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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突如其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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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平静,无鬼应答。
宋薄不死心地拿了个石子在边上的一个石块上又敲了敲,试图唤醒沉睡在水底的水鬼老大哥:“大哥,大哥,我真的有事请求,别睡了!”
然而他还是没有听到有任何的应答,颓废地在池水中扔块小石子,短暂的涟漪之后就是再无动静。
宋薄只好无功而返,回来碰见何勇在端菜,就顺手帮了一下。
何勇看着宋薄把饭菜端过去的身影,不禁有点触动。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子,到了老年孑然一身,便做主和宋薄在大树下一起吃饭。
他从厨房拿出酒,给自己倒了一盅,又作势给宋薄也满上。
宋薄心里一团糟,见何勇要给自己倒酒,连忙制止:“我不喝酒,还是不要给我倒了。”
“男子汉大丈夫,连酒都不喝,也不怕被笑话!将来娶媳妇怎么办?别人给你敬酒,你也推脱不成?”
“这将来的事,还是将来再说吧——”宋薄用力拦住何勇跃跃欲试的手,见他执意,只好道出实情,“喝酒容易失态,我不喜欢。”
何况他心中不爽,若真酒后失态,岂不是破了他的伪装?那才叫糟糕!
何勇听后摇摇头,他嘬了一口酒,咂咂舌,看上去很是陶醉喜欢:“酒可解忧消愁,酒后更是会口吐真言,这么爽利快活的事你小子居然不愿意,真是可惜啊!可惜!”
酒过三巡,脸上染了红,也渐渐敞开了话,夹了块黄瓜入口,意有所指道,“你待的时间倒是长。没想过离开村子,去别处看看?”
宋薄抬眼,不紧不慢:“没事。学堂里的孩子们需要我,再待些日子无妨。”
何勇眸光一闪,显得几分精明:“不如干脆一直待在这儿吧。我们这儿清净,出去了,说不定有乱七八糟的事等着你。”
“人得活在现实里。”宋薄撂下这一句,垂眼继续夹着菜吃。
“哈哈哈,你真有趣,”何勇大笑道,望着杯中投下的宋薄的影,“也是个聪明孩子。”
宋薄心想何勇到底喝醉没,可他又看何勇笑眯眯地摇晃着酒瓶在那不间断一口口喝着,眼睛分明已经浑浊了起来,俨然一副喝醉的姿态。
何勇又饮了一杯,最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要回屋歇息。
宋薄看不过去,准备扶一把,却被何勇轻轻推开。
何勇:“好孩子,你自己先吃会吧。我自己可以,之前都可以,没道理你来了,我就一下子老得不行。再者说,你才是该好好休息的。”
趁宋薄愣住的时候,他便颤颤巍巍地走进屋内。
“别看了。”
宋薄回过神,立刻回头,只见白狐坐在对面何勇的椅子上,睁着乌黑透亮的眼珠望向自己。
“你去后山了?”宋薄先发制人问道。
苏瑜不遮掩,直说:“没错。幸亏你把那个孩子叫住,不然我可不能脱身。”
“不就是被小孩子追,竟连脱身都不行?”
“他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院中,苏瑜的尾巴摇了一下,见宋薄看过来,才揭开谜底,“他与我们一样,也是被拉进这里的。只不过,他的魂魄碎裂,想必仅是一部分误入此处。”
“料到了。”宋薄扯扯嘴角。他拿过还有点底子的酒瓶,在鼻尖轻嗅,微微皱眉,终是放下。
苏瑜心中警惕,瞧宋薄一脸淡定的模样。试探道:“你怎么知道?”
这回轮到宋薄糊涂,他原以为鬼和妖都能感觉得出何林的异常,可此刻听苏瑜的口吻,怎么反倒不是?那他莫不是祸从口出。
不由得有点慌乱,但宋薄注意到苏瑜紧盯的目光,若表现一二,定会落入下风。因此他不动声色道:“看来你功夫修炼不到家啊,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你还质疑我怎么知道的。就你这样还修仙?哼,恐怕是落水落得多了,真进了水不成?”
