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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照片 ...

  •   “爷爷,这儿下半年就要拆了,您和我们走吧,政府会支付给您一笔赔偿金,足够您好好度过晚年了。”
      头发花白,面容沧桑的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游,这是你第几次劝我搬出去了?我要是说我无儿无女无牵挂,唯一的愿景就是想葬在故里了,成吗?”
      “可是您住的这栋楼早就成危房了,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得搬出来,我们可以保证为您找一处离梧桐苑最近的住所,您要是想家了,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老人摇了摇头,仍不肯动摇,“你们把房子都拆了,我还哪来的家。在阎王召我回去之前,我得守着它。”
      “可梧桐苑它迟早会变成一堆废土!”
      “那就把我这把老骨头也一并埋了吧!”
      眼看着气氛愈渐不妙,一声呵斥及时打断了这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游闻!你怎么和爷爷说话的?”
      游闻见短发女人满脸不悦走来,顿时惊慌失措,忙不迭地解释:“程组,我,我也是为爷爷着想,刚刚是心里实在着急,一时没注意......”
      “劝人有你这么劝的吗?赶紧给爷爷道歉!”
      “爷爷,我.......”
      “行啦小鱼丫头,你俩都别瞎折腾了,我该说的,也都说够了,何必还来我这儿浪费时间呢?”
      程鱼向游闻抛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示意他三秒内马上滚蛋,转头就开始哄起老爷子:“爷爷,您生游闻的气,可别迁怒孙女儿我呀,我才不和游闻那小子沆瀣一气呢,我就是专门来陪您的,别的咱啥也不说。”
      “小丫头片子,就数你嘴甜。”
      “爷爷,您给我讲讲这梧桐苑吧,它之前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才让您如此挂怀。”
      抛开程鱼手头上的劝说任务,她自己也着实好奇,这条平平无奇的巷子,怎么就成了这孤苦老人的魂牵梦萦之所了呢。
      老人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小鱼儿,你知道这儿为什么叫梧桐苑吗?”
      “因为巷子口那棵老梧桐树?”
      “没错,那可真是一棵老树了。根深叶茂,葳蕤参天,如此三代人。”
      程鱼鼻尖一酸,她心知不暇多时,这儿的一切都会被一一铲除,而那棵梧桐老树,也会迎来油尽灯枯的一天,最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一段光阴就此湮灭。
      老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小的时候寄住在二叔家,经常爬到那棵树上掏鸟蛋,如此顽劣,自然少不了二叔的训斥。每次二叔作势要打我,兄长都会护着我,说是他撺掇我去干的。二娘早逝,兄长是二叔的独子,二叔疼惜儿子,自然下不去手,连带着我也一起放过了。”
      “您兄长,他....”
      “他这么好的人,却是被我害死的。这么多年,他该早登极乐,留我一身恶贯满盈在人间,一点点赎清当年的种种罪过。”
      程鱼被这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应答。她之前便知道老爷子有个堂兄,同他手足情深,却因为因为一场大火就此落下病根,最后没能活过弱冠之年。多年来,老爷子坚持每日去祠堂祭拜,有时她来了,也会帮着老爷子给他这位英年早逝的堂兄上柱香,可老爷子却从未同她细提过这段过往,更未如此一口咬定自己的罪行。
      “小鱼,我自知时日无多,经过这些日子,我知道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孩子,若你乐意听下去,我便把当年的事一一诉与你听,但请你听完,能了却老头子最后一桩心愿,便再无遗憾了。”
      “爷爷,您说。”程鱼虽是奉上级命令来接近这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却在每日的相处中感受到了老人对她不加掩饰的疼爱,若是能尽己所能替老人完成心愿,便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了。
      “丫头,去把收音机底下那本相册拿来吧。”
      程鱼拿了相册,拂去表面的灰尘,与老爷子一同摊开。
      “久矣,老天竟让我熬到了照片也会泛黄的那一日。我始终不敢翻开这本相册,亦如我无颜面对这些故人。他们只能在照片里笑了,而罪魁祸首却在这好端端坐着,还试图对着照片怀念。”老爷子自嘲般地说着,无力地闭了眼。
      “死者已逝,生者如斯,您要想开......”
      “想开?小鱼儿,早在几十年前我就想开了。我这样的人,罪孽深重,怎么配和兄长他们一同去死,我得替自己还债,替所有人还债,一切罪孽因我而起,就得让我来了结这一切。只是,不知道阎王爷还能留我多少时日,罪不赎清,我是见不到兄长的.....”
      “您的兄长,可是这位沈长东?”程鱼的手指划到了一张老照片上,照片的左上角用蝇头小楷标注着:沈长东,沈一桦,沈洛拾贰岁照。
      “是他,长东长东,果真人生长恨水长东了。”
      “那这位沈洛,又是何人?”
