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陌来

77、挑明

　　腹部一阵酸痛，那只怨的实力，果然不是她能抵抗得了的。

　　是不是……要死了呢？

　　薛婉能明显感受到风在撕咬的声音，只是身体似被抱着，踏踏实实的。

　　她强撑着睁开了双眼，在那缝隙里，瞥见了熟悉的人。

　　又是你啊……

　　等意识回笼时，背后硌得慌，仿佛依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块上。她挣扎着苏醒，就看见了坐在一边独自生火的宋薄。

　　宋薄余光扫到薛婉坐起身，面色淡淡，不慌不忙地继续扔了片枯叶进火堆里。

　　伪装术彻底失败，不过好在，他是坠崖途中撤回术法，韩遂等人应该没看见。这样到时候回去，想来也无事。

　　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薛婉了。

　　“我就知道是你。”薛婉开口道。

　　她与怨激战，多少还是受了点伤的，实在是动不了，没法靠近宋薄。

　　“在璃山的时候，认出的？”

　　“也只是怀疑。”薛婉轻声，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宋薄掰断了树枝，此刻才抬起眼眸看她。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看向苏瑜时，究竟是怎样的眼神了。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他继而垂下眼睑望着火苗。半晌，才道：“我有伴侣了。”

　　“……哦。”薛婉低着脑袋，手指无力地收紧又放开，鼻尖感到酸酸涨涨的，“……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有人告诉我，爱慕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也藏不住的。我同你一样，很早之前就被人看穿了。”

　　“是…被你的伴侣看穿的吗？”

　　“不是。”

　　宋薄顿了顿，“我倒希望他是。”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萍水相逢的家伙，有这么高的好感？我记得，我们似乎并没有过度的交往。”他说。

　　薛婉缓缓抬起脸，瞄了一眼宋薄，又垂了下来，道：“你救过我。”

　　宋薄哑然无声，回忆勾起，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仅仅是这个？”

　　“对。”薛婉的回答很肯定，但她依然听不懂宋薄语气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爱的，或许只是那一瞬间的感动。”宋薄回过头盯着火。

　　这四周静悄悄，除他们二人之外，再无旁人。就像那时的何家村。

　　“你不是我，不能轻易替我下决定！”薛婉否定着宋薄的结论，眼睛明亮，倒是敢抬起下巴看他了。

　　因此宋薄也正视着，抛出一个问题：“在你的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应当不难回答，但事实上，薛婉却迟迟没有出声，只在最后憋出了一句好人的定论。

　　“你笑什么？刚才你也说了，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我怎么可能真那么了解你？”

　　“换个问题，如果救你的，是茅子镇。你会在那时动心吗？”

　　显然，这也是个极简单的问题，可薛婉仍是沉默许久：“……我不知道。你的问题太过于狡猾，根本不能这样假设。”

　　“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你那时我的私心，我只是想给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一点警告。”

　　平静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薛婉，宋薄说，“至于你，我确实没法做到袖手旁观。但比起救你，在这一点上，我远不及你的师兄做的称职。”

　　“你也…也不必为了让我死心，就故意说这些话贬低自己，”薛婉拨动着玉牌的穗子，“我不会插足的。”

　　宋薄听后，莞尔道：“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的。我只是希望你分得清感动与爱意之间的区别。”

　　“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也纠结过。我对我的那位，一开始也是感激居多。”

　　记忆就开始涌上心头，宋薄喉结滚了几滚，勉强出了声但多多少少还是带了点沙哑，“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必须同行。我的力量微薄，所以他总是挡在我的面前替我抵挡危险。”

　　讲到这儿，他还特意歪着脑袋，浅笑地看了下薛婉。

　　然后接着说，“可是，当你开始不满足……不满足他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的时候，你就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相当不堪的人。”

　　“你爱的不过是自己想象的我，真实的我可恶劣多了。”