苏瑜没被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宋薄的一举一动,大方承认道:“村子处处透出诡异的鬼气,尤其是后山的池水。我出差错也是在所难免。”
“你为自己辩解。”
“我不信你没有。”
宋薄掀起眼皮看苏瑜,他不得不承认苏瑜比庞明还要难缠几分。
“你是个可敬的对手。”良久,他道。
苏瑜说:“你也一样。”
*
宋薄坐在小木凳上,托着腮帮子歪头看村民们准备欢庆的物品。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轻松惬意,像是灾难前最后的温馨。
他有预感,或许他很快就能离开了。如此,也算能及早回到地府投胎。就是不知道这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是否一致。
而且,他们又该怎么办呢?宋薄看向一旁兴致勃勃的孩童们——
“先生也是第一次参加吧。”
“听说有好吃的呢!”
“哎?可是我想要新衣服......”
“......”
孩子们叽叽喳喳,像是树枝上的小鸟一样,总是充满着无尽的活力。
面对平日里教书的先生,他们的心中其实更为好奇,争先恐后地询问着宋薄各种各样的问题。
何花:“先生是哪里人啊?”
何苗:“先生,外面好不好玩呀?”
“先生调查的怎么样了?”何林没看向伙伴,凑到宋薄面前,小声在耳畔说道。
都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们。
宋薄忽然忆起自己的儿时,于是心情不可避免的低落,可他缓了缓,还是对何林低声说了真相:“等云天宗的弟子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但你要保密。”只有在面对何林的时候,他才有几分真实感。
何林听后赶紧点点头,左右张望,像是藏了个极大的秘密,不想叫人听见。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想听!”何苗不满道。
“这叫秘密,怎么可能随意分享给我们呢?”何花故作老成道,随后又扬起笑脸,对宋薄说,“先生,我说的对吧?”
宋薄则道:“对极了。”
他看着生龙活虎的何花,“身体完全好了?”
“好了,娘亲说是先生出钱救了我,我将来一定会报答先生的!”何花坚定且郑重地看着宋薄。
宋薄睁着眼,看见天空被渲染成橘粉色,但是蓝色却已经在边缘蔓延。他深吸一口气,收回落在天边的视线,转向何花:“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何为君子?”三小只齐刷刷地问。
这个问题......
宋薄愣住片刻,他还没有组织好措辞,也多多少少有点慎重和迷茫的成分在内。
于是低头思考了一会,而后轻笑道:“书中自有答案。”
他把问题重又抛给了三小只,半开玩笑道:“所以你们得用心读书才是。”
何苗摇摇头,苦着张脸:“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一向勤奋的何花也没了话,只点头赞同着何苗。
宋薄宽慰道:“习惯就可以了。”
然而说话间他瞥见了狐狸的身影。
他想了想,直接斩断话题,面无表情道:“时辰不早,你们该回家去了。”
“啊——”
三小只满脸不情愿,但宋薄所言非虚。他们再不愿,也只得在不远处家人的催促声中离开。
打发走他们,宋薄才走过去,蹲下来问苏瑜:“有情况了?”
“后山起了雾。而且,鬼气更浓了。”苏瑜仔细回忆着,“可能藏在湖底。”
湖底?
宋薄悄悄挑眉。
会是那位水鬼吗?
越在村中停留,心中越有一道劝说自己停留下来的声音阻碍。宋薄可不想有一天真着了道,永久困在此地。他又问:“那你没再仔细探察?”
“我的法力不多,”苏瑜仰头望向宋薄,表明来意,“你得过来帮我。”
他不觉得难为情,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宋薄会同意。毕竟他们确实已经在一条船上,下不来了。
宋薄没立即答应。他的确想借苏瑜离开这个鬼地方,但,这是否又算是另一种恩情呢?
苏瑜见有人看过来,挪动身躯,让宋薄替自己遮挡。他说:“去不去?”
“去。”宋薄道。他想要更多的线索。
后山莲花池,夜幕里更显静谧,更有薄雾笼罩,增添几分神秘。
一狐一鬼,一前一后地走着。宋薄看着走几步停几步的苏瑜,说道:“你要不走到我身后?这边似乎对我没什么影响,对你却不见得。”
“这里设了阵法,若没有走对,只会原地打转。”苏瑜不信宋薄有这种实力能一眼看破,因此摆明了要勉强自己。
宋薄听出苏瑜的言外之意,停住了脚步。
苏瑜注意到,回头:“你干什么?快点跟——你放我下来!”