      “他.....可怜人罢了,姑且也算作我的兄长吧。”
      “爷爷,你和他们俩都是一家人吧,为何你有沈长东数量不少的照片,却不见沈洛几张照片,这唯一一张还是你们三个人的合照。”
      “不然我怎么说自己是个罪人呢。”沈一桦对着三人的合照,眼里涌动着不明的情感,“沈洛......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忆起他来,可惜,他当年何其无辜,我却被迷了心智,害得他万劫不复,我欠他的,我得还。”
      “爷爷,我听不懂。”
      沈一桦轻轻摸了摸程鱼的头,“傻丫头,我活到这个岁数,依旧没法参透当年之事,你又怎会懂?只是,从前我只祝沈洛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再受苦受折磨,而今,若是他们来生再续前缘,我只希望沈洛,不负情谊。”
      程鱼仍不解其意,只得回了一句:“爷爷,下辈子你们三个也做好兄弟。”
      沈一桦笑了,笑声中颇有荒凉的意味,不,小鱼儿,我们三个,永生永世不要再遇见了。
      老旧的照片失了颜色,随着记忆一同模糊不清,它们拼凑出沈一桦口中的梧桐苑,牵扯出一段破碎、荒唐的往事。
      几十年前,沈一桦还不是拆迁小组口里难缠的老头儿,甚至很少有人叫他“沈一桦”,他是梧桐苑最小的孩子,大家都习惯唤他的乳名“阿顺”。
      小阿顺虽是个孤哀子,却被二叔一家视如己出,顶头上两个哥哥一文一武地罩着,童年生活可谓是丰富多彩,没吃一点儿苦头。同样的,小阿顺对自己的两位哥哥也向来是说一不敢说二,在他眼里,尤其是那位长他半岁的二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脱脱一个神仙转世。总之,天底下就没有他二哥干不成的事儿。
      哪怕他的神仙二哥撺掇着他一起去邻院偷橘子。
      “哥,咱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这有什么?陈家那么大棵橘子树呢,咱们偷偷顺走几个又算什么。”
      “可是哥,这陈家的大黑可是一年四季都蹲在那呢,你三番五次来偷橘子,次次都被它发现了......这下它定是记你脸记得清清楚楚,万一它叫起来,咱们给陈家人抓个现行就遭了......”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呐!有你二哥你怕啥?这样,你要是实在不敢,就在这儿给我蹲着点儿,我一个人去摘。”
      话音刚落,沈长东便轻车熟路地翻上了院墙,他这副小身板灵活得像猫儿,平常也没少做过这些上蹿下跳的事儿,轻而易举便摸到了门路。他向下一瞥,见那大黑狗正窝在院子的角落里做它的青天白日梦呢,顿时心生窃喜,行事便不管不顾起来。他最先相中高处那颗又大又黄的橘子,正攀上欲伸手去摘,却不慎踩断了脚下的小枝丫,整个人差点从树上摔下,骇得他惊呼一声,多亏他不忘死死抱住粗干,才没失了平衡。
      这动静彻底惊醒了大黑狗,它一睁眼便冲着沈长东狂吠不止,彼时沈长东早已被吓得惊魂未定,冷汗直流,却仍是要向那狗逞威风,“小畜生,和你爷爷犯什么冲,没大没小!”心里想着:“该收手了,那小畜生引来人可就大事不妙了。”于是顾不上挑挑拣拣,忙卷了几个橘子便跳墙逃去。
      沈一桦畏畏缩缩地蹲在墙角,抬头一瞧见那颗熟悉的脑袋又重新冒了出来,登时松了口气。
      “哥!我听见那狗叫声,还以为来了人把你给抓了呢!”
      沈长东塞给他两个橘子,神气十足地答道:“瞧你那点出息!你也不看看你哥是何人也?阿顺,你可要好好和你哥学学,什么叫临危不惧。”
      “我们抱着这么多橘子,万一被二叔看见就惨了。”沈一桦一想到二叔手里那根长戒尺,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仿佛戒尺下一秒就要狠狠打在他屁股上了。
      “阿顺,你脑子真笨!眼下父亲肯定在书房和管家对账,哪里顾得上我们。何况我们从后院溜进去,他背后长双眼睛都看不到!”
      然而千算万算,沈长东也始终没能算到,后院没有父亲,却有一个黑着脸,威慑程度不亚于父亲,正等着逮他俩的大哥。
      沈洛本就比他们年长一岁,眼下比沈一桦和沈长东都要高半个头,他睨视着两个“不成器”的弟弟,颇有家主沈常林平日训斥人时的风范。沈一桦自是被吓得一哆嗦,怀中橘子滚了一地也大气不敢出。
      可沈长东不怕。
      他抬起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献宝似地捧着橘子,“大哥,吃橘子啊,可甜!”
      “阿满,屡教不改,还带着阿顺一起胡闹,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父亲都不敢对我下手呢,大哥又怎么舍得?大哥,你若真有心想罚我们,便不该出现在这儿,而是该出现在父亲的书房。”沈长东的嘴上功夫自打小就厉害,沈洛不善言辞,更不是他的对手。
      何况,沈洛对两个弟弟的偏爱,沈家上下谁人不知,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收拾烂摊子时哪次不是任劳任怨。
      “阿满,你和阿顺今年秋天就要上学堂了,怎么还能如此顽劣,坏毛病当改了!”沈洛叹了口气,都说长兄如父,他对两个幼弟,特别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沈长东,可谓是操碎了心。
      “上学?上学才不好玩。陆家哥哥告诉我,学堂里夫子讲的文章又臭又长,还不如看话本呢。”
      “你和陆尧能学得什么好?算了,我如何管得住你。”沈洛当真被惹急了,冷着脸转头离去。
      沈长东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玩过了火,明明撒个娇认个错的小事,却生生把人给气走了,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沈洛生气是大事,嗯,很棘手的大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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