个小孩安静地躺在床上。宋薄走近，才瞧见了他们灰蒙蒙的眼眸。除了偶尔起伏的胸膛，半阖的双眼，再无任何生气。

　　尽管一直听闻失魂症的恐怖，但亲眼所见，仍不免有点心惊。

　　“大人，不是我不相信上阳宗。只是，我仅剩这两个亲人，实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婆婆说到此处，抬起粗糙干瘪的手，擦去眼角泪珠。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我听师兄说起过以前曾发生同样的事。既然当初能全身而退，现在亦是可以。”

　　“以前那哪是全身而退，不过是舍弃了他们罢了！”

　　老婆婆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大了一点，猛地住了口，止不住地无声流泪。

　　宋薄没有与老人家相处的经历，因此有点手足无措。

　　他侧着头看向两个沉默无神的孩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触碰。堪堪只轻碰到一个孩童的脸颊，下一瞬，那名孩童的头就往他手指的方向偏了偏。

　　老婆婆余光注意到宋薄收回手的动作，一时不解，停住了哭泣：“大人？”

　　“不，”宋薄很快调整好情绪，冷静道，“没事。我只是看着他们，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不好受。”

　　眼看老婆婆又要悲伤，他连忙说，“城内还有许多需要丹药的百姓，我不能久留。”

　　“可是……”

　　“我不过刚入宗门不久，实在是不清楚这药到底有没有效果。”宋薄看向老婆婆。

　　他自然明白老婆婆将他带进来的目的，但他确实没有把握，不敢轻易下结论。

　　老婆婆哑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宋薄离开。

　　只是在宋薄离开前，又给了另一个线索：“前些天我去东大街的时候，看到有人往宁府方向走去。宁府惨案历历在目，此次失魂症会不会跟那只灭门的厉鬼有关？”

　　她也是心急，丈夫因失魂症离开，儿子儿媳也因为积劳成疾不幸离世。只要能解决失魂症，便是任何线索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宋薄听到宁府，眉毛一挑。

　　说起来，依薛婉的说辞，宁府厉鬼失控本就与上阳宗无关。不过，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却不曾听闻鹤云撇清干系，只在门派内部肃清。莫不是真有猫腻？

　　得了此线索，宋□□惯性地给了老婆婆一笔银钱，随后与费翡会合。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宋薄老远就看见费翡望着天，苦大仇深的模样。下意识脚步放重了些，果然费翡低下头看了过来。

　　“你速度倒是慢了不少。”费翡有心调侃，不似刚刚那副姿态。

　　如此，宋薄也顺应道：“刚刚安慰了一名老婆婆，所以迟了些。”

　　费翡边走边道：“说起来，这失魂症还真是突然，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说者有心无心，宋薄不敢乱猜，只回复：“不管情形如何，做好分内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挨家挨户未免也太辛苦了些！”费翡苦着张脸，“又不准施法，我腿都快跑断了。”

　　不准施法？
　　宋薄不动声色地瞥了费翡一眼，继而快速收回。

　　怎么他没听说过这规矩？

　　费翡自顾自地翻开手册检查有无疏漏，结果还真叫他给找到了，瞬间崩溃了：“靠！怎么还有一个！”

　　宋薄探过头看了一下，城纪布庄，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是多走段路，不如我同你一起？”

　　“唉，你陪着我，我当然感激涕零。只是我发愁的，不是这件事。”费翡收起册子，以一种讲鬼故事的口吻，轻声道，“城纪布庄离宁府不远，凤州谁不知道宁首富家发生的惨事，这月黑风高的……”

　　他说着说着，不禁打了个哆嗦，直摇头不愿再提。

　　尽管不愿提及，但该去还是得去，不然事后又会有惩罚。

　　匆匆递了丹药，费翡就巴不得赶快回宗门去。哪知宋薄站定，歪着头像是在看什么。

　　“你看什么呢？”费翡问。

　　“没什么，只是远远瞧着这宁府的府邸华贵奢靡，真是可惜了。”

　　若他没看错，那个潜进去的是关山越吧。吕琮也来了？

　　费翡也虚虚地瞄了两下，不感兴趣地评价道：“自作自受。”末了，又说，“我们还是快些走！”

　　费翡催得急，宋薄也就歇了心思。

　　只是没走多久，就听见布庄内的惨叫声。

　　他们对视一眼，立即提剑赶去。

　　“冥夜暗虎？”费翡大吃一惊道，“它怎么逃出来的？”

　　“吼——”
　　这虎张着血盆大口，只余地上残破不堪的尸首碎片。

　　不等二人反应，它迅速出击。分明宋薄靠它最近，却仿佛有意似的避开，利爪径直朝向费翡。

　　费翡连忙用剑抵达，却在爪子刚碰的一瞬间，剑身破碎。虽抵住一部分，却仍受了冲击，不由得后退。

　　宋薄站在身后，稳住费翡身形，目光复杂地看向冥夜暗虎。

　　“吼——”
　　这次吼叫带了幻音，刺喇得仿佛要戳破耳膜。二人赶紧捂着耳朵。

　　趁此机会，暗虎扑到费翡身前。费翡还有点被吼声搅得晕头转向，这边宋薄倒是恢复得快。看攻了过来，直接朝虎的眼睛刺了过去。干净俐落，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吼……”冥夜暗虎惨叫连连，大掌拍了过去，划伤了最近的费翡的胳膊。