宋薄扭过狐狸的脸,墨色的眼珠黑沉沉:“我劝你也别强撑,毕竟你死了,我可就有麻烦了。”
“......我知道了,你别这样抱着我。”
苏瑜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强忍心中的不适,老实地待在宋薄的臂膀之间,替他指路:“...往前...走左边那条路...直走......别怕,再往右边走就到了。”
“你确定吗?”宋薄不懂什么阵法,一路上都是听着苏瑜的指令走着。
他怕也是真怕,谁能想到他走着走着,雾就重了起来。几乎连路都看不清,耳边全是莫名的风过树梢的响动。
虽说是鬼身,但他才见过几个鬼,未知才是真正令他胆怯的。
“就算你把我举到眼前,你也得走。”苏瑜无奈地说。明明往右再走几十步就到莲池附近,但宋薄却偏生不动脚了。
宋薄也没办法,他低下头看着握住自己脚踝的半截手。那只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纤细惨白,还有翻开的皮肉暴露。
他一颤,闭紧眼睛反复安慰自己:“幻觉,都是幻觉!”
苏瑜闻言,安静了一瞬,默默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能看见什么?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感受不到!都是幻觉!都是假的!”
“其实,我有——”
苏瑜话都还未说完,宋薄就觉得手臂一沉。
幸亏他及时站稳,才没落得个人仰马翻。宋薄下意识睁开眼,一抹红色映入眼帘,醒目却不刺眼。银饰碰撞的细微声响,宛如儿时夜晚温书的那一盏烛火,令他安心。
宋薄喉间一滚:“你变回人了?”
“好像,是这样。”苏瑜眨眨眼,手臂因突如其来的变动,而吓得环在宋薄的脖颈处。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又都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然后宋薄就感受到脚踝处的力度加大了些,他忘记还要放苏瑜下来这件事,着急问道:“你有没有法子帮我除鬼?”
天呐,他怎么就这么倒霉!那只手是不是要他把腿给剁了,才肯罢手!
苏瑜见状旋即拿过腰间的玉佩,两指一并,嘴唇微张。
很快,脚踝处没了异感。就是这咒似乎也殃及了自身,宋薄觉得全身在发烫。然而一只冰凉的手抚在自己眉间,于是那股热意也逐渐褪去。
宋薄看了苏瑜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把人放了下来,不自在道:“多谢。”
“没事,”苏瑜放下手,手指微颤,似乎还残存着方才的温烫,“就当还恩情了。”
宋薄了然点头,神色淡淡,也不去纠结。他离那池边已很近,只是面对那一汪池水,身影未在水面显现。
“你方才说,鬼气聚集在湖底?”
“没错。”
宋薄:“那等会我要是出不来,你一定得帮我。”
他不看苏瑜,“毕竟我是你恩人,你可不能轻易抛下我。”
“放心。”
得了承诺,宋薄脚一抬,心一横,整个跳了进去。
又一次的淹没,从嘴到鼻,从眉到头,水的冰凉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刺骨。
宋薄睁开眼向下探去。
上次救苏瑜的时候他就在水底见过阵法,按照当时的触感,他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存在了有一段时间,如果这真是过去,如果他们好巧不巧地踏进了过去,这股力量,也许是转机。
坦白说,他又没看到那只水鬼。实在是奇怪。
而且越往深处,越暗。明明不过是个池塘,此刻竟却如海那般的深。
但是牵引力自胸口开始拉扯,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感召,要唤宋薄过去。
不曾见过的阵法自水底散发出幽暗的光,他好像看到了一团黑影。
是水鬼大哥吗?
“还不是时候——”
模糊的言语从耳畔传来,心口似被人紧紧揪着不放。原先在水里自由呼吸的能力被夺回,于是空气稀薄,水灌入鼻腔。
要命,这到底是......
红色的身影总是及时的出现,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咳,咳咳,咳——”宋薄在岸边颤抖地吸气喘气,手紧抓着苏瑜的胳膊不放。
苏瑜无视掉皮肉的刺痛,反而在一边轻轻帮宋薄拍背顺气:“你还好吗?”
“那道.....声音,我听到过......”宋薄咳了几下,水滴滴落,已有不小的水渍。
他总算缓过劲儿,眼里迸出光来,“是——”
眼底的兴奋和惊恐还未散去,余光便瞧见了何林。
雾气不知何时消失,何林拿着鸡腿,月色仿若白霜,漆在他的脸上,无神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