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乘》梦阿喜

11、第 11 章

　　假期第一天，沈呈未正趴在书桌前写作业，大鹏的电话来得有些突然。
　　“不是给你说了今天别打扰我么？”沈呈未用笔端一下下戳着作业本，活动了下因长时间趴着而酸痛的脖颈。
　　大鹏不知道在哪儿，听筒里有小孩子尖叫着跑过的声音，他语气有些兴奋，给沈呈未说了个地址，“你赶紧来。”
　　那是个商场的地址，沈呈未过生日就是在那儿吃的饭，他不知道大鹏神神秘秘在搞什么，估摸了下时间，出去转一圈回来还赶得上完成今天的作业，便和爷爷打了个招呼出门了。

　　夏天的暑气还没散去，但也没有以往燥热，沈呈未慢悠悠骑着车，权当散心，倒是大鹏挺着急，中间打了两次电话催促。
　　大鹏蹲在商场门口的角落等他，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甜筒，远远看着沈呈未走来，三两口吃完冰淇淋，被冰得龇牙咧嘴。
　　“我又不抢你的，着什么急呢。”沈呈未走过来，很是无语。
　　大鹏用快餐店送的餐巾纸擦了擦手心，“这不是着急带你看戏么，跟我走。”

　　沈呈未摇摇头，跟在大鹏身后在商场里七扭八拐，走到一个巨大的展示牌前停下。
　　大鹏拉着他躲在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指了指前边，“你看。”
　　沈呈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上次生日时，送给自己向日葵花束的店铺吉祥物，一个棕熊人偶。
　　新店开业活动已经结束了，那人偶没再抱着花束，反而举着一个广告牌扭来扭曲，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那是江至。”大鹏说。
　　“什么？”沈呈未愣住了，做了一上午数学题的大脑好似锈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大鹏一脸得意，“我大早晨天不亮就跑你们楼下躲着了，跟了他一路。”
　　“你确定那是江至？”
　　“确定啊，里面店员带他进去的，没多会儿这个熊就出来了，而且你看看这个身高体型，准没错。”

　　沈呈未想起上次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人偶熊送给自己的向日葵，和那个笨拙地比划出来的微笑。他当时只以为是陌生人无意中投递的善意，不成想这一切原来是江至。
　　“这大热天的，穿着那衣服多难受，”大鹏忍不住感慨，“他们家真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沈呈未敷衍地回复，“看完了就走吧。”
　　“不过去打个招呼啊？”大鹏憋着逗弄江至的心思，“给他个惊喜。”

　　“屁的惊喜。”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江至裹在闷不透气的玩偶服中，还要笨拙地蹦跳摇摆，沈呈未就莫名觉得堵心。
　　原本江至也该和他们一样，开开心心地准备着和好友的假期旅行，可周叔到底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寄人篱下的辛酸，他们无法感同身受，更不可能端着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姿态去对他表露一丝悲悯。

　　沈呈未沉默着走出商场，找到自己的车刚跨上去，大鹏就紧跟着坐到后座，还感慨道：“可算有机会坐一坐了。”
　　“一会儿你自己跑回家，我可不送你。”
　　“那我吃完中午饭再走。”
　　“随你。”

　　一路上沈呈未都闭口无言，大鹏闲不住，一会儿说作业难，一会儿说去了五彩峰要看日出，末了又想起辛苦打工的江至，“其实我还挺佩服他的。诶，下次假期干脆我们也去打工吧，去体验体验社会的毒打。”
　　“小心被社会打残了。”

　　“嘿，您总算开了金口说句话了，”大鹏笑道：“你这一直低沉着，是怎么回事儿啊？不就看了一眼江至么，你这样也不怕我吃醋。”
　　“少贫，你和他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男的？是他比我多点儿什么还是少点儿什么？”

　　“你再说这些不着边儿的话小心我给你扔下去。”沈呈未威胁道。
　　大鹏不以为意，“要不是认识你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你是讨好型人格了，就没见过你对谁这样，你给我说说，江至到底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呈未骑着车想了想，“我觉得他和周霁有点像。”

　　大鹏没见过周霁，只听沈呈未提起过。那会儿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沈呈未眼睛亮晶晶的，给他炫耀：周霁才是真天才，经常考满分。
　　大鹏问他：“周霁是谁？”
　　沈呈未高昂激动的情绪昙花一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邻居，楼下的哥哥。”
　　“我也想见见他。”
　　沈呈未摇头，“见不了，他死了。”