　　费翡痛叫着，抓痕极深，隐隐见白骨。

　　虽说冥夜暗虎不主动攻击宋薄，但软柿子也不能那么捏！因而它也无所忌惮，不管不顾地反击着。

　　没了双眼，准头差了点，可力道因着恨意而越发加重，于是宋薄也受了不小的伤。

　　好在如此吵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宗门的注意。

　　万剑自天而降，犹如细雨纷纷，将暗虎围困钉死。宋薄抬头看见了苏瑜……以及其身旁的萧风。

　　其他宗门的人也一同加入，总算是将这五星低阶的凶兽给处死。

　　有会治疗的修者，见到他们受伤，赶忙施法治疗。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还是得先回上阳宗，才能进行下一步诊治。”一位修者说道。

　　“多谢。”宋薄说。

　　费翡的伤势严重，又失了大量的血，早早就陷入了昏迷。因此优先被送回宗门。

　　宋薄被苏瑜搀扶着，眼神落在久盯不止的萧风身上。

　　“不知道这位修者为何这样看我？”

　　他的伪装术还未卸下，按理不会被发现才对。

　　谁知萧风开口第一句就是：“体内的术法。”

　　宋薄当即就忆起了何家村时萧风给自己下的咒，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事情上露出破绽，倒有点无语。

　　然而看萧风没有要点破的意思，宋薄只说：“我得先回宗门一趟。”

　　萧风有很多话不知该怎么表达，除开宋薄之外，他对苏瑜也是同样的态度。但不管如何，只要他们没事就好。

　　因而他缓了一口气，道：“去吧……以及一路顺风。”

　　宋薄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脚步，也察觉到苏瑜同样的动作，微微握紧苏瑜的手，仿佛是在安稳彼此。之后便回了宗门。

　　他伤势不重，简单治疗后只要多加休息即可。只是回到房间时，那种有人来过的感觉又扑面而来。

　　“怎么了？”

　　“有人来过我的房间。”宋薄说，“先前也有过几次，但每一次，他似乎只是简单地在我房里睡上一觉。”

　　“睡一觉？”苏瑜拧眉，来到床榻，仔细检查，然后道，“没有睡过的痕迹。”

　　“会不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他抛出一个猜测。

　　在一个不算长的间隔里，宋薄和苏瑜异口同声道：“……失魂症？”

　　“失魂症。”宗门药堂堂主杨重林摇着头说道。

　　命虽然被保下，但是却中了失魂症。想来也是没办法。

　　此事看见的不仅仅是宗门弟子，还有不少其他宗门的。鹤云沉着目光，良久，命令起杨重林来：“把此事压下。”

　　“宗主——”

　　“宗门内部的弟子一旦确诊，那些借宿的各宗各派怕不是要闹翻天。”他阴毒的眼神，如饿狼般紧咬着杨重林，“你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杨重林沉默了。

　　不光是为宗门的名声考虑，更为自己的性命。他可说得上是与鹤云同一批的人，自然明白其手段的狠戾。因而内心深处无比怀念起昔日的大师兄，忍不住叹着气。

　　“选择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许是看穿了杨重林的心思，鹤云不紧不慢地提醒道。

　　“……明白。”

　　他既然已经选了做药堂堂主，就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鹤云对宗门弟子漠不关心，见杨重林老实，便也不多留。

　　杨重林再一次忍不住叹气，替费翡掖被子，默默自语：“若是再来一次，我定不会……”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你如今身为药堂堂主，不会不知道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余光瞥见人影，杨重林下意识屏住呼吸，呆楞般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站在窗前的顾起。

　　“……大师兄？”

　　看顾起应声走了几步，他条件反射地站起，踟蹰着，后退了半步。

　　“放心，我没有要害你的打算。”顾起自然瞧见了杨重林的举动，及时停住脚步，保留一尺的距离。

　　“我…我……”杨重林的嘴张张合合，“我”字出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尽管上阳宗以控鬼出名，可他毕竟只是小小药堂的堂主，灵力微薄，不习控鬼法术。他多少……还是有点怕的。

　　顾起来此可不但只是为了见杨重林，他的眸光落在沉睡的费翡身上。

　　杨重林见状，小心翼翼发问：“大师兄，与他认识？”

　　“认识，”顾起看杨重林的脸色骤变，冷声道，“你应该不会告诉鹤云的吧？”

　　“……自然不会。”

　　“明哲保身，不失为明智之举。希望你能继续保持这个好习惯。”

　　“那师兄这次回来，是想……”杨重林说不下去，生怕真的听到那个答案，心中隐隐后悔。

　　然而顾起却出乎意料地说：“管好你自己。”

　　“是！是！是！”杨重林忙点头。

　　停了一息，他问，“那这个孩子，大师兄是要带走吗？”

　　一个得了失魂症的弟子，已经对鹤云没什么价值了。想来，就算是失踪，应当也无事。

　　哪料顾起却摇了头，道：“你照顾好他吧。”

　　随后他微微侧身，视线由屋内转向窗外，与底下的宋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