　　薛婉很难说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却也因着这番话而陷入深思。

　　她试图反驳，可找不出理由，于是她开始反问自己。

　　反问自己在没明确得到宋薄就是苏泊之前，那频频在意的视线，究竟是自己在怀疑，还是在害怕……害怕宋薄远非自己想象的那样好。

　　“你喜欢苏泊吗？”她冷不丁听见宋薄的声音。

　　又是个问题，只是这回她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喜欢。”

　　苏泊过于普通，没有强大的力量，也没有出色的样貌，更不存在傲人的身世。

　　当然，薛婉知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只看这些东西。

　　所以真正得出答案，是另一个方面——“苏泊只会在意自己在意的，他的心也许会不冷，但也绝不会很热。”

　　而那与她的理念相违背。

　　宋薄倒是惊讶于薛婉的敏锐，因此好奇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可能是因为我很在意，所以我总是在观察你。而且，你选择站在宋瑜的身边，不是吗？”薛婉反问道，“那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理清思绪，她也轻松起来，“我没有要苛责的意思，就像你所说的那样，道路不同而已，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

　　“我知道自己实力一般，空有一副热心肠却老是鲁莽坏事，总是要师兄为我处理。”

　　她摊开掌心，看着上面错综交织的疤痕，随即握紧拳头，坚定道，“但我不会放弃，我会努力修炼，去做我认为对的事。”

　　“这不是挺好的吗？”

　　“那你呢？上次你说你想解咒，那这次呢？你来上阳宗究竟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与上阳宗无冤无仇，不会害了它的。”宋薄宽慰着薛婉。

　　至于到这儿的目的嘛……

　　“我的爱人忘记了我，我想着，让他再爱上我一次。”

　　“他在我们宗门？”薛婉惊呼，下一刻就扯到腹部淤青，痛的她扭曲着脸。

　　记忆一一闪过，最终落在一个人的脸上。

　　“嘶……”她缓了好久，才试探性地问了句，“是宋瑜吗？”

　　“很明显？”宋薄当下真对自己的伪装感到绝望。

　　“也可能…是我老往你那边看的缘故吧。”薛婉尴尬地摸摸脸颊

　　她又问，“你进行到哪一步了？”

　　“反正还不深，走一步看一步吧。”

　　薛婉了然地点点头，细想之后，仔细琢磨宋薄的话，才觉不对：“那若是他想飞升成仙呢？”

　　飞升，几乎是所有修者的目标。

　　她方才听宋薄说了点往昔，宋瑜又入了望舒堂，修为应该不低。倘若是失忆进了上阳宗，八九不离十就是要奔着成仙去的呀！

　　宋薄瞧见薛婉忧心忡忡又包含同情的眼神，旋即淡然开口：“所以，我要将他从天上拽下来。这是我最大的私心。”

　　顾不及薛婉的震惊，他坦然道，“你看，我只是个自私鬼。我做不了君子，也做不成小人。浑浑噩噩一生，也只想抓住点能抓住的。”

　　“我拥有的不多，最想要的，只有他。”

　　“……我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你的行为了。”

　　“评价倒不用，保密就行。”

　　“为什么？”

　　“因为——”

　　他像是在喘口气，又仿佛提着股劲，仰头看天边月。

　　声音悠悠传来，“——我害怕啊。”

　　薛婉还是第一回见这样的宋薄，他在教导她，诉说自己的私心时，语气、眼神、动作都是那么坚定，可唯独这句话，却仿佛真的染了点薄冰似的脆弱。

　　她张口半天，最后也仅仅是说：“我原以为你真大胆，却不料还是胆小。”

　　“这才不叫胆小，这叫有所顾及。”宋薄轻轻反驳。

　　然后起身，“你的情况怎么样了？”

　　薛婉见状，扶着石块站起：“还行。只要别跑别跳，应该没什么大碍。”

　　“能运用灵力吗？”宋薄问。

　　他的伪装已破，再用只能是鬼力。一旦使出，必定会让薛婉察觉，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薛婉摇摇头：“不行。不知为何，我的灵力在不断消散，根本使不出。你呢？你试试看。”

