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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她从暮光中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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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梭,冬去春来。四月伊始,花开满城,一切都在盎然中迸发着生机。
“已经两个月了,溪枫长了许多新叶了,程元轻,你什么时候回来。”
定国将军府的后山里,紫云英花田依旧茂盛,岚昔躺在一片树荫下,手上捏着一片绿色的枫叶在空中翻转。
岚昔曾想过程元轻如此身份,定然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但她却没有想到,程元轻会离开得如此之快。
自春灯节后,程元轻便逐渐开始忙碌起来,每天都需进宫面圣,程元轻没有告诉岚昔有什么战事,但岚昔贵为一国公主,又岂能不知,一个将军若是忙碌起来便是一个国朝动荡的开始。
在程元轻出征前夕,她带着岚昔来到定国将军府后山那片繁盛的紫云英花田里,指着坡上那棵树,意气风发地说道:“我把溪枫完好无损地带过来陪你了。”
岚昔看着那棵熟悉无比的枫树,此刻的它正光秃秃地展示着这个季节的萧瑟之感。
真当是,十分应景了。
“元轻,你要走了。”
不是询问,更像是告别,岚昔知道这天会到来,她做足了准备,却不曾想这离别来得如此之快。
“嗯。”程元轻指着溪枫的手沮丧地垂了下来,岚昔太聪明,自己的伪装在岚昔面前已薄如蝉翼。
程元轻看向溪枫,它的萧条将本就一片生机的紫云英衬得更为繁茂,孤寂之感形同两人此刻的心境。
“明日吗?”岚昔平静地问道。
“嗯…”程元轻垂在身侧的手捏得用力,青筋凸起,绵延起如万里河山的思绪。
这场面,何其熟悉,曾经她们第一次去海边,便是这般告别。
此刻,心境却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会每天给你写信,同军情战报一并送进王城外的驿站,驿站我已安排了人手,每天专门为你送信。”程元轻从身后抱住岚昔,将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对不起,小溪,我本打算向皇上辞官,但战事突起,我…不得不应战。”
岚昔转过身,双手环上程元的脖颈,在程元轻的嘴唇上用力啃咬,吮吸流出的鲜血,将那里吸咬得又红又肿,随即又向下吮吸啃咬,在程元轻脖颈上留下了醒目的红痕。
程元轻任由岚昔发泄着她的苦楚,眉头皱得像崎岖的山脉,明明那啃咬有着疼痛的威力,可程元轻却只对此刻的岚昔心疼至极。
“元轻,你要平安。”岚昔话语颤抖,哽咽随之而来。
程元轻紧紧将岚昔抱在怀里,听她逐渐声势浩大的抽泣声,泪亦泛滥成河,从程元轻红透了的眼眶倾泻而下。
此后,不管风吹雨打,岚昔总能在日落之前,收到程元轻的平安信。她会在第二天,写好回信,交给来送信的差吏,如此往复,两月有余。
今年的天,暖得格外快,不过才四月初,天已隐约透着些闷热。
春雨绵长,浇愁万千。岚昔盘腿坐在善誉涧书房的软榻之上,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小狗木雕,小心翼翼地刻着字。
窗外一股劲风裹着春雨扫进了屋内,惹得一旁正安然休憩的鹦鹉吱哇乱叫。
岚昔眉头微微隆起,心想这鹦鹉又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奇怪叫声,怎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甩了甩心中杂念,岚昔拿起小狗木雕吹了吹,细碎的木屑退场,一个娟秀的“轻”字不深不浅地出现在小狗木雕的胸口上。
拉起小狗木雕脖子上的细绳,小狗木雕便笨拙地悬在空中左右晃荡。
岚昔看那木雕的模样回想起第一次程元轻送她木雕的场景,忍不住笑了笑,又将它捧在手心,低头在那个新刻的“轻”字上,留下一个浅淡的吻。
“她若在,看到我这般,又会吃你醋了。”岚昔点了点小狗木雕的鼻子,仿佛面前这呆傻的小狗便是程元轻。
“姐姐好,姐姐好。”
鹦鹉献宝似的声音突然响起,岚昔抬起头,程元柔已不知在书房门口站了多久。
“阿姐,进来坐。”
岚昔起身,招呼着程元柔坐上软榻,手里的小狗木雕却一直没有舍得放下。
“这木雕…有点熟悉。”程元柔从进门前便看到了岚昔对着小狗木雕自言自语,但时间久远,她已完全记不清自己有雕过这个木雕。
其实只是因为木雕变化有些大,除了那细绳和刚刻的“轻”字,木雕原本有些粗糙的质地早已在岚昔日复一日的抚摸中变得极有光泽,颜色都深沉了不少。
“这是阿姐雕的啊,阿姐不记得了吗?”
“还真不记得,最早时雕过一个狗,但好像没你这个好看,那时候阿轻看到了还嘲笑了我很久。”程元柔回忆着从前,笑得温情柔顺。
看着程元柔那张与程元轻有些相似的脸,岚昔又有些恍惚,“阿姐,元轻她…有没有穿过女装?”
程元柔愣了一瞬,没有想过岚昔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似乎自己,也已经习惯了程元轻如今戴着面具的模样,那模糊的记忆里,程元柔只记得,程元轻穿上女装的那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穿过。那天她很开心,说好喜欢阿姐的漂亮裙子,想天天穿。”程元柔说到这儿,心像被刀割了一个口子,“只是那天,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狠狠骂了她,说不许她再穿女装,会引来杀身之祸。从那以后,阿轻便没再提过想穿女装这件事。”
“真想看看元轻穿女装的样子,一定和阿姐一样好看。”岚昔话语轻快,她想将程元柔从回忆的泥沼里快速拉出来,这些记忆实在有损心性,只会让人陷入疼痛。
“一定会有机会的,等下次阿轻回来,你们可以离开这王城,去游览山水,王城之外,便没人知道你们是谁,那时,你还怕见不到她穿女装的样子吗?”
