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陌来

22、逃不掉

　　翠儿瞧着这满府景致，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羡慕，手下扫地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往前走了走。

　　在其他新来的姐妹中，就属她被安排的院子最奢靡华贵，俨然是身份尊贵的人才能居住的。若真被看上，这首饰银钱还不手到擒来？

　　这般想着连本该悄然无声的步伐都略显轻快些，默默来到窗前。

　　“去去去，离远些！这里头的可是贵人，万一冲撞了，小心家主要你们的命！”管事嬷嬷叉着腰声音提亮了点，但注意着分寸没过分，也像是在忌惮什么。

　　“嬷嬷，我这院子里住的是哪位？你悄声告诉我，我也好仔细些不惊扰。”翠儿眼珠一转，移步到管事嬷嬷身旁。她是刚招进来的，什么都不懂，只听管家说要些年轻女子便过来了。虽不懂为何突然要那么多的婢女，但好处总归是不少。

　　管事嬷嬷看惯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笨丫头，因此听后淡淡一笑：“我只管把话放在这儿，里头的那位是连家主都得小心说话的。你要是还算聪慧，就别轻易过去。”

　　连家主都要忌惮三分，难不成真的是泼天富贵在等着她？那就更得等待时机了！

　　翠儿这样想着，乖顺低头应声答是。

　　具体可信与否，嬷嬷不知，可那双精明的眼睛端详着年轻的姑娘好一会儿，才悠悠地移开。

　　到了晚上，圆月高挂。翠儿收着衣服，望向外面景色，没来由的心急在催促她快点，心尖儿越发慌了起来。她顿了顿，抿唇跟屋子的其他人说道：“哎，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记收回来了。”说罢作势要往屋外走去。

　　“这个时辰？”有人劝她，“嬷嬷说夜里别随意走动，要不还是算了吧。”
　　“可要是被嬷嬷看见了，铁定是要罚我的。”
　　“罚...便罚了吧。总不能不听嬷嬷的话，擅自跑出去。”

　　翠儿皱了眉，心里咕嘟咕嘟地直冒泡，在犯嘀咕：若错过这次，谁还知道能到什么呢！

　　她实在是想赌上一把。

　　于是笑道：“没事，我悄悄地去。你们别吱声，我很快回来。”也不等人回答，自顾自地调头走掉。留下剩余的其他人互相对视，眼里充满困惑。

　　路径已熟悉，所以走得轻快。又恰巧无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把额前的碎发理好，又按了按怦怦乱跳的心口，因而途径的池面清晰记录了她上扬的嘴角。

　　“...快点！”一道刻意压制而略显低哑的嗓音蓦地将她从幻想的美梦里惊醒。翠儿躲在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了头看过去。

　　只见五六人身着庞府下人的服饰围堵在前面的院子处，似乎在说些什么。随后他们离得散了些，翠儿才看清他们几人手里还拖着人——衣衫褴褛，看上去好像不动了！

　　她立即捂住嘴躲回拐角的墙面处，眼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情急之中她想原路返回，可余光却瞥见越来越近的影子。

　　“抓到你了。”
　　“啊——”

　　苏瑜睁开眼，抚摸起细腻的玉佩，上面还残存着热意。与此同时耳畔传来萧风的声音：你现在没事吧？

　　苏瑜：没事，怎么了？

　　萧风：是这样的，你和宋薄在何家村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赶路的书生？
　　苏瑜：确实遇到了一个，他当时还被鬼追杀着。我们顺道救下他，让他去云天宗报信。之后你们就来了。
　　萧风：你是说你让他离开不久，我们就来了？
　　苏瑜：按照返回时间推算，确实如此。

　　萧风的声音一下子沉了许多：果然那人有问题。
　　苏瑜听闻心也跟着沉重起来：发生何事？

　　萧风：我们的确接到了那位书生的求救。但他口口声声说是走了两天才到，而当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化作一滩血水不见了。
　　苏瑜：不见了？