　　属麻雀的大鹏难得的安静如鸡，彼时沈呈未的低落还历历在目，他为无意中触到好友的伤口感到不知所措。
　　沈呈未若无其事地笑笑：“你说周霁死了那么多年，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可我看到江至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们两个特别像，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像。”
　　大鹏暗自松了口气，仔细想想也是，不过是年幼时遇见的一个邻居哥哥，留下的那根刺哪怕无法消失，也该在时间冲刷下没那么尖锐了才对。

　　在厚重的玩偶服里裹了一天，身上黏腻难忍，江至只想赶紧回家冲个澡。
　　他在逼仄的仓库里换下玩偶服，细心地叠好放在一边。
　　收拾妥帖，打开门走出去，就听到有人喊他。
　　“江至，”欧琳是这里的店长，对底下的员工一向不错，平时对江至也多有照顾。
　　“琳姐。”

　　欧琳把他带到店铺后门的楼梯间，直入主题开口道：“是这样的，三楼有个滑板培训班老板是我朋友，他最近要拍一组宣传照，需要几个孩子当模特。”
　　江至心下了然，可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胜任这件事，“琳姐，我……不太合适吧。”

　　“非常合适！”欧琳笑了两声，“他让我帮他留意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所以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有意的话，我就告诉他一声。”
　　“琳姐，我……”
　　“他给你的薪酬是你扮玩偶的五倍。”欧琳笑着打断他的话， “别那么着急拒绝，就是拍几张照片，回去好好想想。”

　　五倍薪酬！
　　这个数字充满了诱惑，让江至开始动摇。
　　欧琳毕竟是导购里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面前的小孩儿在想什么，“一两天就能搞定，比你在这儿轻松不少，或者你明天过去看看，觉得不合适再下来，扮玩偶的兼职我先给你留着。”
　　“好，谢谢琳姐。”
　　“客气什么。你跟我弟弟同岁，他要是有你一半儿懂事，我得天天笑醒。”

　　沈呈未和大鹏定在假期第三天去五彩峰。
　　同行的还有另外四个同学，一班和十六班的都有，聚在一起没多会儿就熟得开始称兄道弟。
　　坐高铁一小时，又乘地铁转公交折腾了四十多分钟，总算到了五彩峰山脚下的长石古镇。
　　几人拎着行李在古镇中穿梭，先去找了提前预定好的民俗办理了入住。

　　“唉——”大鹏将自己砸到松软的床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沈呈未打开窗子透气，透过窗户，看到小镇那条青石板路上人头攒动，感叹道：“人真多啊。”
　　“新闻说今年出行人数又创新高，”大鹏躺在床上摸出手机，搜索附近的景点，并没有为‘创新高的人数’吓到，兴致勃勃地做游玩计划，“今天下午在古镇里转转，买点儿特产，晚上坐游船；明天去野餐，后天去看庙会，大后天去爬山，大大后天回家。”

　　“行了，念叨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沈呈未无奈地笑道，拿着手机给爷爷和爸妈报过行程之后，看着微信的聊天页面，突然很想给江至也发个消息，想到对方连手机都没有，只好作罢。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拍了个很有特色的彩色小油灯的图片发到了朋友圈。

　　江至最终还是去了那家滑板培训班。
　　老板穿着做旧牛仔裤，夸张的花衬衫，头发有些长，在脑后随意扎了个小辫，垂下来的碎发有些凌乱但不失设计感。
　　他对江至的外形很满意，当天就准备开工拍摄，工资日结。

　　“会玩儿滑板吗？”老板问。
　　“不会。”江至摇头。
　　“以后空了可以学学，”老板笑道，“你肯定会爱上的。”
　　江至扫过墙上摆放的花里胡哨的滑板，也不知道沈呈未会不会玩。
　　“我们今天先去拍一组外景，明天约了棚子，和另外几个小孩儿合拍。”老板边说边从一边儿拿过一台单反，随手摆弄了两下。

　　江至有些发愣，“您拍吗？”
　　“别您啊您的，我就周柏峻，叫我峻哥就行，”老板笑道：“这家店本来就是我和朋友合开的，他滑板玩儿的好，负责教学，我搞摄影，负责外宣。”
　　“哦。”江至点点头，心道难怪看他的打扮总透着一股艺术家的随意。