　　“我也不行。”宋薄面不改色地撒谎道。

　　这附近被恨的威压覆盖，一时半会也联系不上韩遂他们。

　　宋薄把火熄灭，领着薛婉慢慢地走着。

　　“你看这边，有一条路。”薛婉指向左前方。

　　“确实是路，但未免有些陡。”宋薄看她，“你撑得住？”

　　“当然！我的灵力使不出，你又靠不住，在这儿崖底越久，他们越会担心。这点小痛算什么？”

　　话说的自信，可走到一半，薛婉还是受不了。面色唇色皆苍白如霜，冷汗直流，偏偏咬着牙坚持。

　　“算了，我还是……”

　　宋薄看不过去，话说到一半，被陌生声音打断：“谁呀！”

　　二人皆是一惊，却已是退无可退。

　　巡逻的小鬼跑到他们跟前，眼珠子转动，审视起宋薄和薛婉，厉声对宋薄斥责道：“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这是我们老大的地盘吗？”

　　宋薄见这鬼把矛头对准自己，心思一转，迅速道：“我是来投诚的。”

　　“投诚？”

　　“对！”宋薄轻轻推了推薛婉，“这位就是我的礼。”

　　薛婉一听，来不及思考其中逻辑，顺着宋薄的话，赶忙换了副愤恨的模样，骂道：“你们这些恶鬼，赶快放了我！”

　　“她这是……”

　　宋薄见小鬼看到薛婉的伤，于是率先跨出一步，挡在薛婉身前，对巡逻鬼解释：“给她一点苦头吃吃罢了。”

　　得了解释，巡逻鬼也不继续拷问，反而欣赏地点点头，直道：“你这半鬼走运，我老大最讨厌宗门弟子，尤其是厌恶上阳宗的弟子。既然要投诚，那我就带你去吧。”

　　“多谢，多谢鬼大哥！”

　　巡逻鬼得意地笑：“好了好了，你到时候帮我给老大美言几句就成。”

　　然而真进入一个洞穴之中，巡逻鬼瞬间换了副模样，押住宋薄。

　　薛婉当即就要动手，却又被宋薄的眼神制止，停了下来。

　　“鬼大哥，你这是？”

　　“老大说了，办事要谨慎些。所以，哪怕是投诚，也得按我们的规矩来。放心，我会让你见到老大的。”巡逻鬼说完，没给宋薄丝毫辩解的机会，旋即将两人都系上黑布蒙住眼睛，然后推着他们就往内走去。

　　洞内幽深曲折，方向早已失去，只能被动前进。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流声，显得尤为空旷寂寥。

　　“老大，人带来了！”

　　黑布被猛地扯下，宋薄眨了两下眼，最先注意的，是在座下躺着的猛兽。

　　安然闭眼的冥夜暗虎，在此时突然睁了眼，目光落在宋薄身上。它直起身，缓缓走到他的身边。

　　边绕边鼻尖轻嗅，似乎在闻什么东西，直到确定了，才懒懒一躺，尾巴滑过宋薄的手背。

　　“真难得，它居然会这么主动亲近你。”

　　怎么回事？！

　　宋薄抬脸，此时李茂与他不过半指距离。而他方才一点都不曾察觉到。

　　“不过啊——”李茂拖长音，随后用力打向宋薄腹部，看人撑着地咳了几下，才漫不经心地甩甩手，“你身上天界的气息还真是令我作呕。”

　　天界的气息？他什么时候沾上的？

　　“你怎么……”

　　薛婉还想说，却被禁了言。不光如此，她更是直接被抵不过在那里，动弹不得。

　　宋薄捂住腹，下一瞬就察觉到自己的储物袋不见了。

　　他勉强站起，看向李茂。

　　“小鬼，你这个东西，是哪来的？”李茂把玩着已经破碎的遮灵，半点儿眼神都不给予宋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