　　萧风：是的。我们搜寻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找到。所以特意问问你们，看看有没有线索。而且此人严格意义来说并非人类，更像是鬼。可言行举止间却与常人无异，背后定有人操控，你们也要小心点。

　　苏瑜蓦地捏住玉佩：明白了，多谢。

　　随着这段对话的结束，玉佩的温度又猛地蹿了蹿，直逼当日遇见宋薄时的温度。苏瑜立即赶往旁边的天字二号房。

　　宋薄睡得不甚安稳，耳朵却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声响，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喧嚣，只留下了这浅浅的好似呼吸的声音。他有点被这道呼吸声搅得烦扰，谁知一睁眼就看见苏瑜正站在自己的床前。

　　他第一反应是把被子拢好：“你，你干什么？”

　　“醒了就好，省的我再喊你。有情况。”苏瑜意外地挑了眉，他倒没想到他刚当这儿，宋薄就意有所感地睁了眼，仿佛早有察觉般。又联想到萧风方才告知的事情，心中疑虑更甚。

　　“什么情况？”
　　宋薄说的温吞，带着困意。他一定是还在梦里，不然为什么醒来就有事情找他。

　　“玉佩有反应了。而且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个路人是有人操控的。”

　　玉佩？操控？

　　信息接二连三，噌噌噌地往宋薄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砸，他揉揉惺忪的眼：“那你去处理不就行了？我没法力，去了也只是拖后腿的料。让我再睡会。”

　　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吸声扰了他许久，好不容易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他可不想再次被迫清醒。

　　宋薄迫不及待仰身往后倒，倒了一半在空中被苏瑜强有力的手拦住。宋薄看去，只见苏瑜用非常肯定的目光说出残忍的话：“不可以。”

　　然后倏地把他从床铺上拉起，宋薄惊得赶忙说：“等等等，我衣服还没换好！”

　　等他换好，苏瑜就领着他往住宅处走去。

　　“你至于拉着我一起吗？”宋薄小声嘀咕道。

　　苏瑜扫了他一眼。他自然不能说是怀疑背后有宋薄参与的一部分，更何况，他的劫没准真是宋薄。狸桦说过，只要踏过去，便定能飞升。都走到这一步，他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务必要时时看牢宋薄才是！

　　“虽然萧风封了你的法力，但你仍能感应到鬼气的存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苏瑜道。

　　“需要？”宋薄听后，默念这两个字眼，咬了口腮帮子，倒安静了下来。

　　只是看着越来越熟悉的建筑，他忍不住拉拉苏瑜的衣袖，口吻里抱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渴望是苏瑜走错了路。
　　他道：“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没错。我也用法术探查过，而且你应该也感受到这附近有鬼气的出现。”

　　宋薄抿唇，好像确实有种相似的气息在空中飘浮着。

　　苏瑜又往前面走了走。若是先前宋薄还带有一点点的侥幸心理，但当他看见了高高挂着的庞府牌匾时，这点侥幸就已经荡然无存。

　　所以，庞明也回来了？

　　宋薄不敢确信地怀疑着，看苏瑜还想往府里探，急忙拉住：“欸，你，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

　　“当然不，我有隐身咒。等会你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待在外面有意外。”

　　怕我...有意外？他......是这么想的？

　　晚风恰巧拂过，宋薄眸色的波光更加晃动撩人几分。苏瑜看宋薄脸色奇怪，道：“你在想什么呢？要不是你没法力，我也不会冒然做出这种决定。”

　　多带一位，就意味着多一份包袱。何家村宋薄的古怪苏瑜还历历在目，如今既进了镇内，想必离操控者更近了。他可得看紧宋薄，以防再出现上次的危机。

　　“啊？”

　　“‘啊’什么？”

　　“没有。”宋薄连忙摆手，随后微低垂着头看向脚下地面，声音小如蝇蚊，“是我想太多。”
　　看苏瑜还想再追问，他指着庞府：“快点吧，省的夜长梦多。”