　　拍照并没有江至想象的那么轻松，加上自己本身也不会滑板，很多高难度动作做不来，只能靠一些辅助工具来达到周柏峻想要的效果。
　　一天折腾下来，他只觉得筋疲力尽，周柏峻在电脑前看着导出的照片，过于平静的神色让他有些忐忑。

　　“整体不错，有几张修修就能用，”周柏峻的话让江至松了口气。
　　“但是你的表情动作还是有些放不开。”周柏峻回头看着他，一手搭在电脑桌上，姿态慵懒。
　　江至尴尬地低下头，“我之前没怎么拍过照。”
　　“没关系，以后多拍拍就习惯了。”周柏峻从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页面，“你微信号多少？加个好友，我把工资转你。”

　　“能不能现金？”江至说，“我没有手机。”
　　周柏峻愣了下，但想到江至这么小就出来兼职，估摸着家境比较差，舍不得买手机也正常。
　　他点点头，“行，你等会儿，我去凑点儿现金。”

　　周柏峻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搜刮现金了，江至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着，打量着这间小办公室，东西摆放有些乱，一面墙上贴着很多照片，估计是周柏峻平时的作品。
　　“凑个现金真费劲。”周柏峻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沓现金，面额有大有小，还有几张折得不成样子。

　　他把现金递给江至，“数数，不够告诉我。”
　　“谢谢峻哥。”江至接过来，脸上难掩喜悦，拿着那叠钱，一直以来抓不住依靠的感觉退去，内心被强烈涌动的安全感填充。
　　他突然就很想给沈呈未分享这份喜悦，恨不得立马回家敲响三楼的门。
　　哦对了，沈呈未和大鹏出去旅游了。
　　失落了不过几秒，自己挣了一笔巨款的认知又让他再度亢奋起来。

　　“对了，”周柏峻拉开办公桌一边的抽屉，在乱糟糟的文件和各种杂物中翻了半天，找出来一部旧手机，“先拿着用，自己去办个卡，到时候约拍好联系。”
　　毕竟才认识不过一天，对方又给了自己足够多的工资，江至总不好再白拿对方的东西，“不了峻哥，这手机我不能拿。”

　　“又不是白给你。”周柏峻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又打开抽屉拿出打火机，想起江至这个未成年还在，只好将打火机丢在桌上，自己叼着一只未点燃的烟。
　　他接着说：“租给你。等你不在我这儿干了，记得还回来。没有手机我以后需要拍照怎么联系你？”
　　江至想了想，没再继续纠结，周柏峻是个极爽快的人，他再继续扭捏下去倒显得矫情，而且和周叔送的那部一直未开封的手机比起来，他倒更喜欢这部租来的二手手机。
　　“谢谢峻哥，那租金你到时候从工资扣。”
　　周柏峻抽了一张名片递给他，“上面有我电话和微信号，办好卡之后给我发个消息，明天拍摄时间和地址我发你。”
　　“好。”
　　“行了，回吧，先去办个卡，晚了营业厅要下班了。”

　　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江至心情忍不住雀跃，时不时按亮手机屏幕看一眼。
　　回到家的时候天刚擦边黑，客厅里好似被笼罩了一层灰雾，江至刚打开灯，电话就响了。
　　是老妈打来的，听筒里还有周凡凡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老妈说：“你周叔的同事晚上请吃饭，我们不回去了，你自己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拿点儿零钱，买个饭吃。”

　　江至本打算先将微信申请了，奈何忙碌一天，中午吃得也很随便，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噜叫着，只好先去楼下买点东西吃。
　　锁门的时候正巧碰见沈爷爷拎着两兜菜上楼，瞧见江至这个时间点出门，老爷子不免狐疑：“怎么这会儿出去？”
　　“沈爷爷，”江至打了个招呼，“我妈他们没在，我下楼买点儿东西吃。”

　　沈爷爷一听，乐了，“还下什么楼呢，走，去楼上吃。”
　　“就不麻烦您了。”江至笑笑，毕竟沈呈未也不在，他单独和沈爷爷吃饭总觉得有些别扭。
　　“麻烦什么呀，你就该学学大鹏，没事儿就跑过来蹭饭。小未这几天也不在，我一个人吃饭总觉得无趣，你就当来陪我吃个饭。”
　　江至想了想，点头，“行，谢谢爷爷。”