“嗯…阿姐说的对,真想那天赶快到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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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磋磨人心,单凭那每日往来的书信,已无法解岚昔心中结。
她趴在岸桌上,一遍遍数着那沓厚厚的书信,像是数着参天古树细密的年轮,从一,数到一百六十九…
又进入了入伏天,梅雨季节也如期而至。夏日的雨,来势汹汹,去得也快,太阳在云层中反复横跳,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天也这般思绪凌乱。
外面时阴时雨,岚昔此时正慵懒地躺在书房的软榻之上,同往日一样等待落日前的书信。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屋外仍旧飘着些细碎的雨线,暮色浓稠如镀金,本该是个好时辰,岚昔却越来越慌乱。
平常这个时候,书信早已送到,今日足足晚了三刻钟还未有消息,这让她再也无法安然等待,起身便往王城外的驿站赶去。
马车奔腾在王城外的土地上,溅起新泥,出了王城,地面未经修整,颠簸感突如其来。
岚昔坐在马车里,早已浑身酸软,她哪里坐过这跟赶命一样颠簸的马车。
穆云一直在一旁轻柔地拍着岚昔的背,她也没想过,自家这金贵的主子,怎么会突然生起来驿站的念头。
不一会儿,马车咚地一声响,陷进了泥坑中。穆云连忙掀开马车帘子,与车夫交流一番后,便扶着快要被晃晕过去的岚昔下了车。
“哇!公主你看,好漂亮的天!”穆云一下马车,便看到驿站方向的落日把整个天边渡了一层金,天已经完全放晴,雨也洗净空气,像是为了迎接谁的到来。
岚昔下了马车后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顺着穆云所指的方向看去。
雨后初霁,落日熔金。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岚昔浸浴在金黄的暮色里,天又发疯般地开始飘洒起雨点。
穆云一看又下雨了,连忙拉起岚昔就要往马车里躲雨,岚昔却按住穆云,再次看向夕阳的方向。
“我之前看过一本西域传来的书,里面说,入伏后的天,若是落日熔金和初霁又雨同时出现,东方便会出现一道七彩的圆环,书里称其为:彩虹,在西域文化里彩虹是幸运的象征,但这里的人们只叫它:虹,没有人喜欢它,人们都觉得它会吸干水气,是不吉利的象征。”
“啊!公主!真的有,是虹!不对,是彩虹!”穆云听到岚昔的话后便回头看,果然,东边的天上,出现了一道七色虹圈。
岚昔也转过身,看到彩虹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想的却是程元轻,这么美的彩虹,自己竟也是第一次见,真的很想,很想同她一起看。
彩虹不断加深它在这人间的印象,越来越清晰,岚昔耳朵里幻想的从远处而来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
“嗒嗒嗒,嗒嗒嗒…”
“小溪!”
岚昔沾染了细密雨珠的浓密睫毛,猛然向上抬起,雨珠惊吓着逃离那方暂居的天地,那里正地动山摇。
“公主,是驸马!是驸马!驸马回来了!”穆云激动地摇着岚昔的胳膊,岚昔却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任由穆云强烈的摇晃。
程元轻,你混账!我不过是想来询问你的书信,你为何突然出现,你让我已枯到快崩裂的心如何能承受这般巨大的惊喜。
岚昔闭上了眼,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掉进泥坑里,惊起一滩浑浊的水色。
“小溪。”程元轻又叫了一声,声音不远不近,她在渴求岚昔的谅解与眷顾。
穆云已停止闹腾,默默退到一旁,岚昔缓缓转身,便看到程元轻隐在暮光下的脸,像一块黑曜石,暗淡,却光华动人。
两人就这般对望,斜风细雨在此时停滞,东边出现了一浅一深两道虹,西边的金浓稠到快要融化,她们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映照此时最美景色的柔美光线。
许久之后,程元轻忍不住抬脚,刚走出一步,岚昔便道:“不许动。”
程元轻立刻停住,一脸无辜地看向岚昔,岚昔只静止了一会儿,便抬起脚步,向程元轻走去。
她从光里现身,向着我因她而生的七彩人生走来。而此时,该是我,带着我的七色光芒,去照耀她逆光下的暗愁。
“程元轻,我…有点想你。”走到程元轻面前,岚昔刚刚的气势已层层削退,她软软的、绵绵的声音像雨打芭蕉,揪起程元轻所有的喜悦。
程元轻紧紧抱住岚昔,贪婪地啃咬着岚昔一侧的耳垂,声音缱绻缠绵,“只是有点想吗?”
岚昔扶起程元轻的肩膀,将两人撑开些距离,面对着面,“刚刚少说了一个字。”
“什么字?”
“要。”
“嗯?我要有点想你?”程元轻故作思考。
“笨蛋,是我有点…想要你。”
“啊~”程元轻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岚昔一下便掐起了她腰间的肉,“不要跟逗小孩一样逗我。”
“我可没当你是小孩,小孩可不能做这件事。”
“什么事?”
“唔…”
不远处的穆云被本来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突然的亲吻狠狠荼毒了,她慌乱地转过身,面色顿时羞红。
夕阳垂垂老矣,暗沉下来的暮色里,两人吻到腿软才离开对方的唇。
程元轻舔了舔自己格外红肿的唇,那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破过了,这伤,可真比久旱甘霖还要来得珍贵清甜。
“程元轻,宣极在西,骊召在东。当你看到落日熔金时,请一定看向我在的方向,那里会出现彩虹,它会给你带来好运。”
“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