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时》浧落

4、终章

　　接下来，娄森屿真的有把自己的话付诸实践。

　　或许是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加上近几天气温骤然降下来，陈微岚不出意外地感冒了，还挺严重。
　　才一天不到，陈微岚鼻尖已经通红，也不知是感冒的原因还是冷的。
　　娄森屿上课无聊，便注意了一下陈微岚的衣着——穿得不是很厚，羽绒服也没加。
　　「难怪……身体本来就不好还穿那么少。都走读了也不知道看看天气预报。也是幸好我早有准备。」

　　第一节课下课，陈微岚和闺蜜去卫生间，回来后就看见她水杯里的冷水被换过了。
　　水杯下面压了张便利贴。
　　陈微岚拿起来看，果然，字是是瘦金体。
　　［我记得你那个是这几天来着，刚听你说肚子疼，给你冲了红糖水，暂时不想喝也可以先暖暖手或者捂一下肚子。对了，抽屉里面有暖宝宝。围巾和手套早上刚拿过来，都在你椅子边那袋子里，穿的太少了，至少还是带上。不用管我，我穿得够厚了。］

　　陈微岚愣了愣，然后四下看了看，娄森屿不在。
　　「哦，抱数学作业去了。」
　　陈微岚把便利贴收进自己衣服内侧的夹层里。伸手进抽屉，真有两张暖宝宝。

　　卡着上课铃前几秒，娄森屿回来了。
　　桌子上是一张便利贴，很熟悉的纸张，以及很熟悉的笔迹：［谢谢，麻烦了。］右下角有一朵一笔画成的玫瑰，旁边是陈微岚为了表明身份签的名字缩写。
　　其实她也没有签缩写的必要，毕竟她的字迹，娄森屿不但熟悉，甚至也能仿个六七分像。

　　上课了，娄森屿瞥了一眼陈微岚，小声说：“把围巾和手套带上吧。”
　　“那你……”陈微岚想了想暂时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娄森屿多了解她啊，立刻明白了陈微岚的顾虑，说：“放心，里三件外两件。倒是你，能不能看看天气预报再出门了。”
　　陈微岚听完，正要说句什么，却突然又侧过了头，打了个喷嚏。娄森屿无奈看着她，很快抽了张纸递给她。
　　陈微岚带着鼻音，声音自然不同于平日的温和，软软糯糯地说：“谢谢啊。”
　　娄森屿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陈微岚这有才想起来刚才的话题，说：“起晚了，没来得及看。”
　　娄森屿没再说话——只沉默了几分钟，他转着笔，说：“困不困，你要不再睡会儿？我帮你看着她。”
　　陈微岚摇了摇头，虽然她心理上真的很想睡觉，但生理上表示：不，你一点都不困，好好听课吧你。

　　一周里，娄森屿根本就不给陈微岚闺蜜发挥空间。早上先看看陈微岚衣服加够了没；劝阻陈微岚喝冷水的行为；帮陈微岚接热水；泡红糖水；悄无声息地把暖宝宝给陈微岚；在陈微岚喝完药后递上各种口味的糖，让她挑一颗；陈微岚忘了喝药会及时提醒……
　　都是些很细节的小事，偏某些人真的会忘，某些人又会很细心地注意到。

　　一个周末后，娄森屿也开始走读了。
　　自此后的大半年里，总会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校门，然后结伴同行一段路。
　　路上，或许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除了最后的道别；或许会一人一句唠到陈微岚到家。
　　清晨，天边刚显出甚至还没显出鱼肚白，就有有两个人结伴而行，在林荫道下，然后又一起走进校门。

　　某天上课，陈微岚说：“好无聊……娄森屿。”在自己无意识就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微岚自己都愣了愣。
　　娄森屿毫不迟疑：“嗯？怎么了？想干什么和上课无关的事要拉我下水？”
　　“来下五子棋？”陈微岚笑了笑，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娄森屿。
　　娄森屿没说话，而是用行动回答了陈微岚的提议——他拿出一个小字本，递给陈微岚，说：“给，你先吧。”
　　陈微岚不打算客气，提笔就落了子。
　　两人一来一回，一边还要随时防着走路没声的老师，但还是下得比较快。