　　实际上，宋薄对庞府没什么印象，毕竟他不住在镇子上，和庞明交好的时候也只是在村子里。但苏瑜仿佛知晓古怪的尽头来自何处，走得迅速，胸有成竹。因此便是有点害怕，宋薄见状也多少心安些，老实地跟在苏瑜的后面。

　　左拐直走后，苏瑜忽地停住脚步，宋薄也立刻停下。然而下一瞬，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苏瑜居然直接搂过他的腰身飞到屋顶处。

　　不知是该惊讶于飞檐走壁的绝活，还是感叹苏瑜已经没那么抗拒和自己的肢体接触，紧随其后的就是苏瑜按着宋薄的脑袋压低声线道：“留心。”

　　宋薄闻言点头，然后悄悄抬头。屋顶视野好，因此他毫不费力地看见了十来个倒地不起的流民，还有些正被人一一往屋子搬。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又和何家村一样，献祭吗？”宋薄小声道。

　　苏瑜想起和萧风的对话，眼底闪过复杂：“若和何家村相似，恐怕又是一场恶仗。”

　　确实，上次是和云天宗的修仙者一起才击杀成功的。但纺邱镇偏远，根本接触不到仙门百家。自己又是累赘，真要出了事，只能仰仗苏瑜。

　　宋薄还在思考之后对策，心口的疼痛却涌了起来。他抓皱胸口的衣物，指尖泛白。

　　苏瑜察觉，立刻施咒缓解，关心道：“好点了吗？”

　　“有一点。”事实上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宋薄勉强扯起笑，却因突如其来的痛意，整张脸狰狞惨白。痛意好似一根丝线在牵引，宋薄能感受到那不断运流民的屋子里有他不得不“在意”的东西存在。

　　“那个...屋里...有东西...令我产生疼痛。”汗滴顺着脸颊滑落，宋薄磕磕绊绊地说道。

　　苏瑜以防万一又给宋薄下了层保护罩，但结束之后，他手指微顿，不动声色地又默念了两道，然后才说：“我先去看看。隐身咒还能维持一个时辰。你在这边躲好，等我回来。”

　　宋薄疼得有些恍惚，只得点头，视线模糊地看着苏瑜离开的背影。不一会的功夫，他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

　　他蜷缩着，即便瓦片是冰凉的，也很快被他的温度席卷得上升。身体止不住地轻颤，于是瓦片便轻微作响，但在静谧的夜色里似乎并未有人察觉。就在这时偏偏有股声音一直在脑子里绕啊绕，像是在念咒一般。

　　可在这纷乱嘈杂的声音中，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唤他：“宋薄——”

　　阳光，树林，草地，目光所及处都像是铺了层柔光般。宋薄低头看着自己还稚嫩的小手，又听见那道声音在呼喊自己，“宋薄——”

　　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漫过腰肢的杂草丛在阻拦，但他仍是固执地向前。因而草尖只能恋恋不舍地挽过他的衣摆。双腿越走越快，甚至开始奔跑起来。草被速度带的风而摇曳，鼻尖满是果实香甜的气息。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扶着粗壮的树干，抬眼看着坐在树杈上的庞明，听见他说：“快上来啊！”

　　幼嫩的脸庞居高临下地看向自己，可是在下一瞬砰的一声就粉碎，像是茶杯碰撞在地面时那样。连带着身体也似那般痛起来。

　　好疼好疼好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仿佛碎的不是茶杯，不是幻境，不是过往，而是......自己。

　　于是宋薄再一次低头，周身环境迅速转变，草丛直接漫过他的头顶。

　　四周静悄悄。

　　他半躺在草丛里，叶片齿状的边缘随着风的吹动一遍遍磨砺着脸颊。圆月高挂夜空，星星便藏了踪迹。随着时间的流逝，视野逐渐模糊，唯有那月依旧亮的晃人眼，朦胧的，像是在水中浸泡过。

　　最后黑暗占据了全部，却，也不是完全。那乌黑的气团笼罩在宋薄的身后，仿佛有意识地在观察他。

　　最后那团雾气化作了庞明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冲他喊：“宋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