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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弃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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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家门口的江暄和咬紧牙关,一双眼睛气的通红,直直地射向江老太所住的屋子。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个老太婆嫌弃他妈生出来的是妹妹不是弟弟,就在背地里编排抹黑妹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拿起石头,砸烂老太婆的窗户,再痛痛快快地骂上一场,教那个老太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乱嚼舌根,见到他们兄妹两就要绕道走。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今日他砸烂老太婆的窗户,隔日他妈就得恭恭敬敬地把窗户修好。
他也知道倘若他痛痛快快地骂出口,事后老太婆只会变本加厉想尽办法折磨他们一家人。
江暄和气的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懵懂无知地妹妹,眼含疼惜。没关系的,他无声地搂紧怀里的婴儿,在心底暗暗发誓,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
临近午后,正是农忙时节,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正在此时,江烟岚察觉到屋门被人推开了。这个时候江母应当在田里干农活忙着挣工分,江暄和也应当在学堂里上学。
来人既不是江母也不是江暄和,江烟岚从来人的脚步声中也能够分辨出来。
小偷?她很快推翻想法,来人步伐略显匆忙,却是一路朝里屋走来,没有片刻停顿,显然对屋子的构造很熟悉,是熟人!
她内心刚卸下一丝防备,就连人带襁褓一并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江家老太婆?她的奶奶?
江烟岚睁大眼睛盯紧江老太,出生那会她视线模糊,没能看清这老太婆的模样,听她说话语气便觉得是个尖酸刻薄且思想上极度重男轻女的老太太。
此时细看,一双三角眼布满阴翳,唇色深且唇角下垂,是个不易相处的面相。
江老太抱起孩子,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走。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左右,村子里能干活的都在地里忙活,闲在家的也多数都在睡午觉,一路上抱着个孩子躲躲闪闪,竟没让她遇到一个人。
事情顺利地有些不像话,江老太站在树下吁了口气,心想还得多亏了这个死丫头一声不吭,要是哭出声被人瞧见就麻烦了。不过这丫头也奇怪,不哭不闹,别是死了吧?
她迟疑地掀开襁褓,正对上一双直勾勾地眼睛,那双黝黑的瞳孔过于清澈,江老太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哆哆嗦嗦地把襁褓重新盖了回去。
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江老太强行压下心底的骇然,抬腿继续向前走去。
“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江暄和像往常一样,下了学甩开粘人的二狗一心往家里赶。
远远地,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家门前围了几个人,屋里传来他妈声嘶力竭的哭声,江暄和顿时一急,甩开腿往家里飞奔。
“妈,你怎么了?”拨开堵在门口的二婶和三姑,江暄和一个箭步冲到他妈跟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妈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
“暄和,暄和,”江母听见儿子的声音像是一瞬间有了主心骨,眼神空洞地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抱起儿子又是一阵嚎啕大哭,“烟岚、烟岚没了。”
“什么?”江暄和懵了一瞬,像是没听清楚,“没了?什么叫没了?”
江母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江喧和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抬高声音问,“什么叫没了?”
江母被他吓得顿了顿,泪眼朦胧地冲他一阵摇头,嘴里呜呜地哭个不停。
江喧和吸了口气,转身走到床前,把被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没有!床下也没有,屋里屋外找了个遍儿,就是不见他妹的影子。
他走到二婶面前,心里已经预设了最坏的情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二婶,我妹呢?”
王翠芬也是为人母亲的,看着眼前这孩子的模样,当下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她也觉得江老太做事太绝,竟然趁着家里人不在,偷偷把孩子给扔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但这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于是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暄和啊,最近你要多陪陪你妈,你要是想妹妹就来二婶家找大丫玩。”
江暄和没接话,而是问,“没了?是死了还是卖给别人了?”
谁也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嘴里能说出这种话,屋里的气氛陡然凝固起来,江母也停下了哭声,惊疑不定地望着儿子。
“说话!”江暄和红着眼睛吼。
“死了,烟岚她、死了。”江母颤抖着嘴唇,一闭眼,落下一串热泪。
“尸体呢?”