　　下了会儿，陈微岚看棋局看了会儿，小声问：“你下在哪的呢？”
　　娄森屿笑了笑，挑眉说：“你猜咯，年级第二。”
　　陈微岚瞪了他一眼，话没出口就被老师堵了回来：“陈微岚，娄森屿，不要讲话。”
　　陈微岚立刻变回乖乖女，看着自己的书一脸“我知道了”。
　　娄森屿从余光里看了看她，撑着头笑了笑。

　　虽然出了这么个插曲，但并不能让他们俩就此不再“顶风作案”。两分钟后，两人再次下了起来。
　　一直僵持不下，直到下课，两人一黑一红的棋子画了大半张纸。
　　似乎是看出陈微岚眼里想赢的情绪，本就稍有些劣势的娄森屿隐约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嫌疑。一个课间后，卡着上课铃响，娄森屿输了。
　　陈微岚也困了，一开始做题就对娄森屿说：“做题是吧？我睡会儿，帮我看着，赶紧写哦，谢谢。”
　　娄森屿盯着她，她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头发挡住了本就很小的脸。娄森屿摇了摇头，看起了题。

　　这样忙碌中又时常掺点无趣的有趣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多一点便到了元旦放假。

　　难得，陈微岚父母都在家。
　　夫妻俩吃完饭后在沙发上和陈微岚一起看《红楼梦》——对，陈微岚开始二刷了。

　　突然，陈微岚的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陈微岚都不必想是谁，因为她现在的联系人里，设置了声音提示的就只有一个人。
　　［娄森屿：湿地这边灯会，你们家要过来吗？］
　　陈微岚看着消息，眼睛眨了眨，转头对父母说：“今天湿地那边有灯会？”
　　“嗯……好像是？”陈父想了想，说，“你怎么知道？”
　　“刚有人发图片来嘚瑟来了。”陈微岚装作不那么在意的样子，顿了顿，她又说，“诶，看，似乎…挺好看？我们一起去看看？今年最后一次全家出门了。”
　　夫妻俩一向对女儿的合理提议都表示认同，没多犹豫就决定等会儿去。
　　“走，等我去换件衣服。——音书把你睡衣赶紧去换了啊？真想穿着你粉粉的睡衣去逛？虽然不难看但是很冷哦。”陈母一边走一边说，顺带打趣一下自己女儿。

　　陈微岚也麻溜地从沙发上起来，溜达进卧室换了身衣服。
　　保暖衣和毛衣打底，米白色加绒长裙，半身斗篷式加绒外套，加绒打底裤。

　　半个小时后，一家人出现在了湿地门口。
　　跟着父母的步伐，陈微岚给娄森屿发消息：［你和父母来的？］
　　娄森屿回得很快：［嗯。但现在他俩二人世界，还有我和我表姐和她男朋友。］
　　然后又是一条娄森屿的消息：［哦，现在……我表姐也去甜蜜的二人世界了……］
　　陈微岚笑了笑，正要回消息，陈父就停了脚步，转过来轻轻敲了一下陈微岚的脑门，说：“走路呢，别看手机。”
　　“哦。”陈微岚很快回了个“等等再说”，然后听话地放下手机。

　　她加快了脚步，站到父母中间，挽起了母亲的手，说：“我跟你讲，妈，我爸……”
　　“等等等等？你不要诋毁我。”
　　“你看，他还威胁我。”陈微岚带着些挑衅地看着自己父亲，面不改色地说。
　　“你啊……以前说你太安静了吧也不好，最近这一两个月，人倒是活泼不少，但我怎么就突然那么希望你闭嘴了呢。”陈父一脸牙疼。
　　“呵，渣男。过去希望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等我真的变了你又说你还是喜欢原来的我。嘶……幸好我妈没怎么变。”
　　“不要挑拨我和你妈的关系！”说着，陈父拉开了陈微岚，说，“你带了手机对吧？自己逛。零点看完烟花再联系。”
　　“呵呵呵，男人。”陈微岚啧了一声，又说，“走了，不要后悔。拜拜，我亲爱的妈妈。”
　　“小丫头片子……”陈家夫妻俩对视一眼，陈母笑着说。

　　转过身，陈微岚又拿起了手机，给娄森屿发消息：［你在哪？］
　　娄森屿拍了张照发过来，发语音说：“到了之后……算了，我马上来门口找你。”
　　陈微岚摁着语音键说：“哦。”

　　三分钟后，娄森屿一身白衣服，出现在了陈微岚面前。
　　毕竟平时看见的陈微岚都是扎着高马尾，难得能看见她长发散下的样子。不过或许就是人长得好看，只要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发型都能驾驭得了，再加上几分情人眼里出西施，娄森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冷风吹起陈微岚的头发而改变了些速度。

　　娄森屿站在陈微岚旁边，问：“你不会自己来的吧？”
　　“没。不过啊是说了些实话，倒是招人嫌弃了，这不，被扫地出门了。”陈微岚清了清嗓子，拿捏着腔调说。
　　娄森屿很快明白过来，忍了忍没忍住笑了出来。陈微岚没说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经过一个买糖葫芦的商贩，娄森屿突然停下脚步，买了串糖葫芦递给了陈微岚，说：“刚看了一圈，都是些烧烤之类，对你这种身体差的不那么友好，看来看去这个最为合适。别的你要是想吃也能吃的话就叫我？”
　　陈微岚道了声谢接过，说：“在你眼里我是有多娇气啊？”
　　“你真的想听吗？”娄森屿满眼温柔，含着笑意问。
　　陈微岚沉默了几秒，自己回想了一下，然后说：“算了，不需要了。”

　　前面不远处有舞狮的队伍，娄森屿轻轻拉起陈微岚的手腕跑了过去。陈微岚只是愣了那么一刹那，也跟着跑起来。娄森屿跑的速度并不快，或许是为了照顾陈微岚吧。
　　到了地方，娄森屿就松开了陈微岚的手，陪她一起站着看。

　　风起了，陈微岚出门着急，没有扎头发，导致现在头发随风就飘起，倒没有到乱成贞子的地步，不过是题吃糖葫芦总要粘到。娄森屿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从包里拿出一对发夹，是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球，带着红色流苏，很有过年的意味。
　　没有直接递给陈微岚，他一个一个小心地为陈微岚夹上了。

　　在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大学生年纪的女生和一个男生看到了他俩，女生赶紧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发给了自己表弟，然后删了原片。转头她又和自己男朋友一边逛一边又不近不远地跟着两人。
　　——对，娄森屿表姐。她在娄森屿给陈微岚发消息的时候无意看到了“特别关心”的字样，经过她一番八卦，得知那是自己表弟喜欢的人。娄森屿说：“保密，懂不懂？对了，还没追到，带着你男朋友自己去逛行不行？”她哼了一声转身挽着男朋友“走了”。事实上，她始终站在磕CP的前线，抓拍，发送，删除，一气呵成。

　　不等陈微岚张口问他为什么会有发夹，娄森屿就已经招了：“刚我姐和他男朋友在选，我看这个好看，自己再逛的时候就给你买了。”
　　“万一我不喜欢呢？”陈微岚咽下糖葫芦，笑着开玩笑。
　　娄森屿想了想，说：“我还买了红色的，你要都不喜欢那就当排雷呗。”
　　陈微岚看着他，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突然，她失去了一下重心，脚下台阶没踩到。娄森屿眼疾手快，伸手拉了陈微岚一把。猝不及防被环在娄森屿面前，陈微岚心率突然乱了很多。
　　旁边有人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小朋友跑过来不看路。”
　　陈微岚微笑着摇了摇头。

　　风还是没停，娄森屿和陈微岚看了会儿舞狮和别的杂耍表演，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风大了，头发太长了用夹子夹也没有很大用处。
　　娄森屿再次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发圈，和发夹的设计类似，白色绒毛绕了整圈，红色的流苏。
　　没有让陈微岚来扎，他小心翼翼用手梳了下陈微岚的头发，扎了两圈。娄森屿又问：“发夹要给你取下来吗？”