“江暄和,你别闹。”江母突然厉声喝道。
“尸体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啪——
江母收回颤抖的手,抓住儿子的肩膀,哽咽着哄道,“暄和,你乖一点,不要闹了好不好?好不好?啊?妈妈只剩下你一个了。”
江暄和盯着江母的眼睛,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强压下胸腔里滔天的怒意,“人呢?我妹妹被卖到哪里去了?”
不等江母说话,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人,“二婶,三姑,你们知道吗?”
王翠芬压根不敢看他,江康雨被他扫过来的眼神看的直发毛,咽了咽口水,一个劲儿的摇头。
“那就是我奶把我妹卖了,我去找她。”
说完也不管屋里人的反应,转身往外走。
“快,拦,拦住他。”江母一个着急,左右脚绊了一下没起来又摔回原地,姑嫂两连忙过来把她扶起来,三人奔着老太太屋里走去。
隔着门就听见屋里江老太的叫骂声,江母心急如焚。
“反了反了,一个毛头小子,也敢跑过来质问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
“你把我妹妹卖给谁家了?你说!”江暄和觉得胸口里藏着一头狂躁不安的野兽,下一刻就要破开牢笼来。
“江暄和——”江母推开门,扯着江喧和就要往外拉。
那边江老太见此场景,立马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墙上的黑白相框哭天喊地的干嚎。
“哎哟,老头子你看到了吧,小小年纪,就对我大吼大叫,以后长大了还能得了?都怪你走的早啊,留下我老婆子一个人,孤苦伶仃,还要受人欺负。”
“我不走,”江暄和用尽全力甩开江母。
他抬头与江母沉默地对视,过了一会儿,垂下头,眼眶发红,低声哀求道,“妈,你让她把妹妹还给我,好不好?”
江母没有说话,手里的力气却加重了几分,不由纷说地把他往外拖。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江暄和心猛地一沉,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又踢又踹不肯离开。
七岁大的男孩,像个初生牛犊,身上有股子蛮劲儿,浑起来一个妇人还真制不住。
王翠芬和江康雨纷纷过来帮忙,却引起江暄和更疯狂的回击。撕、打、咬、踹,这孩子像是失了智一样疯狂的挣扎起来。
王翠芬手上被他咬出几个血印子,江康雨也被他踹了好几脚,捂着腰不肯再上前。
屋里闹得是天翻地覆,椅子倒在一旁,桌子也被踹翻在地。
江老太看着眼前的残局,有些傻眼。
正是晚饭时候,周围几个听见动静的邻居端着饭碗凑在门前探头探脑,“江婶儿,翠芬,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要不要帮忙?”
王翠芬连忙迎出去,顺道将门关了起来,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她整了整衣服,摆好表情,几步路间已然想好了措辞,“张婶儿,于婶儿...嗨,家里的孩子闹脾气...还能因为啥,不都是为了争口吃的...”
屋内,江暄和死死地盯住江老太,“你不告诉我,我就挨家挨户的去问。”
江老太猛地回神,气急败坏道,“你敢!”
江喧和没有理会母亲哀求的目光,转身来到门前把门打开。他双手握紧屋门,回头看了江老太一眼。
那个眼神……他是真的敢,江老太眉心一跳,慌忙就要从地上爬起来阻止他,却几次爬到一半又滑倒。
眼见他抬脚就要往外走,江老太慌了,咬咬牙,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喊道,“山货贩子、我、我卖给山货贩子了,晚了,这会儿早就走远了。”
兴和村后背一座大山,进出村仅有一条道儿,这道儿是条土路。路两边长满了灌木丛,近来无雨,连着几日曝晒,此刻都蔫蔫的垂在两旁。
远处,最后一抹残阳沉入地平线,夜色悄然降临。
借着皎洁的月光,隐约可见路中央一个半大的孩子在狂奔。江暄和在得到答案后,不顾江母的阻拦只身跑了出来,出来的那一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把妹妹带回来。
胸腔像是泡在沸水里一样滚烫,但是很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不敢停下来,强撑着又跑了一段。
但是人的力气终究有限,他的腿已经很难再抬起了,只能改跑为走。
晚风微凉,一路追赶,血液里翻滚的怒火逐渐冷却,脑袋也开始变得清醒。
他看着脚下坑坑洼洼的土地,心想如果土是湿的就好了,山货贩子们通常都是推着车的,如果是泥路,他就能顺着车辙印儿找到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