　　陈微岚摇了摇头，自己伸手取了下来，递给娄森屿。娄森屿似乎想问什么，担忧没说出来，接下了发夹。
　　似乎察觉到了娄森屿的欲言又止，陈微岚说：“没有背包，先帮我拿着，走的时候给我昂。”

　　两人再走一段，遇到了各生肖的灯，娄森屿和陈微岚各自在虎前拍了一张又拍了合照。

　　陈微岚本就来得晚，所以两人正逛了半个多小时，就快到了零点。

　　烟花升起前，娄森屿和陈微岚站在水边放河灯。
　　两个人都煞有介事地写了愿望。娄森屿试图问到陈微岚的愿望，陈微岚却神秘兮兮地把食指竖在嘴边，说：“说出来就不灵了。”看着陈微岚眼底的狡黠，娄森屿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说：“行，那就不说。”

　　第一束烟花升起，娄森屿却没有抬头，反而盯着水面发呆。
　　陈微岚看了看她，说：“干嘛呢？”
　　娄森屿眨眨眼，说：“看河灯渐远，看海底月，也看眼前人在水中的倒影？”
　　陈微岚听出言外之意，笑说：“不说两句情话浑身难受是吗？”
　　“有点。”娄森屿嬉笑着说。

　　陈微岚没辙，抬头看烟花绽放，看孔明灯渐渐升上天空。

　　那短短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真的有让人怀疑是不是梦境。
　　垂眸，蒹葭轻轻摇晃，潺潺的溪流汇入稍远一点的那个一望看不到边的湖泊，河面不知多少盏河灯渐渐远去。
　　抬头，千百盏孔明灯徐徐上升，和烟花一起，点亮了整片夜空，似乎星星都因此暗淡了些。

　　娄森屿突然说：“看，月亮。”
　　陈微岚眼神一走，在满天绚烂间看到了月亮，应了一声：“嗯。”
　　娄森屿笑了一声，指着水面说：“让你看水里的月亮，就在你面前呢。”
　　陈微岚顺着娄森屿值得方向，看见了水里自己的倒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笑起来，说：“娄森屿啊，你真的第一次喜欢人吗？”
　　娄森屿说：“我对你说过什么谎吗？”
　　陈微岚沉默了几秒，娄森屿又说：“那你呢？”
　　陈微岚愣了愣，：“嗯？”
　　“不说谎，你，至少到现在为止，有喜欢过我吗？我说的，包括某一瞬间的心动。”

　　陈微岚看着他，神情比今天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认真，她说：
　　“娄森屿。
　　知不知道……不能随便碰女生的头发啊？
　　或者，我再说点别的——
　　南修路，银杏树下，虽然不算一见钟情吧，但我走路一般不四处看的。
　　晚自习，数学课上，我一向不喜欢跟别人讨论题，更别提主动说话了。
　　周末，晚九点左右，在你之前，我没跟别人双排过，因为觉得没必要或者不喜欢跟别人一起。
　　早上和晚上，我从来不和别人结伴走，更不会和别人在路上发生除了打招呼外的对话──直到你开始走读。
　　我拒绝一切和异性的身体接触，但你之前贴便利贴碰到我的时候我没有很反感。刚才拉我的时候我也没有起过要甩开的念头。
　　以前连我爸妈都要怀疑我是不是有点自闭，但在你之后，他们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陈微岚说到这，笑了一下，接着，她思索了一会儿，说：
　　“还不明白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对，我喜欢你。
　　本来不打算说这么直白的，但你说了嘛，总要有一个完整的、正式的表白。

　　“记得数学书上对集合的定义吗？
　　——具有某种特定性质的，具体的或抽象的对象，汇总而成的集体。
　　那么在这个基础上，若要把心动定为一个集合，那么，在遇见你之前，这都是一个空集。
　　在遇见你之后，它有了元素，就是——你。这个‘你’的前面可以加上修饰词，任何修饰词。
　　只要本质还是你，那这就属于这个集合里。”

　　陈微岚说完，烟花还在继续，正好到了最为盛大的一朵。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两个十多岁的人眼里都盛满了光。
　　——那是独属于他们彼此的光。
　　——是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相信他们能够一起走很长一段路的彼此。

　　烟花终于落幕，2013年过去了。

　　河边，有人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